(一)


    陸盈揮袖的下一瞬,悟道境大能通通消失在視野中。


    起源森林下方的黑霧又滾滾湧動,往上麵飛湧而來。


    此刻,沒有了悟道境大能無所不在的監視,天人境的塔主也忙於應對黑霧。


    終於到時候了。


    站在鎮角塔頂層窗邊的陸明羽心頭狂跳。


    按照計劃,陸盈出手對付欲姑和五陰散人的下一刻,就是開始實施李代桃僵計劃的時刻。


    雖然不知道恐懼魔為什麽也逃了出來,也不知道這幾位大能為什麽會通通消失,但這樣的變化顯然對救人行動更加有利。


    陸明羽扭頭看羽毛——羽毛正扮作隨從的模樣,怔怔瞧著自己。


    他衝羽毛點了點頭,暗示可以動手了。


    羽毛稍稍有些發呆,但很快明白過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牢獄的門口走去。


    張曉山仍舊站在牢獄的門口——恐懼魔灑下的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度讓他渾身發軟,癱倒在地。


    但此刻他又站了起來——作為一個盡心盡職的鎮角塔守衛。


    “裏麵什麽情況?”陸明羽問道。


    “老樣子吧。”張曉山說著,轉過身,又往牢獄之內瞧去。


    牢獄裏麵還是一片通紅的火光,火龍在鎖鏈上燃燒,肆意啃咬著蠻司衛的身體。


    受刑中的蠻司衛似乎也感覺到了來自門口的目光,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這一迴,他的臉上終於有些痛苦的神情。


    似乎是不願意讓旁人瞧見自己慘兮兮的樣子,蠻司衛冷哼一聲,轉過了身子,背朝向門口。


    “這倒是有些稀奇了。”張曉山說道,他又在牢獄內打量了一圈,正打算迴頭。


    就是這個時候,陸明羽衝羽毛使了一個眼色。


    羽毛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鼓起天大的勇氣。


    少許,緩緩抬起雙手,掌心朝上,默默念了一句咒語。


    下一刻,時間凝固在瞬間,空氣中的灰塵通通靜止在原處,張曉山的身子隻向後轉了十分之一。


    這個時候,羽毛忽然抬頭瞧向陸明羽。


    陸明羽發現她的眼神有些不對勁,不由地愣了一下。


    雙目對視,時間靜止在此刻。


    (二)


    羽毛的時間靜止神通,可以避過特定對象。所以陸明羽和陸凡還能行動自如。


    看見此刻的情形,陸凡匆匆忙忙走了過來,“都什麽時候了,你們兩個還發呆?”


    陸明羽當即清醒過來,再也不敢耽誤片刻,操縱門麵上的鎮盤,關掉極冰炙火陣和噬魂滅體陣,又解開蠻斯衛身上的鎖鏈,打開了牢門。


    滾滾熱浪從裏麵湧出來,仿佛是個巨大的銅爐。


    陸凡第一個走進去,衝著蠻司衛說道:“地尊大人,無憂氏歲月大尊麾下人族修士古有生、陸明羽,彩羽族羽晴,特來營救。”


    陸明羽聽罷,心中暗道:“原來他真名叫做古有生。”


    幾年前,為了此次劫獄大計,角族人殺死了正前往鎮魂塔赴任的密堂陸家子弟陸凡,而後由古有生易容代替,由其配合陸明羽行動,直至今日。


    其實,角族人安排古有生過來,未嚐沒有監視的意思。陸明羽心裏清楚,嘴上卻不從未提起。


    蠻斯衛身上的鎖鏈一去,傷口很快恢複完好如初,但這些年來無窮無盡的折磨卻叫他疲憊不堪,全憑意誌撐到現在。


    此刻,所有的折磨不在,他稍稍鬆了一口氣,反倒有些支撐不住,在遠處搖搖欲墜。


    人卻很有精神地笑道:“很好,接下來如何做,我聽你們安排。”


    倒是個聰明人。陸明羽心裏想到。


    古有生連忙上前,將蠻司衛的囚衣脫下,又將他背起來,“便由屬下將大人帶離,剩下的自有陸明羽解決。”


    他說著,衝陸明羽點了點頭,又道,“你和羽明去異界的事情,歲月大尊已安排妥當,此間事了,就可以出發。”


    古有生說完這句話的瞬間,陸明羽從餘光裏發現,羽毛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


    他下意識扭頭瞧去,卻看到羽毛神色如常地站著。


    於是,他隻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古有生說罷,背著蠻斯衛自傳送光陣而入,隨後匆匆離去了。


    就這樣,角族人苦苦謀劃五年,不惜派出尊貴的公主,不惜與白虎達成協議,又不知犧牲了多少族人性命,也一定要救出的大人物,在古有生的背上,在陸明羽的目送下,在外麵鬧得天翻地覆、裏麵一片平靜中,離開了鎮角塔。


    蠻斯衛出了鎮角塔往後的事情,角族人自有細致安排,便不必陸明羽操心。


    他隻是看著羽毛一步一步走入牢獄之中,也不知自己心裏究竟是什麽滋味。


    倘若可以選擇,他當然不願意讓羽毛代替蠻斯衛入牢。


    但蠻斯衛逃獄之後,總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抵達安全地帶。


    在這段時間裏,必須造成他仍然被關在牢獄的假象。


    所以,羽毛隻能犧牲。


    頂替蠻斯衛之後,羽毛也將代替他承受極冰炙火陣和噬魂滅體陣的折磨。


    以羽毛的修為,在這兩座大陣的考驗下,本該在片刻內化為齏粉。


    但歲月早有準備,在羽毛的身上提前紋繪了紫角聖紋。


    激發紋身後就足以支撐一半日的光景。


    當然,這樣也會瘋狂透支羽毛的生機。


    代價就是一日之後,所有靈魂血肉被紋身吸幹榨盡,徹底消失於人世間。


    (三)


    羽毛很快走到蠻斯衛先前坐著的地方。


    又迴頭衝著陸明羽笑著招了招手,


    “有緣再會,明羽。”


    陸明羽有點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還有機會再見麽?


    他隻好木訥地點了點頭。


    羽毛又看了他一眼,眼睛裏似乎藏著一團火苗——一團在風中搖曳將熄的火苗。


    少許猛地轉過了身子——蠻斯衛之前就是背朝門的方向,這樣可以避免別人看到她的正臉。蠻斯衛淩厲的目光是她學不來的。


    陸明羽以為她因即將麵臨可怕的折磨而有些畏懼,便安撫道:“我會將大陣的能量降下來一些。”


    羽毛搖了搖頭,“不要作任何改變,以免引起旁人警覺,耽誤大事。”


    說完,她渾身冒起了紅光,肌肉開始大幅扭曲-膨脹-恢複,最後穿上蠻司衛的囚衣,盤腿在原處坐下。


    紫角聖紋激發之後,連氣勢也與蠻司衛十分相仿。


    陸明羽關上了門,站在監牢外仔細看了一會兒,恍惚間竟覺得蠻司衛就坐在那裏。


    “發什麽呆啊,我的神通時限快要到了。”羽毛背身說道,不知為什麽,她的聲音還沒有變過來。


    “恩。”


    陸明羽說完,就要啟動陣法。


    但不知為什麽,他鬼使神差地猶豫了一下,一時間按著機擴的手無論如何也按不下去。


    “快點啊,我撐不住了。”羽毛催促道。


    陸明羽聽了,手掌一哆嗦,輕輕按下機擴。


    這個時候,羽毛轉過頭來,最後看了他一眼——眼神裏的火苗徹底熄滅了。


    很快,她又轉過頭去。


    下一刻,自四麵牆壁生出的數道鎖鏈猛地紮入羽毛的身體裏,她痛苦地叫了一聲——終於便作了蠻司衛的聲音,旋即緊閉雙唇。


    紫角聖紋激發後,她的肉軀和修為同時變得極其強悍。


    血液在有意控製下,沒有從傷口處濺射出來,避免了難以抹去的痕跡。


    蠻司衛的囚衣原本就有很多破爛的大洞,鎖鏈從這些大洞穿進去,囚衣也顯得更加自然。


    在火龍的啃咬下,羽毛的血肉也在不停地潰爛、不停地恢複,想來一定痛到了極點。


    牢獄內再次化作炙烤的地獄。


    (四)


    “層主,您在看什麽?”


    張曉山開口問道。


    “沒什麽,”


    陸明羽恍然迴過神來,開口問道,“這個蠻司衛在這裏關了多少年了?”


    張曉山可以開口說話,也就意味著羽毛的局部時間靜止神通就此解除了。


    他再也不能露出半點異樣,以免引起旁人的懷疑。


    “自我到這裏,蠻司衛就被關在頂層了。他具體是哪一年被關押的,屬下還不大清楚,容我去問一問。”


    陸明羽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就是隨口問一問。”


    “層主,”張曉山又道。


    “嗯?”


    “您剛才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


    “怎麽?”


    “屬下也說不清楚,但心裏就是覺得不大對勁。”張曉山湊到牢獄門口往裏麵瞧去。


    就在剛才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高原鼠兔向他傳遞了什麽極為緊迫的信息,但等到他迴頭琢磨的時候,又覺得似乎是自己的錯覺。


    “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陸明羽緊張了一下,“你最好具體講一講。”


    張曉山說道:“我就是覺得剛才好像發生了什麽……但我卻沒有察覺到。”


    陸明羽哦了一聲,“對了,剛才陸凡出去了。”


    張曉山扭頭四望,這才注意到陸凡真的不在了,問道:“他去哪裏了?”


    “說是去別的塔層看看情況。”


    陸明羽說罷,一邊往傳送光陣行去,一邊對張曉山說道:“你在這裏坐鎮指揮,切不可有半點大意。”


    “您要去哪裏?”


    “我迴一遭住處——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必須拿迴來。”


    “可是外麵太危險了,”張曉山勸道,“還有那些黑霧……”


    “最危險的魔頭都被陸盈老祖帶走了。至於黑霧,我有辦法應對。”


    張曉山聽了,知道陸明羽心意已決,便不再勸阻。


    雙手負後,站在牢獄門口一步不離地守著。


    不管別人如何,今夜由他負責值崗,決不能有半點懈怠。


    (五)


    陸明羽從傳送光陣出來之後,就徑直到了鎮角塔外麵。


    滾滾的黑霧就在鎮角塔光罩外瘋狂湧動著。


    黑霧裏有上百個人影詭異地挪動著,低聲嘶吼著——這是剛剛被魔化的修士。他們剛剛步入魔道,頭腦還不大清醒,過了今夜,會漸漸恢複一些意識,可一旦踏入魔道,魔種深種識海,再想迴頭,就比登天還難了。


    半空中,陸海隨著陸盈一起不見了蹤影。


    鎮角塔另一位塔主陸有光已從塔內飛遁而出——營救還在外麵的低階修士。不過,尚且正常的修士已經不剩多少了。


    陸明羽看著眼前吃人的滾滾黑霧,心中竟無一絲害怕。


    因為,他看到了自由的曙光——隻要穿過這片魔霧,穿過短暫的黑夜,黎明就會到來,無憂無慮的美好生活就會到來。


    “永別了。”他迴頭望了望鎮角塔。


    這句話,不知是對這座他守護多年的高塔,還是對正在裏麵飽受苦難的羽毛說的。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黑漆漆符籙,注入法力,符籙光芒大作——這符籙對魔霧和魔修有極大的克製作用,是歲月專門為他和羽明逃生準備的。


    天空中傳來法術激撞的響聲,遮掩了他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趁著無人注意,他把符籙揣進懷裏,猛地衝入魔霧之中。


    符籙的光芒像火光一樣散開。


    魔霧見到這光芒,就像野獸見到火把,畏懼地匆忙地四下退避。


    他持著發光的符籙,在吃人黑霧中,向著自由和光明,向著擁有羽明的未來,瘋狂地、喜悅地狂奔而去。


    (六)


    快要到達自家洞府的時候,他忽然緊張了一下。


    想起羽明在屋裏昏睡著,這些黑霧該不會也將她……


    好在抵達洞府之後,才發現洞府一帶的守護陣法也已開啟,黑霧被擋在了外麵。


    他在陣法外開了一道小門,從小門進去後,徑直往自家洞府去。


    進了洞府,黑燈瞎火一片。


    他想點燈,忽然覺得不對勁。


    下一刻,一股巨力猛地撞到了他的胸口。


    “轟”的一聲,整個人被撞得飛了出去,撞在洞府牆壁上,將穩固洞府的陣法都快要撞得碎裂。


    胸骨仿佛擊碎了,痛的難以唿吸。


    “誰來了?”


    他顧不上理會疼痛,正要出手反擊。


    黑暗中電閃一般出現了一個人影,掐住他的脖子舉了起來。


    奇怪了,看氣息和威壓,這人分明隻有地橋境,但陸明羽卻覺得對方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人物。


    “說,”一個低沉狠厲又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李悠然在哪裏。”


    這個時候,陸明羽才看清來人的麵龐,正是魁木峰。他眼中燃燒著炙熱的怒火,足以把陸明羽燒成碳灰。


    “我怎麽知道?”陸明羽心頭一涼,下意識說道。


    心中卻在納悶,他與魁木峰無緣無故,對方為什麽要對自己下此狠手。


    魁木峰冷笑一聲,旋即揮動手臂,將他猛地摔倒地上。


    一聲巨響過後,地板砸的稀爛,他痛苦呻吟,覺得著地的胳膊似乎骨折了。魁木峰的殺氣瞬時鎖定在他身上,逃無可逃。


    “說謊就得死,”魁木峰似乎在強壓著怒意,冷聲說道,“我問過古有生,他說你今天下午見過李悠然。”


    這個王八蛋!陸明羽心裏直罵。


    但事到如今也隻好照實說,“人族的叛逆被抓住以後,都會關入鎮邪塔……以李悠然的身份,應該在最底層罷。”


    魁木峰一把拎起陸明羽,“你帶我去。”


    陸明羽搖頭道:“不行,四座分塔獨立運行,我進不去。”


    逃離黑暗隻剩最後一步,他當然不願意再出岔子。


    魁木峰再次掐住他的脖子,目光裏射出一道精電般的目光,“你看見李悠然的時候,對她動了手腳罷?”


    陸明羽心頭狂跳,連連搖頭。


    魁木峰目光一厲,殺機必現,“李悠然知道角族人的陰謀,你看見她被捕,豈能不消除後患?”


    說著,雙手用力握緊,“要麽帶我去,要麽就死!”


    陸明羽無可奈何,隻好點頭答應。


    魁木峰將他放下,一腳踹在前麵帶路,“倘若李悠然出了半點岔子,我將你碎屍萬段。”


    陸明羽滿臉苦澀,“何來我這一遭無妄之災。”


    他搶先出了洞府的門,卻旋即按下門口暗藏的機擴。


    待魁木峰出來之時,他整個人便在一片白光閃動間,迴到了自家主臥之內。


    此刻,一條胳膊被魁木峰摔折折了,隻好跌跌撞撞地撲在床前,羽明還閉目躺著。


    他唿喚她的名字,也沒有半點反應。


    心想魁木峰馬上就要進來,再不走就永遠走不了。


    當即將羽明抱起來,按動床邊的機擴,兩個瞬間翻轉下去,墜入一個隱蔽的地道之中。


    地道走不遠,就是一個通往鎮魂塔之外的傳送陣——他謀劃了這麽久,怎麽會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呢?


    他抱著羽明,抱著希望,踉踉蹌蹌走到傳送陣內。


    隻在眨眼間,激發了傳送陣,人影一陣晃動,永遠離開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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