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深更半夜的,婉兒找自己有什麽事?


    再瞧她臉上的神情,怪異的舉動,可憐兮兮的模樣,似乎是遇到了十分為難的情形。


    不二忽然想到榕城一夜,她受了賈海子教唆,拐帶自己去傀蜮穀送死的時候,也是這般掙紮猶豫的樣子,心中暗道:“我這迴再上你的當,六十年的歲數便是白活一把,不如一頭撞牆死了的好。”


    主意剛打定,敲門聲便響起。


    不二有意裝作睡著了,不去搭理她。


    但見婉兒敲了兩下,發現裏麵沒有迴應,似乎反而鬆了一口氣,雖仍是愁眉苦臉、魂不守舍的模樣,但臉上卻複還了些許血色,轉身便要離去。


    這般舉動,反倒激起了不二的好奇,傳音而出:


    “進來罷。”


    婉兒聽了,渾身一震,連忙停住了腳步。


    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讓她覺得親切又緊張,歡喜又害怕,期待又惶恐,複雜極了。


    這屋裏的人,是自己的青梅竹馬,是親切的童年玩伴,或許也是唯一可以將自己從絕望無助的苦海中拔離的人。


    誰能想到,十年之前,他還隻是一個掃院雜役。


    現如今,竟如同坐了雲霄飛車一般,成為了自己做夢都想成為的通靈境修士。


    “三十歲的通靈境修士啊。”她默默念著。


    現今數遍宏然,隻怕也沒有幾個人能有這等機緣和成就。


    再往前迴看幾千年,三十歲便步入通靈境的修士,十有八九都成了天人境的大修士。甚至,還有不少修成了悟道境大能修士。


    想到這裏,再看自己如今的處境,她後悔得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踟躕半晌,才轉迴身,推門走進房間。


    屋子裏麵有點冷。


    一抬頭,便看見不二端正坐在正對門口的方幾旁的椅子上,麵色平靜,目光正直地瞧向自己,往昔深藏目中的柔情和傾慕早已煙消雲散。


    “入夜已深,顧師妹有什麽事,還請抓緊。”不二開口問道。


    婉兒本名叫做顧凝香,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不二卻還記得。


    但隻是顧師妹三個字,便與從前判若天淵,疏遠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婉兒心頭一沉,胸口一滯,一時間覺得好不難受。


    原本寄希望他可能會以為進入傀蜮穀前的那碗湯藥,是她不慎灑落的。


    甚至,她一度也是這樣麻痹了自己,自以為那碗湯藥的灑落,絕非自己有意而為。


    可現今再看不二的神情,聽他說的話,所有的天真期待和盲目樂觀都可以拋到九霄雲外了。


    與其毫無意義地欺騙自己,欺騙不二,倒不如坦誠相待。說不定,他還會看在往昔的情分上,拉自己一把。


    索性,鼓起一萬分勇氣說道:“我來這裏,隻為了兩件事。”


    不二心道:“木晚楓是兩件事,你也是兩件事,難不成是商量好的?倒要看看你打什麽鬼主意。”


    便叫她直言無妨。


    卻沒料到,婉兒雙眼通紅,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哽咽一句:


    “傀蜮穀的事,是我錯了。”


    說罷,便含淚帶雨,把之前被賈海子拿了把柄,在其蠱惑和要挾之下,暗中加害不二的事情老老實實道了出來。


    不過,具體被賈海子拿了什麽把柄,卻隻說是事關她大道前程和生死安危的事情。


    二人加害自己的事,不二早就清楚。


    婉兒被抓了把柄的事,他之前也在榕城旅館中偷聽到了。至於被抓了什麽把柄,他不免有些好奇。


    “你到底被他拿了什麽把柄?”


    婉兒麵色發白,臉上露出猶豫掙紮的神色。


    不二擺了擺手:“算了,我也不想打聽。”


    婉兒心道:“還有什麽好隱瞞的?說出來,至少他不會害你。說不定,他聽得心頭一軟,還會因此原諒你。”


    不二的為人,她到底是清楚的。她心中有多麽不放心賈海子,便有多麽相信魏不二。


    哀歎一口氣,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大抵便是數年前,她為了突破開門境中期的瓶頸,趁夜潛入合規院丹房,從裏麵盜取了一瓶靈元丹,卻不慎被院中雜役看見,驚慌失措之下,又失手將那雜役打死了。


    此事不知怎麽被賈海子知曉,從此以後,便拿著這把柄無休無止地要挾她。


    須知殺傷凡人,乃是宏然宗盟禁令中頭一條。若東窗事發,毫無疑問要以命相償的。


    不二聽了,心中暗道:“驚慌失措,失手把那雜役打死了?簡直胡扯八道,你若不是存心殺人滅口,豈會落到如此地步?”


    又想自己原先也不過是個雜役,倘若遇到這般倒黴的情形,豈不是也要被其殺了滅口?


    聽得時候,眼見她哭哭啼啼說著,卻沒有深處半點同情之心。反倒讓婉兒心裏有一種措手不及的茫然感。


    她傷心著,糾結著把事情講完。


    末了才道:“我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可恨可惡至極,也不敢奢求你原諒。”


    “隻是自從我差點害得你隕落穀中,心裏就一直悔恨無比,每日寢食難安,良心備受煎熬。所以,今日前來,首先便是為了贖罪,不管你罵我也好,打我也好,甚至要了我的命,我都不會有半點怨言。”


    說罷,閉上眼睛,不知怎麽,竟隱隱有些期待:“倘若他真的要殺我,我一定心甘情願,坦然受死。總好過每日被賈海子折磨。”


    不二默了半晌,心中卻道:“便是殺了你,又有何用,一死了之,反倒痛快。首罪誅心,我讓你好好活著,每日反省煎熬,哪一天大徹大悟,才算不枉我受得這遭罪。”


    看著眼前曾經朝暮思念的女子,心中卻再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平靜迴道:“原先的事,我早就知道。時間過去這麽久,我也懶得跟你計較,更懶得報複你。不過,你我往日的情分從此一筆勾銷。你日後殺人也好,放火也罷,跟我再無半點關係。隻需記得,要再敢打我的主意,我一定叫你悔不當初。”


    婉兒聽他這般說了,立時曉得自己在他心裏已然一文不值,反而更加難過,羞憤難擋。恨不得立時扭頭就走,再也瞧不見他。


    但剛想轉身,忽然記起今日真正為何而來。


    不管成與不成,總歸試試也好,便道:“第二件事,我想與你聯手。”


    說到這裏,聲音之中有些發抖:“咱們一起殺了賈海子!”


    說罷,似乎經曆了一場劇烈奔跑,臉色泛起白,喘氣聲明顯加重。


    “為什麽?”不二問她。


    婉兒迴道:“他拿著我的把柄,整日要挾,令我痛不欲生,我自然非要殺他不可。”


    “對你而言,亦是不能放過他。他本就心胸狹窄,傀蜮穀受辱之後,現今更是變本加厲,心性已經扭曲到極致。你現在又成了通靈境修士,我確定他早就嫉妒之極,恨不得現在就除你而後快。”


    “先下手為強啊!與其等他找上門,倒不如你主動出擊。這次青羊鎮除魔之行便是最好的機會,我可以將他引到無人之處,你幹淨利落地結果他,將所有事情都賴在角魔身上!”


    不二聽了,心中忍不住一動。賈海子當然不能放過。青羊鎮如果真的有角魔,那麽此事便真的可以一試。


    但要殺人滅口,一定要幹淨利落,不留任何把柄,絕不可以讓第二個人知道。更不可能也沒必要與婉兒聯手。


    “我沒興趣。”


    他搖了搖頭:“賈海子是顧乃春的高徒,我無意找他的麻煩。你若再無旁事,便請迴吧。”


    “你好好想一想啊,錯過這個機會,以後便難上加難了!”


    婉兒還想再勸一勸,但不二根本無動於衷,也隻好放棄了。


    她不明白不二為什麽會這般果決,但也沒有顏麵再待在這屋裏。


    拖著千斤重的腳步出了門,也不知該往哪兒去,迷茫的要死。


    想了想,隻要還在修士界中行走,就逃不脫賈海子的要挾。


    “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過了啊!”


    忽然很想徹底放棄一切,逃到無人可知的深山老林之中。


    雖然那裏沒有靈脈,沒有聚靈陣,沒有丹藥,也沒有突破通靈境的希望,但一定有可以讓自己踏踏實實睡覺的地方。


    可一想到要把之前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通通拋卻,把長生之盼徹底放棄,她實在有些甘心。


    無助的感覺,像烈火一般襲來,似乎又要點燃心底的恨意……


    恍恍惚惚迴到了自己屋裏,推開了門,裏麵黑燈瞎火一片。


    她隻覺得孤獨之極,害怕的要命,轉身便想出去。


    黑暗之中忽然生出一隻手,一把將她拉了進去,冷笑道:


    “你到哪裏去了?”


    正是賈海子的聲音。


    婉兒忽然覺得自己頭頂的一片天,快要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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