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宮內。


    吳侯正靜靜躺在榻上。


    幾名身著彩衣的明眸少女,正柔順地給他捏著肩膀。


    捏著,捏著,吳侯漸漸生出倦意。


    畢竟人老體衰,這些時日,又屢屢有煩心之事,積壓心頭。


    這會兒倦意上湧,他也想著好好休息。


    揮了揮手,他悶聲道:


    “爾等且先退下,孤這就睡下了,不必再打擾。”


    “是。”


    幾名少女恭順聽從,小心地退了出去。


    臨行前,還給吳侯掖好被子,輕輕帶上門扉。


    半夢半醒間,吳侯依稀來到了一處灰霧籠罩的所在。


    天上隻有陰沉沉的灰雲,不見半點星與月。


    腳下的路,黑沉沉的。


    四下裏,死寂一片,似乎通向無底深淵。


    他好似迴到了青年時期,帶著車隊,騎馬下揚州赴任。


    哦······對,想起來了,這是我年輕時候。


    吳侯猛地察覺到,這是個夢境。


    下一瞬,前方霧氣消散,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片片倒塌的宮闕、燒毀的宗祠,以及遍地的廢墟。


    飛簷鬥拱,都被焚之一空。


    “這,這是哪裏?”


    他有些迷惘地,徘徊在這片城池廢墟之中。


    周圍的霧氣,漸漸圍攏過來,吞沒了他身後的車隊。


    隻有他一人下馬,隻身前行。


    周圍的城池,莫名的有些熟悉感,但他就是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見過。


    金陵?


    不,不是。


    廬江?


    不,不是。


    都有些影子,但有不全像。


    莫名的熟悉感在增強,尤其在他靠近宮殿廢墟之後。


    那一片片已經在戰火之中,被銷毀的建築布局,大致上還是能看出一個輪廓。


    “這仿佛是孤的寢宮啊······”


    吳侯終於想起了到底熟悉感源自何處。


    同時更確定了此刻身處夢境之中的事實。


    他繼續向內行去。


    踏上已經被火焰灼燒過,一片狼藉的白玉階梯,一步步,他走入了寢宮。


    “如果這個夢有盡頭,那這裏應該有答案。”


    他一步步走入其中,隨後在自家常去休憩的殿內,看到一道正在燃燒的帷幕。


    其後一名身穿蟒袍的男子,背著身,倒在地上,地上血流匯聚成一汪。


    似乎是死去已久,血液已經凝固,呈現紫黑之色。


    心頭猛地狂跳了幾下,一種巨大的衝擊感,直衝天靈!


    吳侯當即震驚地僵立在那裏,腦海一片空白。


    不會錯的,那,就是他。


    他死了。


    怎麽死的?


    發生了什麽?


    不,這不是真的。


    “孤怎會,怎會死在這裏!”


    “孤不信!”


    他怒吼著。


    自床榻上驚醒,猛地坐起。


    迴過神來,背後冷汗涔涔,額間、脖頸都是早已為汗水浸透。


    “哈·····哈······”


    喘息著,吳侯終於緩了過來。


    隨即意識到那個可怖的夢境,他麵色難看起來。


    “來人啊!”


    隨著他高聲一喊,外麵頓時進來兩名伶俐的小太監。


    “侯爺?”


    “去替孤傳召青雲大師,就說朕心中不寧,請他為朕解夢。”


    兩個小太監乖巧地退了下去,行動間悄無聲息。


    盡管此時宮中已經下了錢糧,但是依舊還是難不倒這些出身內衛的大內高手。


    內衛全是由太監構成,專門負責護衛內外,傳遞消息,以及應對特殊情況。


    不久,一身長發飄飄,風姿出塵的偏偏美少年青雲大師,就此踏著月色而來。


    “看座。”


    就有一個小太監為他搬來軟塌。


    “謝過侯爺。”


    名為青雲大師的少年郎,坦然坐下。


    “大師用過宵夜了嗎?”


    吳侯打發人去布置茶點水果,招待客人,隨口問道。


    “這卻不曾,在下方才在照看家母。”


    “青雲大師”解釋道:


    “家父在蜀中獲罪,不久前死於獄中,家母哀思過慟,時常月夜流淚,不思睡眠。”


    “家姐與我都在勸她,是以此時還未睡下。”


    吳侯渾濁的雙目之中,閃過一絲精光:


    “哦,孤記得大師出身賈家?是榮寧二公之後?”


    “是,不過賈家已經敗落,都是後人不肖,說來也是慚愧。”


    “如今在下在家修道,靠著與人解夢、打卦算前程運勢為生,不過是個糊口生計罷了。”


    少年不卑不亢,提到賈家時也很平靜,仿佛提到的是不相幹的陌生人家一般。


    吳侯心中暗自點頭。


    他身為吳侯,自然不會隨便接見一位來曆不明的煉氣士。


    這青雲大師的跟腳,一早就被黑冰台調查得明明白白。


    出身賈家,榮國府二房庶子賈環,修有道術,抄家之夜帶著親母親姐,三人星夜逃出。


    曾投靠甄家,可惜後者勢利,眼見賈家敗落,隻以尋常人家打發了事。


    倒是那甄寶玉,曾假借解夢之事,送上程儀一百八十兩,宅院一座,接濟了一把,算是發了一會善心。


    這發了善心明顯是有用的,賈環當場就給他解夢,隱晦地有提示災禍。


    盡管當時甄寶玉未能放在心上,但後來卻應驗了,可見此人確實是有些道行。


    也因此,得以進入他的視線。


    當下,他想到這一節,就拿方才自家做的夢去問:


    “孤方才得一夢········夢中忽地清醒過來·······見孤撲倒在血泊中,宮殿、亭台都化作廢墟······”


    少年麵色數變,最後已經是非常驚駭,幾乎要離席而走。


    吳侯一個激靈,攥緊了他的袍子,湊近了,壓低著聲音問:


    “孤要聽一句實話!”


    賈環搖搖頭,指著口舌,不敢吐露半個字來。


    吳侯往日裏也曾聽聞這位的奇異習慣,知曉其為貴人解夢時,一旦涉及到重要天機,往往啞口不言。


    不想,今日竟然也碰到了一迴。


    當下他皺眉道:


    “孤金口玉言,恕你無罪,今次泄露天機之事,由孤替你擔了幹係!”


    賈環還是麵露難色,猶豫了半晌,還是緩緩搖頭。


    “這都不肯?”


    吳侯心下沉了下去。


    他相信這位少年,是不敢輕易扯謊的。


    其實他心中也有了陰影。


    夢境之中,非常真實,多半不是好事。


    隻是他到底不甘心,咬著牙再問:


    “既然不能透露?能否旁敲側擊?多少給個暗示也好!”


    賈環終於是緩緩點了點頭,屏退了左右,附耳細語道:


    “侯爺可秘密遣人查探宗祠,以及祖陵之處·······再多的,在下真不敢說,多言必招天譴!”


    查探宗祠、祖陵?


    莫非是這兩處出了事?


    吳侯有些迷惑,但還是照辦了。


    同樣附耳而告,命一名貼身的太監去做此事。


    這會兒宴席也到了,吳侯順勢留飯。


    賈環匆匆用了幾塊糕點,顯得坐立不安。


    過了半個時辰後,兩條消息先後到達,吳侯心中劇震。


    “什麽?宗祠祖先牌位開裂?祖陵被大雨衝垮?暴屍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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