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歌的身體漸漸好利落,隻是那一劍傷得太重,雖有名醫良藥,還是留下了咳嗽的病根。

    劉弗陵神傷,暗中命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去好好研究咳嗽的藥方,有成者重賞。

    雲歌自己倒不在乎,“命能保住已經萬幸,隻的偶爾咳嗽幾聲,不要緊。”

    山中無日月,時光如水一般流過。

    雲歌受傷時是夏末,等病全好已經冬初。

    她盡力克製自己不去想那個人,白日裏還好,她可以努力給自己找事情,可夜深人靜時,卻總無法不難過。

    想著他如今也該和霍家小姐舉案齊眉了,說著那和自己無關,可是當日風中他綰著她的頭發所說的“綰發結同心”卻總會突然跳到腦中,如今他應該替霍家小姐綰發插簪了吧。

    慶幸的是,她對他的恨意淡了許多。

    恨的滋味像是中了傳說中的苗疆蠱毒,無數蟲子日日啃噬著你的心,是痛中之痛。

    雲歌不喜歡恨人的感覺。

    他負了她,她卻負了陵哥哥。

    山盟海誓猶在耳,卻經不起世間的風吹雨打。

    她經不住他的誘惑,他經不住世間權力的誘惑,所以她恨不起他,若要恨,她該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未帶眼識人,恨自己太過自以為是。

    看到劉弗陵進來,對著一爐熏香發呆的雲歌急急跳起,劉弗陵眼睛一暗。

    雲歌知道自己想掩飾,反倒落了痕跡,何況她想瞞他也太難,索性不再刻意做歡顏,隻靜靜看著他。

    劉弗陵走到她麵前,凝視了她會,忽地輕輕歎了口氣,把她攬進了懷中,“怎麽才能讓你笑顏依舊?如果隻需烽火戲諸侯,那倒簡單。”

    雲歌本想推開他,可聽到他那低沉的聲音,聲聲都壓得她心酸,她忽然無力,頭靠在他肩頭,隻是想落淚。

    如果有些事情從沒發生過,她和他現在該有多快樂?

    劉弗陵靜靜擁了她會,忽地說:“你昨日不是說養病養得人要悶出病來了嗎?我陪你下山去散散心,你想去嗎?”

    雲歌想了想,點點頭。

    於安聽到皇上要去山下玩,忙去安排人手,皇上卻不許,於安無奈下隻能讓人喬裝改扮後,暗中跟隨。

    雲歌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下山才發現她住的地方很偏僻,深隱在山峰層林間,要行一段路才到主山道,從主山道向

    上看,隱隱有一片屋宇連綿的樓台。

    “這是哪裏?”

    劉弗陵沉默了一瞬,才說:“驪山。”

    雲歌對漢朝皇帝的各處行宮並不知道,所以也未多想,隻心中暗歎了口氣,原來離長安還很近。

    他們來得很巧,正是趕集日。街上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今年是個豐收年,賦稅又真正降了下來,鹽鐵等關乎日常民生的物品價格也比往年有了下降。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神情祥和,買過家裏必須的生活物品,還有餘錢給妻子買朵絹花,給孩子買些零嘴,商販們的生意好,心頭眉頭也是舒暢。打招唿間問起彼此的近況,多有笑語。

    雲歌微笑:“和我剛來漢朝時,氣象已是不同,這個皇帝是個好皇帝,霍光也很好。“

    劉弗陵第一次逛長安城郊的市集,看著人來人往,聽著高聲喧嘩,和日常的深宮氣象極是不同。

    雖然喧鬧紛雜,他卻喜歡這種煙火氣息。

    因為正常,所以溫暖。

    兩人常被人潮擠散,劉弗陵怕丟了雲歌,索性握住了雲歌的手,牽著她,在街道上胡亂走。

    他們兩人倒是隨性,隻是苦了於安,一雙眼睛已經觀了八方,還覺得不夠用,可看到劉弗陵眉梢眼角隱帶的溫暖,他又覺得一切都值得。

    看到廣場上一群人圍得密密實實,雲歌立即拽著劉弗陵擠了過去。隻聽到前麵的人一會大笑,一會驚歎,聽得人十分好奇。

    “模樣長得真是惹人憐!”

    “看這小點的樣子!”

    “這兩個是兄弟吧?”

    “看著像,不知道是不是雙生兄弟?”

    “父母呢?他們怎麽單獨跑到這裏玩?不知道有沒有吃過東西。”

    雲歌轉悠了一圈,仍舊進不去,視線掃到他們身後亦步亦趨的於安,計上心頭,“於安,你想不想擠進去看看?”

    在劉弗陵的視線注視下,於安敢說不?他隻能皮笑肉不笑地說:“想。”

    雲歌笑眯眯地說:“我有一個法子,很管用,你就大叫‘裏麵的是我侄子’,眾人肯定給你讓路。”

    於安申請一鬆,還好,不算刁難。他運了口氣,中氣十足地吼道:“讓一讓,讓一讓,裏麵的是我侄子。”

    外麵的人根本不知道裏麵是什麽,聽到喊得急迫,紛紛都讓了路,裏麵的人卻是驚訝,也

    讓了路。

    “讓一讓,讓一讓,裏麵是我侄。。。。。。。”看到人群內的東西,於安的話咽在口中,差點沒給嗆死。

    四周一片靜默。

    眾人都默默地看著於安,表情各異。

    隻見兩隻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猴子正在場中戲耍,此時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它們好似十分奇怪,撓著頭,大眼睛骨碌碌地轉,一條細長的尾巴在背後搖來晃去。

    雲歌強忍著笑,趕緊把劉弗陵拽開幾步,和於安劃清界限,小小聲地說:“我們不認識他的。”

    片刻後人群發出爆笑。

    兩隻小猴子也來了勁,吱吱尖叫,又翻跟頭,又抓屁股,興高采烈。

    有人笑著高聲說:“不知道哪裏跑來兩隻小猴子,我們正想著如果不管他們,大冬天的隻怕要餓死,既然娃他叔來了,那就好辦!麻煩娃他叔把他們領迴家。”

    於安臉色一陣白一陣紅,雲歌笑得直打跌。

    劉弗陵怕她又開始咳嗽,忙輕拍著她的背,對於安吩咐:“於大哥,把它們帶迴去,等大一些放生到山中,也是於大哥的一件善事。”

    於安愕然看向劉弗陵,很多年後的第一次直視。

    劉弗陵扶著身邊的綠衣女子,麵上雖沒什麽表情,眼中卻是笑意輕漾。此時的他不再獨自一人高高在上,不再沒有喜怒,他隻是一個寵著身邊女子的平常男人。

    於安眼眶一酸,低下頭,應了聲“是”。

    於安雖收留了猴子,卻一直板著臉,雲歌和他說話,他隻嘴裏“恩恩哼哼”,好象十分恭敬,卻不拿正腔迴答。

    雲歌向劉弗陵求救,劉弗陵拿了食物喂猴子,對雲歌說:“自己闖的禍自己去收拾。”

    雲歌趕在於安身邊,賠小心:“於大哥,我也不知道裏麵是兩隻小猴子呀!我以為是誰家走失的孩子。於大哥,給猴子做叔叔也挺好呀!你看這兩隻猴子多可愛!”

    於安嗡聲嗡氣地說:“那麽可愛,也不見姑娘說那是你侄子。”

    雲歌笑:“別說是我侄子,就是我兒子也可以!我娘是狼養育大,算來我的外婆是狼,有個猴子兒子也很好。。。。。。”

    於安惱中也被雲歌氣出笑,“你親都沒成,就兒子,兒子掛在嘴邊,不害臊嗎?兒子他爹呢?”

    於安剛說完,就想到雲歌是娘,他是叔叔,皇上可剛叫過他大哥,那皇上不就成

    了兩隻猴子的。。。。。。

    又是想笑,又是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雲歌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偷偷瞅了眼劉弗陵,劉弗陵也正好看向她,兩人視線撞了個正著。

    他似笑非笑,幾分打趣,雲歌立即臊了個滿麵通紅。

    雲歌跺了下腳,扭身就走:“你們兩個合起來戲弄我!”

    劉弗陵忙吩咐於安照顧好猴子,自己去追雲歌,不想雲歌走了不遠,又一個急轉身,匆匆往迴跑,臉色十分難看,劉弗陵握住她的胳膊,“怎麽了?”

    雲歌沒有迴答,牽著他慌不擇路地跑進了一家店。

    是一家出售陶器的店,寬敞的院子裏擺放著大大小小的陶器皿,有巨大的水缸,還有小一點的醃菜壇子。

    雲歌左右環顧了一圈,根本沒有可躲避的地方,聽到外麵傳來的叫聲,急切間,顧不得那麽多,拽著劉弗陵跳進了一個大水缸中。

    水缸雖大,可容納了兩個人後也是擁擠不堪,雲歌和劉弗陵麵對麵,好似緊緊擁抱著彼此,十分親密。

    雲歌輕聲說:“我急糊塗了,他們又不認識你,我怎麽拉著你也躲了起來?”

    劉弗陵沒有太多表情,眼中卻有苦澀。

    劉病已聽到手下的兄弟說看見一個像雲歌的女子,立即叫了孟鈺,匆匆趕來。的確看到一個相似的身形,但他們還未走到近前,就看到那個身影在擁擠的人群中幾晃後,消失不見。

    尋了幾個月,孟鈺已經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消息網,從大漢到西域,可沒有雲歌半點消息,她就好象突然從人間蒸發,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他甚至連那夜廝殺的兩方是誰,都查不出來。

    他從剛開始的篤定,到現在的擔心,他開始想那一夜雲歌究竟有沒有逃脫?是不是發生了意外?她究竟是生是死?

    擔心恐懼折磨得他日日不能安睡。

    尋了一大圈,卻找不到要找的人。兩人站在陶器店外,都是黯然。

    劉病已歎了口氣說:“也許認錯人了。”

    孟鈺沉默了會,驀然一掌拍碎了身策做招牌的瓦缸,“一定是她。”

    躲在水缸內的雲歌,身子不禁輕輕一抖。

    劉弗陵忙伸臂擁住她,好象要替雲歌把一切傷害都擋開。

    店堂內打瞌睡的夥計聽到動靜,出來探看,見人打碎了貨物,剛想大

    罵,可被孟鈺的森寒視線盯了一下,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孟鈺扔了片金葉給他:“沒你什麽事,滾迴去睡你的覺。”

    夥計收起金葉,立即一溜小跑,跑迴店堂,直接縮到櫃台下,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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