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安隨在劉弗陵身後,行了一段路,實在沒有忍住,問道:“皇上,奴才愚鈍。霍光性格謹慎,在沒有完全信任孟鈺前,肯定不會給他重要官職,可也絕對比諫議大夫強。我朝的官職基本沿循先秦體製,先秦並無諫議大夫的官職,此官職是先帝晚年所設,一直未真正編入百官體製中,孟鈺要的這個官職似乎不是有權勢欲望的人會想要的,皇上真能相信他?”

    劉弗陵說:“一,諫議大夫官職雖低,可父皇當年對天下頒布‘罪己詔’時,曾說過設置諫議大夫的目的:‘百官之外,萬民之內。有闕必規,有違必諫。朝廷得失無不察,天下利病無不言。’孟鈺是衝著先帝的這句話而去,也是要用此讓霍光不敢再輕易動他;

    二,如今長安成內重要官位的任命都要經過霍光的手,真是重要的官職,霍光肯定不會輕易答應,孟鈺對長安城的形勢看得和透徹,不想為難朕這個皇帝。“

    於安琢磨了會,似有所悟,喜悅地對劉弗陵說:“難怪霍光對孟鈺是不能用之,就隻能殺之,孟鈺的確是人才!昔越王勾踐得了範螽,就收複了越過,皇上如今。。。。。。賀喜皇上!“

    劉弗陵知道於安極力想讓他開心幾分,可他卻。。。。。。

    打了幾分精神,唇角微抿了抿,算做了個笑,看了眼於安,淡淡說:“書沒有讀好,就不要亂作比,‘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亡;功蓋天下者不賞,聲名震主者身敗。’越王勾踐可不是什麽好君王。“

    於安一驚,立即就要跪倒:“奴才該死!皇上當然。。。。。。“

    “行了,別動不動就跪,你不累,朕還累,傳膳去吧!“

    於安笑著行了個半跪禮,轉身吩咐小太監備膳。

    雖然沒有胃口,但因為一天沒吃東西,晚上又有許多奏章要看,劉弗陵本想強迫自己吃一些。

    可是看到一道道端上來的菜肴,想起公主府中那個入詩為菜的人。迴憶著自己解謎品肴時與做菜人心意相通而笑的感覺。便覺心沉如鉛,勉強動了幾筷子,再吃不下,匆匆起身去了書房。

    邊境軍費開支,北旱南澇,減賦稅的貫徹執行,刑罰更改的探討,官員之間的互相彈劾,藩王動靜,各個州府的地方官政績,賢良們議論朝事的文章。。。。。。

    一份份奏章批閱完,已過了二更。

    於安打著燈籠服侍劉弗陵迴寢宮。一出殿門,抬頭間,才發覺是個繁星滿

    天的夜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夜刮了一夜的風,今晚的天空幹淨到一絲雲也沒有。

    天清透如墨藍水晶,顆顆星辰也是分外亮。

    劉弗陵不禁停住了腳步,半仰頭看著瑰麗的星空。

    於安暗歎了口氣。

    一如往日,靜靜退後幾步,隱入黑暗,給劉弗陵留下一片真正隻屬於他的時間和空間。

    很久後,於安再次迴來,想要勸劉弗陵休息時,聽到劉弗陵聲音細碎,似在說話。

    聽仔細了,才辯出是在吟詩,反反複複隻是那幾個句子,“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於安故意放重了腳步,聲音立即消失。

    劉弗陵轉身,提步向寢宮行去。

    小太監在前麵打著燈籠,於安跟在後麵。

    “皇上,奴才已經命人仔細查訪長安到西域的所有關卡。“

    劉弗陵輕輕“恩”一聲,“務必小心。”

    “奴才明白。還有。。。。。。奴才無能,那個抓獲的刺客因為傷得很重,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於是還沒有拿到口供,從她身上搜出的東西隻有幾個空荷包,沒有線索去查身份,奴才擔心刺客挨不過這幾日,線索隻怕就斷了。。。。。。”

    劉弗陵淡淡說:“實在拿不到就算了。昨夜情形下,能掌握到朕的行蹤,又有能力短時間調集人手行刺朕的,隻有一個人,但他卻不是真的想要朕的命。不到絕路,現在的形勢,他不敢輕舉妄動。昨日的行刺更有可能是一種試探。於安,你固然要保護朕,可現在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一個人若想控製一隻飛鳥,他最需要做的是剪去飛鳥的每一根飛羽,讓飛鳥失去飛翔的能力。而你對朕而言,比飛羽對飛鳥更重要。”

    於安腳步亂了一下,聲音有些暗啞,“皇上放心,奴才會一直服侍皇上,將來還要服侍皇子皇孫,幫他們訓練稱意的奴才。。。。。。”

    劉弗陵的目光黯淡下來。

    於安明白說錯了話,立即閉上了嘴巴。

    經過偏店一角,幾個值夜的太監縮在屋簷下小聲聊天。

    劉弗陵隱隱聽到幾句“。。。。。。好笑。。。。。。眼睛疼。。。。。。都當是毒藥。。。。。。。隻是一些古

    怪的調料。。。。。。”

    話語聲,低低的笑聲陣陣傳來。

    劉弗陵腦中如閃過一道電光,全身驟僵。

    幼時,雲歌拿調料撒軍官眼睛。昨日晚上那個辛辣刺激卻一點毒都沒有的煙霧。

    那個女子說雲歌昨日夜裏離開長安。。。。。。昨日夜裏?

    過去,現在的事情交雜在腦中,紛紛紜紜。

    於安以為皇上對太監笑鬧不悅,立即跪下:“皇上,奴才調教手下不力,一定會。。。。。。”

    劉弗陵一字一頓地問:“於安,昨日夜裏的煙霧是調料?”

    於安愣了下,命小太監將聊天的太監七喜叫過來問話。

    來的太監正是昨日夜裏追孟鈺和雲歌的人,“迴稟皇上,因為後來起了大火,沒有灰燼可查,奴才沒也不能確定那些刺激的煙霧是什麽。後來香氣撲鼻的煙霧的確是毒藥,而且是用藥高手配出的毒藥。”

    劉弗陵問:“你們剛才說的調料是怎麽迴事?”

    “迴皇上,一個刺客拿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調料撒我們,嚷嚷著是毒藥,所以奴才們私下裏開玩笑說隻怕先頭的煙霧也是調料所製。”

    劉弗陵身子踉蹌扶住了身側的玉石欄杆,聲音暗啞到透出絕望:“那個拿調料撒你們的刺客有。。。。。。有沒有。。。。。。被。。。。。。殺死?”

    從皇上的異常反應,於安明白了幾分,臉色煞白,一腳踢到七喜身上,“這些事情為什麽沒有稟告我?”

    七喜忍著疼,急急說:“奴才沒當這是什麽重要事情,那些刺客都用鬥篷遮得嚴嚴實實,黑夜裏,又有濃煙,當時還一直流淚,奴才分不清誰是誰,也沒有看清是誰丟我們調料。”

    於安喝道:“滾下去!”

    他從懷裏掏出幾個荷包遞給劉弗陵,聲音抖著:“皇,皇上,聽負責審口供的下屬迴報,那個關在地牢裏的刺客是。。。。。。是個女子。奴才真是蠢材,看到荷包上的刺繡都壓根沒有往那方麵想,雖的確很難把雲歌姑娘和刺客聯係起來,可。。。。。。奴才真是蠢材!”於安“啪啪”甩了自己兩個耳光,“皇上,雲歌姑娘隻怕在地牢裏。”

    劉弗陵拿過荷包,瞟到一個荷包上精工繡著朵朵逍遙的白雲,心驟然一縮。

    把荷包湊到鼻端聞了一下,各種調料的味道。

    有幾個女子貼身攜帶的荷包不裝香料,反倒裝

    著調料?他緊緊拽著荷包。啞著聲音說:“你還在等什麽?”

    於安再不敢遲疑,立即在前麵跑著領路。

    為了防止犯人逃跑,通向地牢的樓梯修得十分狹窄蜿蜒。

    因在地下,終年不見陽光,通風又不好,潮濕陰冷的地牢內彌漫著一股酸腐的味道。

    劉弗陵每走一步都隻覺心一縮。

    雲歌,雲歌,我竟然把你關在了這樣的地方?

    竟然是我讓你重傷?

    從昨夜到現在,整整一天,任由你躺在這裏等待死亡?

    劉弗陵。。。。。。你究竟在做什麽?

    於安近乎蚊鳴地說:“因為想拿口供,命大夫來看過,處理過傷口,關在最好的牢房裏,還專門拿了氈墊。。。。。。”

    於安越解釋,越沒有力氣。當看到“最好”的牢房裏,受著“特殊”照顧的人時,立即閉上了嘴巴。

    一條粗甸氈裏裹著一個毫無生氣的女子。

    烏發散亂地拖在泥中,麵容慘白,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

    劉弗陵跪在了她身旁,冰冷的手拂上她的麵頰。

    滾燙的麵容。。。。。。不是。。。。。。不是冰冷。。。。。。

    幸虧不是冰冷。。。。。。

    可竟然是滾燙。。。。。。

    雲歌?雲歌?

    摸過她的脖子間,雖沒有找到發繩,可那個竹哨卻是舊識。

    劉弗陵大怵,將雲歌小心翼翼地擁入懷中,一如小時候。

    雲歌一隻腳的鞋子已被鮮血浸透,而另一隻腳的鞋子不知去了何處,隻一截滿是汙泥的纖足掩在稻草中。

    劉弗陵用袖去擦,血色泥汙卻怎麽都擦不幹淨。

    天山雪駝上,小女孩的如花笑顏。

    雪白的纖足,半跽著珍珠繡鞋,在綠羅裙下一蕩一蕩。

    他握著竹哨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太過用裏,竹哨嵌進手掌中,指縫間透出了血色。

    雲歌!雲歌!

    九年後,我們居然是這樣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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