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呢?我們做我們的平頭百姓,皇家的事情弄不懂也不需要懂。我以前還琢磨過即使再討厭子女,父母怎麽能下得了殺手呢?可你看老皇上,兒子孫子孫女連著他們的妻妾一個都不放過,滿門盡滅。難怪都說衛太子冤魂難安,怎麽安得了?”

    兩人在山野間玩了一整日,又在外麵吃過飯,天色黑透時才迴家。

    平君到家時,她的母親罕見地笑臉迎了出來,平君卻是板著臉進了門。

    雲歌輕聲歎了口氣,給許平君的母親行了個禮後迴自己屋子。

    自孟玨走後,劉病已和許平君幫她在他們住的附近租了屋子。

    如今三人比鄰而居,也算彼此有個照應。

    經過劉病已的屋子時,看他一人坐在黑暗中發呆,雲歌猶豫了下,進去坐到他身旁。

    劉病已衝她點頭笑了一下,雖然是和往常一模一樣的笑,雲歌卻覺得那個笑透著悲涼。

    “大哥,許姐姐就要出嫁了。”

    “對方家境不錯,人也不錯,平君嫁給他,兩個人彼此幫襯著,日子肯定過得比現在好。”

    “大哥,你就沒有……從沒有……”

    “我一直把她當妹妹。”

    雲歌重重歎了口氣,當初還以為他們是郎有情女有意,可原來如此。那她現在可以告訴他,他們之間的終身約定嗎?至少可以問問他還記得那隻繡鞋嗎?可是許姐姐……

    雲歌還在猶豫躊躇,劉病已凝視著暗夜深處,淡淡說:“我沒資格,更沒有心情想這些男女之事。”

    雲歌呆了一瞬,低下了頭。

    他已經全部忘記了,即使說了又有什麽意思?隻不過是給他增添煩惱。何況還有許姐姐。

    雲歌低著頭發呆,劉病已沉默地看著雲歌。

    雲歌抬頭時,兩人目光一撞,微怔一下,都迅速移開了視線。

    “雲歌,你覺不覺得我是個很沒誌氣的人?”夜色中,劉病已側臉對她,表情看不分明。

    雲歌輕聲道:“大哥,你想做的事情隻怕是做不了,所以索性寄情閑逸了。遊俠客們雖不是世俗中的正經人,可都有幾分真性情,比起世人的嫌貧愛富,踩賤捧高,他們更值得交往。”

    劉病已好半晌都是沉默,雲歌感覺出劉病已今夜的心情十分低落,他不說,她也不問,隻靜靜坐著相陪。

    劉病已忽地問:“

    雲歌,你想出去走走嗎?”

    雲歌點了下頭。

    劉病已帶著雲歌越走越偏僻。月光從林木間篩落,微風吹葉,葉動,影動,越顯斑駁。兩人的腳步聲偶會驚起枝頭的宿鳥,“嗚啞”一聲,更添寂靜。

    穿過樹林,眼前驀然開闊,月光毫無阻隔地直落下來,灑在漫生的荒草間,灑在一座座墓碑間。

    這樣的蕭索讓雲歌覺得身上有些涼,不自禁地抱著胳膊往劉病已身邊湊了湊。

    劉病已輕聲笑道:“有兄弟喜歡騙了女孩子到荒墳地,通常都能抱得美人滿懷,她們怕死人,其實哪裏知道活人比死人可怕。”劉病已一句“出去走走”,居然走到了墳地間,雲歌倒是一片泰然,隨著劉病已穿行在墳墓間。

    劉病已站定在一個墳墓前。雲歌凝目看去,卻是一座無字墓碑,墳墓上的荒草已經長得幾乎淹沒住整個墳墓,墓碑也是殘破不堪。

    劉病已默站了良久,神情肅穆,和往日的他十分不同,“今日白天的事情聽聞了嗎?”

    “什麽事情?”

    “北城門的鬧劇。”

    “哦!聽聞了。整個長安城都被鬧得封鎖了城門,所以我今日也沒有進城做菜。”

    據說清晨時分,一個男子乘黃犢車到北城門,自稱衛太子,傳昭公、卿、將軍來見。來人說起衛太子的往事,對答如流,斥責本不該位居天子之位的劉弗陵失德、他的冤魂難安。引得長安城中數萬人圍觀。最後京兆尹用兵方驅散了眾人,抓住了自稱衛太子的男子,經霍光審判,男子招認自己是錢迷了心竅的方士,受了衛太子舊日舍人的錢財,所以妖言惑眾。男子立即被斬殺於鬧市,以示懲戒。

    劉病已凝視著墓碑,緩緩說:“你麵前的墳墓裏就是當年母儀天下的衛皇後,死後卻是一卷草席一裹就扔進了荒墳場中。極盡榮耀時,衛氏一門三女,還有大司馬大將軍衛青。幸虧衛少兒和衛青死得早,幸運地沒有看到衛氏沒落。太子之亂時,不過幾日,衛皇後自盡,衛太子的妻妾,三子一女都被殺,合族盡滅。”

    雲歌蹲了下來,手輕輕摸過墓碑。也許是小時候聽了太多衛青的故事,也聽二哥提過這個出身低賤卻成為了皇後的女子,雲歌心裏驀然難過起來,“舍人有錢財買通人去鬧事,卻沒有錢財替衛皇後稍稍修葺一下墳墓?他既然對衛太子那麽忠心,怎麽從未體會過衛太子的孝心?”

    劉病已放聲大笑起來,“如此簡單的道理

    ,一些人卻看不分明。一個死了這麽多年的人,還日日不能讓他們安生。”

    笑聲在荒墳間蕩開,越顯淒涼。

    雲歌輕聲說:“今日我聽常叔和幾個文人偷偷提了幾句衛太子,都很是感慨。聽聞衛太子推行仁政、注重民生、提倡節儉,和漢武帝的強兵政策、奢靡作風完全不同,大概因為民間一直懷念著衛太子,所以高位者越是心中不能安吧!人可以被殺死,可百姓的心卻不能被殺死。衛太子泉下有知,也應寬慰。”

    劉病已收住了笑聲,靜靜站著。

    雲歌鼓了半晌的勇氣,方敢問:“大哥,你上次說有人想殺你,你是衛家的親戚嗎?”

    “算有些關係吧!衛太子之亂,牽扯甚廣,死了上萬人,當時整個長安都血流成河,我家也未能免禍。”劉病已似乎很不願意再迴想,笑對雲歌說:“我們迴去吧!”

    兩個人並肩走在荒草間,劉病已神態依舊,雲歌卻感覺到他比來時心情好了許多。

    “雲歌,害怕嗎?”

    “壓根就不怕。”

    “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聽聞有一個女子被負心漢拋棄,自盡後化為了厲鬼,因為嫉恨於美貌女子,她專喜歡找容貌美麗的女子,她會靜靜跟在女子的身後,輕輕地嗬氣,你會覺得你脖子上涼氣陣陣……”

    “啊!”雲歌尖叫起來,滿臉驚怕,“我的腳,她抓住我的腳了。大哥,救我……”

    劉病已見她隱在荒草中的裙子已泛出血色,驚出了一身冷汗,“雲歌,別怕。我是信口胡編的故事,沒有女鬼。”

    他以為是野獸咬住了雲歌,分開亂草後,卻發現雲歌的腳好端端地立在地上,正驚疑不定間,忽醒悟過來,他隻聞到了清雅的花草香氣,沒有血腥味。

    沒有血腥味?他摸了把雲歌的群裾,氣叫:“雲歌

    雲歌朝他做了個鬼臉,迅速跑開。

    一邊笑著,一邊叫道:“大哥下次想要嚇唬女孩子,記得帶點道具!否則效果實在不行。灑在衣袍上的胭脂一沾露水,暗中看著就象血,糖蓮藕象人的胳膊,咬一口滿嘴血,染過色後的長粽葉,含在嘴裏是吊死鬼的最佳扮相……”

    劉病已笑向雲歌追去,“雲歌,你跑慢點。鬼也許是沒有,不過荒草叢裏蛇鼠什麽的野獸還是不少的。”

    雲歌一臉得意,笑叫:“

    我-才-不-怕!”

    劉病已笑問:“你哪裏來的那麽多鬼門道?倒是比我那幫兄弟更會整人,以後他們想帶女孩子來這裏,就讓他們來和你請教了。”

    雲歌撇撇嘴:“才不幫他們禍害女子呢!不過大哥若看中了哪家姑娘,想抱美人在懷,我一定傾囊相授。”話剛說完,忽醒起劉病已剛才講故事嚇她,心突突幾跳,臉頰飛紅,隻扭過了頭,如風一般跑著。

    兩個人在荒墳間,一個跑,一個追,笑鬧聲驅散了原本的淒涼荒蕪。

    夜色、荒墳,忽然也變得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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