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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消息,林青筠忙裹了素緞鬥篷去黛玉房裏。


    原著中對於秦可卿的死著墨極多,喪禮隆重奢靡,諸王侯世家路祭,哪裏像是賈家一個小輩媳婦的葬禮。後人多猜測秦可卿乃是先廢太子之女,林青筠來了這麽長時間根本沒關注這些,若非今日忽聞此事,她都要忘了秦可卿這個人。秦可卿的死是紅樓整個故事正式的開端,將賈家推向烈火烹油的煊赫,又一把將其拽入深淵,偌大家族就此土崩瓦解。


    青筠不敢肯定秦可卿真實身份為何,但絕不簡單,賈家也是膽大包天,為著富貴權勢,竟拿秦可卿做投名狀,焉能料到自家將來結局。


    “姑娘,大姑娘來了。”黛玉房裏的小丫鬟小梨打起氈簾,聲音清脆的通稟。


    小梨這丫頭才十歲,模樣生的好,又有一對小酒窩,笑起來極為惹人喜愛。以往青筠過來總喜歡逗著她,今日卻是沒心思。


    繞過當地立著的雪地紅梅鏤雕大屏風,見黛玉正從暖榻上起身,手裏還拿著帕子在擦眼淚。


    “這麽冷的天姐姐怎麽過來了,姐姐快坐,紫鵑倒熱茶。”黛玉連聲吩咐,又將自己常用的銅絲掐琺琅荷塘蓮紋海棠式小手爐塞入她手裏。


    青筠從善如流的接了手爐,一麵坐下一麵看她略微發紅的眼睛,問道:“聽說賈家來人報喪了?恍惚聽丫頭說了一嘴,也沒清到底是誰。”


    黛玉聞言眼眶又濕潤了,忍著傷心緩緩說道:“是東府裏的小蓉大奶奶,才十九歲的年紀,雖說她近年來一直病著不見好,卻也不曾惡化,甚至前些時候聽說得了個好大夫,已是好些了,哪裏知道……”


    “妹妹喜歡她?”青筠知道黛玉心思敏感,是真正的傷風悲秋的性情,所以見她傷心也拿不準根由。


    黛玉聽了一笑,笑容裏又難掩傷感和讚賞:“說起她來,賈家上下就沒有不喜歡的,生的好,性子又好,又懂詩文會說話,真是千百個人裏挑不出一個來。雖說比我大幾歲,又矮一輩,但她溫柔和順,姊妹們也都喜歡和她相處的。你瞧鳳姐姐那樣厲害的人,卻是和她最親密呢,可見她確實是個惹人疼的。老天也太不公平,這樣好的人卻這樣短命。”


    “聽你一說,倒是遺憾沒能見過她。”林青筠專程趕過來,當然不會為個沒見過麵的人傷感,她是想到秦可卿之死所帶來的後續效應,一時沒忍住心慌了。


    要說她這輩子實在沒什麽宏圖野心,能得個健康身體重來一迴已是上蒼眷愛了,她隻想林家父女一輩子平安喜樂,報了恩。然而秦可卿一死,元春封妃,賈家必然再度崛起,而那時林如海肯定也得了新調令,賈母焉能不再起心思?若是利用賈元春做些什麽,後悔可就晚了。即便如此,她又不能直接和林如海說,說到底身份所限,一個姑娘家哪裏能議論什麽定親嫁人的話。


    黛玉收了眼淚,命卷碧取來賬冊,道:“說來小容媳婦是晚輩,咱們家倒不必特意過去,準備些祭儀命管家去一趟罷了。”


    “這是正理。”嘴裏這麽說,林青筠卻深知這場喪禮不尋常,倒是能趁此和林如海說一說。


    忽而想起料理喪禮的乃是王熙鳳,又憶起其在原著中做的那些事,實在令人又愛又恨又悲又歎。估計王熙鳳真正放開膽子謀奪錢勢,正是從秦可卿喪禮之後才開始,青筠有心阻攔,實在是因喜歡王熙鳳,不願她落得原著中那般眾叛親離慘死的命運,可她又能做什麽?


    黛玉選好祭儀命人去吩咐辦理,抬頭見她雙眉深鎖似有困惑,不由得疑惑:“姐姐想什麽呢?莫不是有什麽難解之事?”


    青筠遲疑了一下,與她說道:“我在想璉二奶奶。”


    “鳳姐姐?鳳姐姐怎麽了?”黛玉更茫然。


    張了張嘴,終究笑著搖頭。這會兒事兒剛出,王熙鳳還沒接手東府的事呢,她能怎麽說?隻是想到幾天後在饅頭庵替尼姑淨虛了結的那樁事,心頭沉甸甸的,兩條人命啊。


    眸光一閃,她想到一個人——寶玉!


    在世人眼裏,賈寶玉絕對是個紈袴膏粱,哪怕在賈家人眼裏,寶玉也隻會在姊妹堆裏胡鬧,但不可否認,寶玉身上有著許多世人都沒有的好處。寶玉將女兒看的很重,認為女兒是水做的骨肉,就該被人疼惜愛護,又因骨子裏對封建守舊的叛逆,讚賞為情為愛的人,若知曉了那等故事,必定會感動。雖說寶玉行動力幾乎沒有,但這事兒不必他特意做什麽,隻要他張嘴說說。


    “我忽然想起一個故事,妹妹想不想聽聽?”


    “什麽故事?”黛玉眼睛一亮,以往聽過青筠講了不少故事,都十分有趣。


    “這倒是個真事兒,我也是無意間在外聽人說的。”接著青筠就講起淨虛口中的那個故事。“長安府有個張姓財主,他家有個女兒名金哥,定給了原長安守備家的公子。原本算是樁好親事,誰知一日去廟裏上香,卻被長安城太爺家的李衙內給瞧見了,一眼相中,定要娶其為妻。”


    未曾講完黛玉已是皺眉出聲:“好沒道理,好好兒的姑娘家去廟裏上香,如何就被外男給瞧見了?張家好歹是大財主,姑娘身邊跟著的丫頭婆子都不少,去廟裏時定是要提前準備的,萬不該發生這等事情。”


    確實,貧民之家沒這些講究,然但凡有些家資都將女兒養的矜貴,哪裏能輕易讓外男瞧去一點半點。有些家世的會將寺廟清場,沒能耐的,姑娘家也帷帽不離,前後圍擁。


    青筠笑道:“妹妹說的很是,那家廟是個尼姑庵,外男出入更該仔細才是,如何能有這樣意外?這事鬧出來,定親的守備家自然要責問張家,張家父母卻是惱了定要退定禮,如今兩家打官司呢。”


    黛玉早不是事事不知的小姑娘,自去年迴揚州以來,因著青筠介入,或主動或被動知曉了很多官場之事,如今一聽這些話立刻就跳出了兒女私情想到官場爭鬥之上。


    “張家是大財主,卻曾和長安府原守備家定親,這事兒本就不尋常,可見張家是有心攀附權貴。世人皆是如此,希望得權勢保護自身,原也算不上錯處,隻要兩家願意。隻是如今出個知府公子,他們便不顧女兒名聲要退親,隻怕是守備家出了事不僅僅是離任,更可能是卸任或罷職,沒了官職這場親事一開始所圖的利益好處便沒了,張家這才翻臉。”稍一沉吟,又道:“我倒是疑惑知府家為何摻進來?論起來張家不過是財主,金哥又是訂過親的,知府公子若要尋親什麽樣兒的尋不到,何苦盯上金哥?”


    林青筠被問的一愣,這一點她都沒想到。


    “大約其中也有好處吧。”


    黛玉覺得她不會無故將這麽個故事,猜不透,便直接問了。


    青筠便說:“隻因我為那金哥擔憂。張家父母雖攀附權貴,出爾反爾,但金哥卻是個烈性忠貞女子。若將來張家果然順利退了親,隻怕金哥……”


    “姐姐可有辦法?”黛玉心軟,哪怕不曾見過那金哥,卻也不想如此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出事。


    青筠反問道:“妹妹知道我為何與你說這些?我聽人說張家托人尋門路,想打贏這場官司,你道張家托的人是誰?”


    “我認識?”黛玉不確定。


    “是饅頭庵的一位老尼姑,據說曾在長安縣善才庵出過家,與那張家相熟。這饅頭庵可是賈家的家廟,廟裏的尼姑常去賈家走動,與賈家女眷很熟,真要求人自然有很多機會。”


    “饅頭庵……姐姐說的是水月庵?倒是聽說他家的饅頭做的極好,有這麽個諢號,這廟裏的尼姑確實常去賈家支取月例香供銀子,四妹妹便與一個小尼姑叫智能兒的極熟。姐姐意思,賈家會管這等事?”黛玉下意識的皺眉,哪怕想為賈家辯解,可她在賈家住了幾年,深知賈家諸人行事,隻怕這等事還真做過。想到這兒,心裏頭悶悶的,既覺羞恥,又有擔憂。


    “聽說賈老太太惜老憐貧,極是慈悲,妹妹若有心,倒可以籌謀一番,許能幫一幫金哥。”


    “姐姐快說!”黛玉忙問。


    青筠笑道:“你忘了賈家的鳳凰蛋寶二爺不成。”


    黛玉先是因她這番調侃怔了怔,接著想起寶玉秉性,不禁也笑了:“是呢,寶玉最是憐香惜玉,老太太上了年紀越發慈悲,許能幫到金哥。”


    當即黛玉便打點出幾份東西,命紫鵑親自去賈府送給三春寶釵及寶玉,又囑咐她一番話。無非是佯作無意講個故事給寶玉聽,再與他說這是真事,激起寶玉憐惜之心,使其在賈母姊妹們跟前提起。


    黛玉才開始想的是賈母管這件事,後來覺得不現實,但卻能使賈家從此事抽身。寶玉一旦將事情講了出來,賈母必要說些寬慰的話,與此一來隨時關注府中風向的上下人等自然也會知道這件事,皆時哪怕老尼姑真求到賈家門上,王夫人或王熙鳳等人卻也不敢再接下這事兒。


    不論私下如何,麵上都得裝出個菩薩樣兒,便是王熙鳳自持不怕陰司報應,卻也不敢明目張去做膽包攬訟詞等事。在賈母跟前過的明路的事情,自然不能攬禍上身。


    這也同樣是林青筠的目的,為的是將王熙鳳從中抽身。


    紫鵑去了賈家,趕巧姊妹們都在賈母處,賈母一一問了黛玉的事,紫鵑便被寶玉拉在一旁問長問短。遵照黛玉的交代,紫鵑佯作不經意說起聽來的故事,裏頭加了許多自己的話,使人聽了隻覺李衙內可惡、張家貪婪、金哥可憐可愛。


    寶玉更是個癡人,口中連連說道:“好好兒的女孩兒何苦要嫁人?嫁了人就成了死魚眼珠子,哪有做女孩兒時清淨潔白。”


    “二哥哥又說傻話了。”探春道:“女孩兒家的名聲何等要緊,張家若真退了親,金哥那等性子,隻怕要尋了短見。”


    迎春一貫不張口,盡管心裏覺得金哥可憐,然而世人誰不可憐?別說她管不了,便是能管也管不過來。


    惜春卻是追問道:“怎麽又扯出水月庵來?那廟裏的姑子是淨虛,她當真受了張家的托?庵堂裏是何等地方,豈能任由這些汙糟之事沾染了!她若真為張家請說,可見也不是真心出家,竟是和世人一樣追名逐利,甚至比世人都要可惡百倍。”說著扭頭對入畫吩咐道:“往後他們再來可不許進我的屋子,我也再不見他們的。”


    賈母正和王熙鳳說著東府裏的事,無意聽見幾人說著什麽“水月庵”“尼姑”,覺得奇怪,便問了一句。


    寶玉忙將事情說了,隻說那金哥可憐,探春在一旁補全。


    賈母聞言歎息道:“這做父母的不為女兒著想,隻想著貪利,豈不將合家的名聲毀了,往後族中女孩兒誰家敢要?”說著望向王熙鳳,口氣已是大變,頗為冷厲:“水月庵的主持是哪個?當真曾在長安縣出家?這等心思不淨的尼姑焉能管理家廟?立刻去著璉兒查探,若查實了果然如此,即刻逐出去!”


    王熙鳳連忙應是。


    “還是老祖宗厲害,老祖宗也幫幫那金哥吧。”寶玉扭在賈母身上不停撒嬌,隻因探春方才那番話觸動了他,深怕張家退了親金哥會尋死。好好兒的女孩兒,花朵兒似的年紀,若真死了是何等可憐。


    賈母無奈的笑著撫摸他的發頂:“那是人家的家事,咱們外人哪裏好插手,快別渾說了。”


    探春看出賈母不想管,便說些別的事將寶玉的注意力引走。


    賈母笑眯眯的看著孫子孫女兒們玩鬧,心裏卻想著水月庵的事。其實若真隻是尼姑淨虛的那點子事兒,賈母不至於如此大怒動作,乃因現今是緊要時候,秦可卿剛死,他們還等著宮中消息,萬萬不能出丁點兒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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