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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四章琴魅


    小青按劍,那些侍女紛紛畏縮向後,臉上哀憐的表情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魅?”雲嫣微覺詫異,自己打量那些侍女,除了美麗非常外幾乎與常人無異。如果硬說哪裏有些不同,那就是比之常人多了一股靈氣,卻又少了幾分生氣,臉上總是帶著吃吃的笑意,似乎與人事半通不通,卻更增添了幾分魅惑。


    “魅非妖非鬼,多半是山林異氣所生,在人跡罕至的幽穀深潭中,日子久了就會有這樣的東西。這些東西天生魅惑,人一見到就會被迷惑,陷死在沼澤水澤中,再也出不來。”小青放下了手中之劍,知道這些東西並無大的害處。


    胡心月倚著船舷,招招手,那些侍女就又湊上前來,她摸摸一個侍女的臉頰,“人為其所惑,是自己意誌不堅,同她們有什麽關係,這些柔弱的小東西初生之時比鬼都不如,又能害的了誰?難道真的是紅顏禍水不成。”


    雲嫣道:“《左傳》上說“魑魅魍魎,莫能逢之。不想今日就見到,不過那魅惑怕是隻對男子有用吧!”


    胡心月捏捏雲嫣的臉頰,“正是如此,別看我們如此容貌,如果真的下麵這些男人來選,一定會選她們,而且是神魂顛倒。傳說男子看到她們就會看到心中最為留戀,不能忘懷的那個女子。走吧,我們進去!”


    在侍女的簇擁中,走向船艙。


    大船緩緩開啟,但是船下無槳,船上無帆,竟不知動力從何人來。


    雲嫣迴頭望了一眼,原本可以俯瞰西湖的酒樓,如今也似在腳下。


    雲嫣一進船艙,就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氣不知從何處湧來,眼前乃是一片空曠明亮,絲毫沒有一般船艙的逼仄幽暗。頂上著無火而明的水晶燈,映亮四周飛天的壁畫,與下麵空曠的廳堂。扶欄向下望去,是一朵華貴的金菊,正開的耀眼。那是在一塊長達十數丈的地毯勾勒的圖案。


    胡心月卻引著她們向樓上走去,甲板之上原還有數層樓台。一路上雲嫣留意四周,在外看來隻覺得這船高大非常,從內看來卻是精致非常。長廊的兩邊每隔五步,就嵌著一顆鵝卵大小的明珠,光華奪目,燭火亦為之失色。且有銅鏡做飾,更加顯得輝煌。


    更為奇異的,明珠並非渾圓,卻酷似觀音坐蓮,光芒璀璨,渾然天成。


    雲嫣訝道:“這難道是蚌佛?”


    胡心月投來讚賞一瞥。小青問道:“蚌佛?”


    雲嫣道:“我曾在《奇物誌》中讀過,南海有奇蚌,內生珍珠如佛陀法相,得之者無不寶如拱壁。但那也隻是傳說而已,沒想到一下就見到這麽多。”說到最後微微苦笑,這樣的東西一顆也是千金難得,如今不要錢似的嵌在牆上做照明之用,所謂的“明珠暗投”就是如此吧!


    同樣是千年修行,白姐姐孑然一身,而她卻收集了天下奇珍異寶,裝滿這艘大船,如今所見怕也隻是冰山一角。單看這樣華貴雅致的裝飾,便是皇宮內院怕也遠遠不及。


    最為奇異的是,明明走在船上,但直到現在,也未感到有一絲的顛簸。


    小青已感到許多法陣在起著作用,知道這船怕還是一件上好的法器。


    她們正在思量,忽然眼前一暢,已走到了樓船的最高處。扶欄遙遙望去,底下行人如豆,遊船如梭。立在此處便可俯瞰整個杭州城,雖然微生暈眩之感,卻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快然。


    清風徐來,紗帳曼舞。


    數不清的珍饈美食已承裝玉盤送上來,擺滿了紫檀木的長桌,雲嫣本欲說剛剛吃過不必麻煩,但胡心月已將一尾小魚放在了她的盤中,“你雖博學多識,也未必認得這是什麽。”


    雲嫣低頭細看,之間那魚形似鯉魚卻助生雙翼,“這個莫非是……飛鰩?產於西極天河水中,常從西海也飛,遊於東海。我還道是文人憑空做想,沒想到是真的。”


    “傳聞雖是假的,這魚卻是真的,不妨試試味道如何,可勝得過那許仙的廚藝?”


    雲嫣隻略嚐了一口便覺美味非常,便是許仙做的也多有不及。其他菜品也多是奇珍,隻吃了幾口便使人胃口大開,小青更是已在大快朵頤。


    夜光杯乘葡萄美酒,三隻素手持杯輕輕一碰,鮮紅酒液輕漾。三人相視一笑,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冰流湧入,熱氣升騰,瓊漿玉釀難比其味,這酒液就是雲嫣也說不出門道,恐怕已經不是來自凡間。


    雲嫣把玩酒杯,隻覺得所有的器皿無一不精,而且以她的眼光看來,多半都是價值不菲的古物,如今隻做乘酒之用。


    胡心月笑道:“二位妹妹覺得如何?”


    雲嫣歎道:“極盡人間奢華。”


    小青則道:“飯菜的味道不錯。”


    胡心月搖搖頭道:“還差得遠呢!嫣兒妹妹好琴,不妨聽聽這琴聲如何!”


    她輕輕擊掌,立刻便有渺然的琴音響起,若斷若續,若有若無,傳入耳中,撩人心魄。雲嫣聽的如癡如醉,小青不通音律也覺得美妙絕倫。


    玉銷爐中,龍涎香升,不知過了多久,琴聲方停,猶有餘音、繞耳不絕。


    此音未絕,一音又起。錚錚烈烈,宛如雷音。


    雷音入寂,洪鍾響徹。細細聽來,竟然也是琴聲,聲音浩大如鍾呂。其聲悲涼,聞之欲淚,卻非江南曲調綿軟纏綿的淒切,而是“黃鍾毀棄,瓦釜雷鳴”的悲壯。


    雲嫣怔怔的,說不出言語。她原以為胡心月的船上不過是些奇珍異寶,縱然是再怎麽稀奇也難動搖她的心意,臉上也總維持著幾分從容。但方才這三曲琴音,分明由三人所奏,琴藝都不在她之下,有的還要高她一籌。


    許久之後,胡心月輕輕擊掌,琴聲消歇,簾幕拉開,三名女子坐於簾後,麵前案幾之上各有一琴。


    雲嫣顧不得客氣,站起身來去觀那三幅琴,微微念叨道:


    “桐梓合精”,《鳳求凰》,綠綺琴。


    “久經風鶴不堪嗟,一撫奔雷興倍賒。”《十麵埋伏》奔雷琴。


    “黃鍾大呂”《國殤》號鍾琴。


    一琴上所刻的銘文,二則為方才所奏的曲目,最後便是這琴的名字。


    “胡姐姐,前些日子你誇我的琴藝,原來隻是謬讚!”雲嫣看那三位琴師都是船上侍女,無論是人是魅,能夠這般的技藝都足以讓人生歎。


    胡心月卻笑道:“非也,這些曲子並非是她們所奏。”


    “不是她們?”


    “是司馬相如,是伯牙……”


    雲嫣道:“這是何意?”


    胡心月神秘一笑,並不解釋,而是對那三個琴師道:“綠綺,奔雷,號鍾,這便是我為你們所選的主人。”


    三位琴師相視一眼,“姐姐所選,必無謬誤!”捧起各自的琴,屈身跪下,奉到雲嫣的眼前。“綠綺,奔雷,號鍾見過主人。”


    雲嫣睜大了眼睛,“你要把這些琴送給我?等等,你叫她們什麽?”這三副古琴都是價值連城的曠世名琴,不知有多少人求之不得,相比之下,雲嫣手中的“冰弦”都要遜色許多。這樣一份厚禮已非金錢所能衡量。


    胡心月笑語盈盈,“她們也是魅,不過小青妹妹方才的話隻說對了一半,魅不止生於山林異氣……”


    雲嫣忽的反應過來,“百物之神曰魅!”此言乃東漢鄭玄所注,也就是說,“魅”,是百物之精靈。


    魅之為物,隻生在兩種地方,一種是絕無人煙的山林。另一種卻是,為人所鍾愛的器物上,天長日久得了一絲人氣,也就有了靈性,成為了精魅。俗語所言的“老物成精”便是這個道理。


    胡心月道:“聰明,她們就是這三把古琴的琴魅,古代琴藝大家彈琴之前都要焚香沐浴,演奏時必然聚精匯神,或悲或喜,或清或雅,將這股純粹的精神由指尖傳入琴弦,才會有真正動人的音色。時日已久,便讓死物有了靈性,隻是她們生來便沒有魂魄,隻能夠彈奏出他人的心聲,那便是你方才所聽到的琴音。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千古之下能在琴藝上勝過你的屈指可數!”


    雲嫣這才明白胡心月方才所言的含義,自己所聽到的實際上乃是由這三個琴魅來傳達,古代琴藝大家的演奏。她的琴藝雖高,也絕沒有到前無古人的地步。得了這三琴,就如同得了三個良師益友,於琴藝有著說不完的好處。


    “你真的要把她們送給我?”


    胡心月道:“正是,她們也寂寞太久了,需要新的奏者,我相信你不會讓她們失望的。”


    “望主人用我們奏出更加美麗的樂曲!”三位女子身影漸漸變的若實若虛,隨著嫋嫋的青煙融入了琴中。


    雲嫣輕撫琴弦,又是歡喜又是憐惜的道:“我說這些名琴怎麽都失傳了,原來都被你給藏起來了,真是可惜了這些名琴,又怎麽會不寂寞呢?”


    胡心月道:“若隻是死物也就罷了,當她們有了性靈,歡唱過高山流水的雅調,便再容不得世俗的雜音,普通的琴師根本就無法將之奏響。”


    雲嫣也是一陣唏噓,高山流水,琴也在等自己的知己,不然就寧願緘口沉默。


    胡心月話鋒一轉,“但這還不是最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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