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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寒山


    夜色漸深,忽然在平靜的水麵上,遙遙有幾聲鍾聲傳入他們的耳畔,不知不覺間竟已說了這麽久。金聖傑驚喜的聲音傳來“寒山寺的夜半鍾,蘇州就在眼前了。”


    許仙一愣道:“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寒山寺!”


    金聖傑道:“今晚進不了城,怕是要泊船在這裏,歇息一晚了。”


    找了一處避風之所,泊好了船,許仙卻道:“我去這寺中去瞧一瞧好了。”他修行到如今,少睡一覺也沒什麽影響。而且同白素貞說了一通,憶著潘玉,更覺得離愁滿腹,無可排解。便索性趁著這月色去遊覽一下這名刹古寺也好。


    許仙一說,白素貞自然要一起。而小青當然也要跟著姐姐,姐姐雖然法力高強,但對親近之人太過溫柔,被人欺負了也不知該怎麽辦。


    金聖傑本也想隨行,但委實太困倦了,不明白眼前這三人的精神是哪來的,打個哈欠,由他們去了。


    月光將大地照的透亮,仿佛染上了一層銀霜。三人憑著月色,聽著鍾聲,直行到山門之前,“啪啪啪”的一拍寺門。


    門房的小僧嘟囔著起身,點亮了燈籠,隔著大門,問道:“門外是什麽人?”


    許仙道:“是過路人,想到貴寺借宿一晚。”


    小僧道:“寺中規矩,本寺晚上不得開寺門,無論是要借宿還是遊覽,都施主還請明天再來吧!”


    小青道:“什麽破寺,還有這許多規矩。再不開門,當心本姑娘一腳踢破你的寺門。”白素貞連忙勸阻道:“小青。”


    那門房僧一聽,更是道:“寺中規矩,恕不接待女眷,還請施主速速離去吧!”


    許仙從懷裏掏出張紙裏從門縫裏塞進去,道:“還請大師方便則個。”


    那小僧接著燈籠一瞧,竟然是五十兩,接過在手中展了展,確實是真的,忙道:“施主盛情,此事小僧不能做主,請稍帶片刻,我這就去請做‘知客’的師兄來。”


    許仙不由感歎,這寒山寺的規模遠不及靈隱寺,但這僧人的素質卻絲毫不差,行事甚有章法,真是難得。


    不一會兒功夫,便又聞得腳步聲傳來,聽一個更年長些的聲音道:“施主,等一下莫要喧嘩,我引你到客房去小住一晚。”聽許仙應了,才打開寺門。


    先施了個佛禮,見了白素貞卻也是愣了一愣,而後又在小青臉上掃了一眼。便低下頭來,先將那張銀票遞給許仙道:“施主請收好了。”麵上並無任何不舍,卻又囑咐道:“等一下在寺中,萬萬不可開腔。”


    跟著這僧侶,在寺中的小道行著,寺中甚是清幽。雖然有些不和本意,但能在實地上睡一晚也勝過在船上搖晃。隻是行過一片林木,遠遠卻聽喧嘩聲傳來。


    小青道:“你還不讓我們說話,卻有人大半夜在這裏吵鬧。”


    知客僧一驚,苦笑道:“姑娘,這下你可惹了禍端了。”


    小青不屑的一撇嘴,才不信說句話,會有什麽禍端。


    卻聞得一聲低喝:“覺遠,怎麽平白引了個妖物進來?”這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反而有些沉悶,卻又清晰的傳入幾人的耳中。


    名為覺遠的知客僧卻反而鎮定下來,道:“師傅,弟子實未見什麽妖物。”


    那聲音道:“你修行未到,辨認不出也不奇怪。”


    覺遠卻又道:“弟子實未見什麽妖物。”


    這時一個聲音道:“哈哈,法源,這卻是你著了相了,佛門淨土,眾生如一。哪有什麽妖物啊!”


    又聞一人笑道:“當罰上三杯!”


    許仙本來還有些不能確定,此刻不禁驚道:“大雷音術!”而且是三個人,水準都在自己之上。不禁感歎,自己到底闖進了什麽地方啊!剛出法海的虎穴,這又到了狼窩裏。


    不由同白素貞對視一眼,都是憂心,這三人顯然看出了小青是妖怪,甚至那名為覺遠的知客僧,大概也瞧出了一二,才囑咐他們不要開口。


    “咦,沒想到還有同道中人,還請過來一敘。”


    覺遠轉身道:“三位施主,方丈有請!”說罷便在前麵引路,也不管三人是否跟來。


    小青看向白素貞,白素貞卻望向許仙,許仙思量了一下,也使大雷音術答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此語一出,寒山寺的晚鍾卻又翁然作響起來。


    覺遠不由迴過頭來,目中滿是驚訝,沒想到許仙竟有如此修為。


    三人隨著覺遠,繞過一麵矮牆,進了一片庭院之中。卻見一株巨大的鬆木之下,三位老僧圍著一張石桌,桌上酒菜齊備,似乎正在飲酒為樂。


    這三個老僧,一個容貌枯悴,衣衫襤褸,臉上卻滿是醉意。一個方麵大耳,著著袈裟,甚是富態,臉色卻有些發青而顯得嚴峻。還有一個不見其衣著,隻見其滿身笑意,似乎隨時在笑個不停。


    許仙上前行了個佛禮道:“弟子許仙,法號釋色,見過三位長老。”


    那麵色嚴峻的老僧道:“原來你就是許仙?”聽聲音卻正是那法源,這寺中的方丈。


    許仙道:“正是在下。”


    那滿臉笑容的老僧,聞言更是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我等正在論詩,就送了個現成的詩仙過來,當真是天幸。”上前拉住許仙,要留之共飲。


    卻隻讓許仙,將他身邊二女無視了一般,不知是因看出她們是妖怪,還是小覷她們是女子。


    白素貞立在一旁,隻是暗自掐算這三個老僧的來曆,卻總是落空。小青就道:“姐姐,我們走吧!”站在這三人麵前忽然就覺得壓抑起來。


    白素貞也覺留之無趣,卻又不免擔心許仙,猶豫起來。這也是她千年以來交遊不廣的緣由,修道者多為男人。她一則為妖,二則為女子,這種事總是搭不上邊,若要她奉酒一旁卻又不合她的心意。


    就好像現代社會,雖然男女平等深入人心,甚至在某些房門,女人還要壓男人一頭,但能有成就的女人還是少之又少。


    許仙道:“深夜造訪,已是唐突,不敢再相攪擾,我們這就下山去。”


    那笑麵僧卻不肯鬆手,許仙運了金剛之力,竟然拉之不動。那僧道:“這位師弟定然是以為我們小瞧這兩個女施主,不合佛門平等之道。我們在這裏談詩論道,她們又不解其意,倒不如遠遠避開,反而落得耳根清淨。”


    許仙不禁反駁道:“你怎知她們聽不懂?”


    笑麵僧道:“好,她們若也是此道中人,我當罰酒三杯。”飲了杯酒,開口便道:“獨臥重岩下,蒸雲晝不消。室中雖暡靉,心裏絕喧囂。夢去遊金闕,魂歸度石橋。拋除鬧我者,曆曆樹間瓢。”然後瞧著白素貞,等著她對詩。


    白素貞惱了許仙一眼,她一心修行,又如何做得詩來。隻得道:“小女子隻是略通文墨,實在無以應對,便不攪擾幾位長老的酒興。”


    那笑麵僧望著許仙,仿佛在說,“我說的怎麽樣?”


    白素貞正要離開,許仙卻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笑道:“這也算詩嗎?我看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心中卻知這是標標準準的禪詩,其中多含醒世勸誡之意,算是對佛門經義的通俗化與簡介化,不是尋常和尚做得。但他著惱他們輕視於她,才不禁反駁。


    白素貞雖感他的心意,但對麵三僧的修為,委實不可度量,妄加駁斥怕是要惹來災禍,連忙衝他使眼色。許仙卻隻是輕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用擔心。


    法源肅聲道:“此乃佛門淨地,未可妄語,你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語含威脅之意,倒是另外兩個僧人,一個笑麵嗬嗬,一個醉眼朦朧,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許仙心道,若比道行,我是不及你們。但若比詩詞,便是道祖佛祖在此,也差了我十萬八年裏呢!


    想也不想,開口便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三僧相顧訝然,這詩中的意義卻剛好與前詩相反,前詩要超脫凡塵,這詩開口便是“結廬在人境”,仿佛在說,何必遠遁世外,“心遠地自偏”。於意境上卻又勝了一重。這才知道許仙名不虛傳,正欲開口。


    許仙將桌上的酒飲了一杯,又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三僧又欲開口,許仙又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小青雖然不太明白詩中的意味,但見三個目中無人的老和尚被許仙堵的一愣一愣,不禁咯咯笑出聲來,如銀鈴一般在鬆間飄蕩。


    法源方丈發青的臉色也不禁紅了一紅,若論佛法禪意,許仙當然是比不上他。但要形成極好的詩詞,卻非得又極高的文字功底才行。猝然之間,哪能想得出與許仙的詩相提並論的詩句。


    那笑麵僧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五十步笑百步,該罰,該罰!”果然自罰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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