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安那努上岸的時候,弄出的水流聲有些大,讓烏特那皮什提姆反應了過來。


    他枯槁幹瘦的身軀顫動著輕輕抬起,將自己的那張臉從黑色的布塊之下顯露了出來。


    安那努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一張蒼老的臉,仿佛沒有肉一樣,隻有骨頭,和外麵的一層皮,眼窩深深下陷,幽黑無比,安那努甚至無法從裏麵看到哪怕一絲光和白色,一絲都看不到。


    但偏偏烏特那皮什提姆的身材還很高大,以安那努的視角來看,如果烏特那皮什提姆完全站直的話,甚至會有兩個安那努高都說不定。


    高大,幹枯,瘦弱,卻依舊活著——這樣的生命,真的合理嗎?


    安那努不由自主的這樣想到。


    “你......是誰?”


    烏特那皮什提姆看著安那努,開口問道,他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幾十年沒用過的水杯一樣,幹澀,堅硬到了極致,聽起來又難受又難聽。


    “哦......瞧瞧,多麽美麗的皮肉......”


    安那努還沒說話,烏特那皮什提姆就靠了過來,用自己深陷的眼睛打量起了安那努,然後自說自話了起來。


    “嘿,你知道嗎,安特拉特拜比絲原來也有著像你一樣漂亮的臉蛋,她的頭發比你還長,甚至一直垂到地上,可好看了......”


    烏特那皮什提姆滔滔不絕的說著,安那努眨了眨眼。


    “我是安那努。”他打斷了烏特那皮什提姆的話,“我是來前往冥界的。”


    烏特那皮什提姆似乎是被安那努突然地打斷而愣住了,用自己尖銳卻開裂的指甲撓了撓自己的臉,有些無措。


    他太長時間沒有和除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安特拉特拜比絲,也就是他的妻子之外的人交流過。


    不過,他還是用自己剩下不多的聽力,捕捉到了安那努說的話之中,比較關鍵的那部分。


    “冥界?你是來冥界的?”


    他進一步湊近了安那努,還用自己指甲戳了戳安那努的臉。


    安那努頓時生出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唔,還活著。”烏特那皮什提姆好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得出了這個結論。


    安那努的臉皮抽動了一下,不知為何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安那努的感官還是沒有出問題的,他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了。


    那就是暮氣。


    烏特那皮什提姆毫無疑問是活著的,因為眾神給予了他永久的生命,無論他是自殺亦或者是讓別人砍殺自己,他都是死不掉的。


    他已經被恩利爾抹除掉了“死亡”的概念,他是沒有死去的可能性的。


    但,他真的想要活著嗎?


    一開始大抵是想的,但從新人類誕生到現在,已經數千年了,他還想嗎?


    被人類和神明一起排斥,不得已隻能和自己的妻子一起來到這冥界入口,他還想嗎?


    神給予他的,隻是不死,不是不老。


    而且他死不掉。


    但他的靈魂早就已經死去了,變成了現在的這幅樣子,一副活著的死屍。


    這毫無疑問是讓人恐懼的一件事情,哪怕是安那努,也感受到了這種可怕的感情和力量。


    “活著的人為什麽要來這裏?為什麽要來這裏?”烏特那皮什提姆想不通,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搖晃著那一點肉都沒有腦袋。


    “冥界之門在哪裏?”安那努隻想快點從烏特那皮什提姆的身邊離開,他哪怕一秒都不想在烏特那皮什提姆的身邊待著了,這讓他毛骨悚然,甚至恐懼到想要嘔吐。


    他的身體有些顫抖,手心都出汗了。


    “那邊。”烏特那皮什提姆的身體機械的做出了反應,神智好像還不太清醒的樣子。


    安那努趕緊向著烏特那皮什提姆指的方向離開了。


    走在島嶼的濃霧之中,安那努能夠感受到寒冷,徹骨的冷。


    腳下的這座由一塊巨石構成的島嶼就像是一塊經年不化的堅冰一般,尋常的人類恐怕僅僅是踩在上麵就要失去生命,也隻有安那努這樣的人才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了。


    走了一會,安那努看見了,看見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在看到深坑的一瞬間,安那努就明白了。


    那,就是冥界的入口了。


    但冥界的入口,好像還有些其他的東西。


    那是一張椅子,安那努從未見過那樣的椅子,有著一個向後仰的靠背,有個人躺在上麵,好像睡著了似的,那人的身邊還有著食物和水一類的東西,還有著各種髒汙,臭氣熏天。


    安那努了然,那就是烏特那皮什提姆的妻子,也就是安特拉特拜比絲,這位老婦人可沒有自己的丈夫那麽“好”的運氣,她的壽命隻是很長,但並非是不死的,而且她也需要新陳代謝。


    她蒼老的甚至比她的丈夫烏特那皮什提姆還要嚴重。


    安那努沒有去管安特拉特拜比絲,盡管那老婦人好像是察覺到了自己,他徑直來到了那個大坑,也就是冥界之門的入口處,向下看去。


    以安那努天之匙的身體,竟然在看到冥界之門的第一眼,就感覺到了一股暈眩感和恐懼感。


    安那努咬了咬牙,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他抬頭看向了沒有光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張開了自己的雙臂,做出了擁抱一切的姿勢。


    而後——


    向前,也就是冥界之門倒了下去。


    ——他要前往冥界了!


    ......


    烏魯克。


    “嗯!?”


    恩奇都正準備起床,剛剛從自己的床上做起來,突然感覺到了一陣心季的感覺,而後渾身發冷,顫抖了起來。


    “啊,啊......”


    不適的感覺充斥了恩奇都的全身,他控製不住的站了起來,頗有些痛苦的呻吟了起來。


    安那努,安那努——


    你究竟承受了何等的痛苦。


    即便是我也感覺冰冷刺骨,即便是我也感覺毛骨悚然。


    而我身處烏魯克,你卻已經到達了冥界——你究竟承受了什麽樣的痛苦?


    恩奇都瞪大了眼睛,強行壓製住了自己的痛苦,深唿吸了幾口。


    而安那努,在忍受過冥界之門的痛苦之後,他終於到了——


    這,生命的歸處,也就是——


    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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