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末。

    秦都鹹陽是天下最繁華的城市,阿房宮是天下最美麗的宮殿。

    但自從西楚霸王項羽替代沛公劉邦進駐鹹陽後,便下令殺秦皇子嬰,滅贏氏皇族,火燒阿房宮,屠城三日,以報當年楚國的滅國之恨。

    現在繁華的秦都已成了人間地獄,美麗的阿房宮也變成了一片火海。秦人遭到無情的屠殺,鹹陽城裏血流成河屍骸遍地。

    燒掠後的黑色煙霧聚集在鹹陽城的上空,死亡的陰影仍在籠罩著鹹陽城。

    現在已是屠城後的第四日,阿房宮的火還沒有熄滅。秦人的鮮血已染紅了渭河河水,秦人的屍骨已塞滿鹹陽城的街道。

    秦皇子嬰的首級就掛在阿房宮外的廣場。廣場周圍站著一圈持戈的士兵,像雕塑一般站在那兒。

    子嬰的首級下麵,站著三個人,

    一位身著黃金戰甲的將軍,肩上披著一件紅色的披風,古銅色的國字臉龐、明亮如炬的眼眸,令他顯得更加威武。

    他雖然隻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裏,但那如山似嶽般的偉岸身軀,卻透發出一股霸絕天下的氣勢,他就是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物西楚霸王——項羽。

    項羽的身傍站著一位身著白色長衫,睿智飄逸的年老文士。他是項羽的謀士兼亞父——範增。

    一位身著青黑色盔甲,長像粗獷威猛的青年武士恭恭敬敬的站在他們後麵。

    項羽抬頭看了一眼子嬰的首級,轉過頭來問那位粗獷威猛的青年武士:“鍾離昧,贏氏皇族是否已全部處死了?”

    “迴稟霸王,贏氏皇族成員基本全被處死,隻有郎中令尉繚少叔帶著依蘿公主和蒙恬之孫蒙歌逃了出去。”那個叫鍾離昧的青年武士迴答道。

    項羽皺了皺眉,慍怒道:“怎麽讓他們給逃了?你現在就帶人去搜查,務必將他們的首級帶迴來見我,斬草要除根,否則日後必成禍患。”

    “遵命!屬下這就去辦。”鍾離昧說完,匆匆離開,騎上自己的戰馬往軍營馳去。

    夜幕降臨大地,黑暗和死亡籠罩著鹹陽城,到處都是一片死寂。

    西城門,三裏外,有一片大樹林,樹林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夜霧中。鍾離昧帶著一隊人馬,正向那片樹林搜索。

    他已經在城裏城外搜了幾乎整整一天,還是沒有捉到依蘿公主,為此他和他的那幫弟兄挨了霸王八十軍杖。今天連晚飯都還沒來得及吃,就被霸王打發出來找人了。

    “弟兄們,把眼睛睜大點,秦國餘孽很可能就藏在這片樹林裏,別再讓他們給跑了,否則迴去咱們又得挨軍杖。”鍾離昧摸了摸隱隱作痛的屁股,大聲喊道。

    他們慢慢的把陣形拉開,像大網一樣向那片樹林網去。

    每個士兵手裏都提著一盞燈籠,一把刀。燈籠是用來找人的,刀是用來殺人的。每個士兵都慢慢的移動著腳步,好像生怕驚跑煮熟的鴨子。

    他們越往裏走,夜霧越濃越看不清楚,陣形也拉得越開,想找人也就越難了。

    樹林深處,一叢茂密的荊棘叢下。一位混身是傷的黑甲武士,望著越逼越近的燈火。神情越顯焦躁,汗水和著血水已浸透了他的盔甲。這位黑甲武士就是大秦帝國負責皇宮禁衛的郎中令尉繚少叔,他是已故太尉尉繚子的幼子。

    尉繚少叔的身後,躲著二個小孩,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子和十歲的女孩子。

    那男孩濃眉大眼、氣宇軒昂,棱角分明的臉龐和堅毅決絕的目光,更顯示出他堅忍不拔的性格。

    他望著漸漸逼近的敵人,那漆黑的眼眸中透出一股悲憤的怒火。他的手裏緊握著一把黑色的短劍,這是蒙氏家族的傳家之寶——斷魂劍。劍長一尺三寸,劍身通體黑亮。這名男孩就是大秦名將蒙恬之孫蒙歌。

    在蒙歌八歲那年,蒙恬被秦二世胡亥和宦官趙高假傳始皇帝的遺旨殺害,蒙氏家族隨後也被滅族。隻有蒙歌被扶蘇之子贏子嬰暗中救下,為蒙氏留下一支血脈。蒙歌從此藏於子嬰宮中,被子嬰視若已出。

    蒙歌身旁倦縮著的女孩嬌小玲瓏,楚楚可憐,如玉雕般秀美的臉龐布滿淚痕,眼中滿是悲傷和驚恐。她就是逃出秦都的秦皇子嬰之女——依蘿公主。

    尉繚少叔望著漸漸逼近的敵人,迴頭對蒙歌道:“蒙少爺,你帶著公主往西逃,到呂家坡去找一個叫仲舒的人。三天後我若還迴不來,請你帶著公主去姑瑤山瑤花穀找贏月長公主。我現在去把敵人引開。”

    蒙歌望著尉繚少叔,堅定的點點頭,隻說一個字:“好。”

    依蘿聽了焦慮地道:“尉繚叔叔,你一個人怎麽對付得了他們,我們還是一起逃吧。”

    尉繚少叔迴過身來,用手輕輕的撫著依蘿的秀發,微笑著道:“公主放心,臣不會有事的。請公主和蒙少爺先到呂家坡,待臣引開這些賊人便來和你們會合。”

    說完,尉繚少叔走出荊棘叢,在夜色的掩護下,快步向南奔去。他一邊跑一故意用劍抽打周圍的樹木,驚起十幾隻在林中棲息的鳥兒。鳥兒“撲騰撲騰”地拍著翅膀飛起,終於驚動搜捕的楚軍。

    鍾離昧聽到南邊有林鳥驚起,知道那兒一定藏有人,趕緊帶隊向南邊追去。

    “南邊,弟兄們,快,別讓那些秦國餘孽給跑了,先殺掉尉繚少叔再活捉蒙歌和依蘿公主。”鍾離昧喊道。

    鍾離昧一夥人一邊追一邊叫罵,尉繚少叔帶著他們向南跑,離蒙歌和依蘿公主越來越遠。

    尉繚少叔跑出樹林後,又越過一片山崗,最後被一條大河擋住了去路。正當他想轉身沿河向東跑時,鍾離昧已帶著人追了上來。

    “嘿嘿!秦國餘孽,這次我看你們還能往哪兒跑?噫!依蘿公主和蒙歌呢?尉繚小兒,他們不是一直都跟著你的嗎?現在跑到哪裏去了?”鍾離昧發現不見依蘿公主和蒙歌時,臉上的笑容馬上就凍住了。

    尉繚少叔望著步步逼近的鍾離昧,冷笑道:“鍾離昧你真是頭蠢豬,我略施小計你就上當了。我故意引開你們,好讓公主他們逃走,他們現在應該已逃出那片樹林了。”

    鍾離昧怒道:“可惡的尉繚小兒!竟然敢耍你鍾離大爺,弟兄們,上!把他給我剁了。”

    這時一名校尉走過來問道:“那依蘿公主和蒙歌呢?還追不追了?”

    “追,怎麽能不追。你帶十個弟兄迴到那片樹林裏再搜一遍,他們隻是兩個孩子,大黑天的他們不敢隨便走動,應該還在那片樹林裏。”鍾離昧命令道。

    “屬下領命!你們十個跟我來!”那名校尉指著站在最後麵的十名士兵道,那十名士兵當即轉身跟那名校尉往樹林方向去了。

    鍾離昧轉頭望著站在河岸上的尉繚少叔,咬牙切齒道:“弟兄們,給我上,先宰了尉繚小兒消氣再說。”

    他說完當先一刀向尉繚少叔砍去。其他楚軍一見主將出馬,也大喝著撲上來,將尉繚少叔圍了起來。尉繚少叔身陷重圍依然臨危不懼,手持長劍采取遊鬥戰術,在楚軍中左衝右突。

    鍾離昧刀光如水銀泄地,死死地纏住尉繚少叔。尉繚少叔則避重就輕不與他硬碰,而是尋機反攻那些圍上來的士兵。

    但尉繚少叔以寡敵眾畢竟吃力,何況還有鍾離昧這樣一個強敵?戰不多時,尉繚少叔就接連掛彩多處受創,雖然他也傷了幾個楚軍。

    鮮血越流越多,尉繚少叔漸受體力不支,再這樣下去他非得被楚軍刮了不可。他一邊抵擋敵人的進攻,一邊環顧四處的地形尋找退路。

    就在尉繚少叔分神之際,鍾離昧趁機從後麵偷襲,一刀砍在尉繚少叔背上,頓時血花飛濺。尉繚少叔身受重傷差點倒地,他強忍劇痛反手一劍逼開鍾離昧,然後奮力殺向那些圍上來的楚軍。

    兔子急了還能咬人,何況尉繚少叔這樣一個困獸猶鬥的猛將?那些楚軍士兵見尉繚少叔突然發飆,嚇得趕緊後退。

    鍾離昧見尉繚少叔身受重傷,知道他已支撐不了多久,便對他勸降道:“尉繚少叔你現在已是窮途末路,不如投降我們霸王吧!隻要你供出依蘿公主和蒙歌的下落,我向霸王保你做前將軍,如何?”

    尉繚少叔聽了仰天大笑,高聲道:“鍾離昧,你把我尉繚少叔當成什麽人了。我寧願戰死,也絕不願出賣公主殿下和蒙歌少爺。你們一起上吧!讓我好殺個痛快。”

    “你難道就不怕死嗎?”鍾離昧向前逼近一步,問道。

    尉繚少叔凜然道:“為國捐軀,死又何憾!隻恨我不能殺了你們這幫賊人,為秦皇報仇。”

    “哼哼!想死?隻怕沒那麽容易!”鍾離昧見尉繚少叔不肯投降,便冷笑道:“弟兄們,上,這次要捉活的,迴去好好拷問,我就不信用酷刑會撬不開的他嘴。”

    “遵命!”眾士兵大喊著再次向尉繚少叔逼過來,他們隻想活捉他,故而不敢逼得太緊,隻是一步步慢慢地向尉繚少叔圍過去。

    尉繚少叔寧願一死,也不願做楚軍的俘虜。他迴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大河,河水湍急如一條奔騰的長龍,若跳進去隻怕是九死一生。但他已沒有選擇,麵對圍上來的楚軍,他決定跳河殉國。

    “鍾離昧,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你拿著我的頭顱迴去領功,你死心吧!哈哈!”尉繚少叔慘笑道。

    鍾離昧意識到尉繚少叔想做什麽,趕緊對那些士兵道:“快!圍住他,不要讓他跳河自殺。”

    但為時已晚,尉繚少叔不等楚軍再次合圍,就縱身一躍“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裏。

    “快,都給我沿著河岸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鍾離昧命令道。

    士兵們趕緊一字排開,打著燈籠沿河搜尋尉繚少叔的蹤影。但河水湍急河麵又寬,尉繚少叔早已不知被衝到哪裏去了。楚軍找了近一個多時辰,也不見尉繚少叔的蹤影。

    “行了,不用找了,他可能已沉入河底了,你們都跟我迴去挨板子吧!他娘的,這小子死也不讓我立功。”鍾離昧憤然道。

    那些士兵們個個垂頭喪氣地跟著鍾離昧迴去。

    尉繚少叔引開楚軍後,蒙歌就帶著依蘿公主走出荊棘叢,向西邊逃去。那個楚軍校尉帶著十名士兵迴來搜捕時,他們已逃得不知蹤影。那些楚軍苦搜兩個時辰後,隻得放棄搜捕。

    話說蒙歌拖著依蘿的手,兩人黑燈瞎火的在樹林中奔跑,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

    他用手中的斷魂劍劈開前麵的荊棘和樹叢開路,用身體保護著身後的依蘿。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荊棘樹劃開一道道口子,臉上和手臂也被劃得鮮血淋漓。

    突然,“撲通”的一聲從身後傳來,依蘿不小心被樹枝絆倒在地,蒙歌趕忙轉身去查看。

    “依蘿,您怎麽樣,摔著沒有?”蒙歌扶起依蘿公主,關心地問道。

    “我的腳扭傷了,蒙哥哥,我走不動了,不如坐下來歇息一會吧?你也跑累了。”依蘿坐在地上,用手摸著扭傷的腳。

    他們自小便在一起生活,兩小無猜。在森嚴的宮廷中,也從不以公主與臣下相稱。從依蘿認識蒙歌的第一天起,就這麽叫他。

    “不行,我背你走。我們必須在天亮之前,逃出楚軍的包圍圈,否則就是死路一條。”蒙歌拉起依蘿,將她背起繼續前進。

    蒙歌何嚐不想停下來歇一歇?他們早已筋疲力盡,現在更是又饑又渴,疲倦和睡意陣陣襲來。

    好幾次他都想放棄,心想:算了,死就死吧,躺下歇一歇先。

    但一想到大秦的滅國之恥,想到臨走時秦皇叮囑他要好好保護依蘿,想到依蘿將被楚軍殺死。他就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繼續邁著那兩條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的腿,艱難的往前走。

    黑色的夜空,沒一點星光,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蒙歌隻能勉強看見五步以內的地方,他一邊摸索一邊往前走。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走出那片大樹林。

    依蘿已不知什麽時候在他的背上睡著了,她睡得很沉很香,還做了個很美很甜的夢。

    她夢見父皇帶她去遊上林苑。

    那是一個春天,滿世界都是一片紅綠色——紅的花,綠的葉。她騎在父皇那匹如玉雕般的白色駿馬上,追逐著一隻美麗的梅花鹿。父皇說過,要活捉一隻梅花鹿給她做生日禮物。

    她還夢見蒙歌為她采來一株神奇的三色蘭花,依蘿最喜歡的就是蘭花。

    據說上林苑裏最美的花就是三色蘭,花開三瓣,一瓣一色,生長在一片陡峭的懸崖上。

    依蘿看見三色蘭,在夢裏快樂的笑了。

    蒙歌聽見依蘿的夢囈,聽見她呢喃那梅花鹿和三色蘭,心裏說不出的辛酸和悲涼。

    那並不是一個夢,而是一個真實的迴憶。

    去年春天是依蘿的九歲生日,他為她到上林苑的那片危涯采來三色蘭。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天他的手和腳被石頭劃了十六道血口。還被一隻該死的蠍子蟄了一下,當時他痛得差點摔下來。

    但一切都已成了遙不可及的迴憶,成了一個不可延續的夢。

    這幾天,依蘿一直在饑餓、疲倦和恐懼中度過。她本是個高高在上的公主,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有一個很疼很疼她的父皇,有一個很美很幸福的家。

    現在國已破了,家已亡了,很疼很疼她的父皇也死了。

    從前那些美好的生活,在那場戰火中燒成了灰燼。他們都成了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亂世孤兒。

    樹林外是一條小溪,溪水並不深。涉水過了小溪後,他們穿過一片很大的平原,接著又越過好幾個山坡,然後來到一座大山腳下。

    這時天已亮了,紅色的太陽從東邊的山坡升起,照亮他們未知的前程。

    “蒙哥哥,天亮了嗎?這是哪裏啊?”依蘿剛剛醒來,伏在蒙歌的肩上問道。

    蒙歌望著那青魏魏的大山,搖著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們應該已擺脫楚軍的追捕了。現在可以歇一歇了。”

    他放下依蘿,兩人找到一條小溪,洗淨臉上的泥巴和汗水。

    蒙歌從肩上的包袱裏拿出一塊大餅,撕下大的一份遞給依蘿。

    “快點吃吧!吃完還得趕路。”蒙歌道。

    依蘿咬了一口餅,問道:“你背我走了一夜,為什麽不多休息一會?楚軍應該捉不到我們了。”

    蒙歌向後望著鹹陽的方向,道:“楚軍隨時都有可能追來,我們還要趕在天黑之前翻過這座大山。不知道尉繚叔叔逃出來了沒有?”

    依蘿也望望了鹹陽方向,隻看到阿房宮燃燒的煙霧依然迷漫在東方的天際。

    她又想起了上林宛的梅花鹿,想起了她種在禦花園裏的那株三色蘭,想起了父皇慈祥的笑容。淚花不自覺地在眼裏滾動,她本以為這幾天來她的淚水早已流盡,這輩子再也不會掉眼淚了,可是她還是控製不住自己。

    “依蘿別哭,我們雖然什麽都沒有了。但是隻要命還在,我們就必須堅強的活下去。楚雖三戶能亡秦,秦雖一戶亦亡楚。項羽,你給我好好的活著,這仇我們一定會迴來報的!”蒙歌望著鹹陽城方向,仇恨的怒火燃燒他的雙眼。

    早上的太陽還沒一竿高,前方的大山在薄薄的晨霧中已漸顯出它的身影,仿佛一頭沉睡了多年的洪荒巨獸。傳說大山裏不但有吃人的豺狼虎豹,還有各種各樣的妖怪。

    蒙歌和依蘿吃完手裏幹糧,隻休息一會便動身向那巍峨大山走去。誰也不知道在前方等待這他們的將會是什麽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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