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可以分別拆解成一個“一”字、“代”右半邊,以及“止”字,連綴起來,即是“一代無人就此止”的意思,從前程命運上來解釋,稱不上是好簽,雖然頗多坎坷,卻也未必就不能逢兇化吉,可如果少俠問的是後代香火,可就大大的不妙,單從字麵的釋義便能明白,老夫也無需多做解釋了吧!

    一席話說得夏侯水冷汗直流,連忙告訴張克易說,他求的正是後代香火,這個“武”字原本是打算給未來兒子取的名字,既然如此不吉,未知換個什麽字好呢?

    張克易仍舊眯縫著眼睛道:“所謂相由心生,說文解字隻是求證天道的方法,命理之數一早就已注定並且存於心中,也就是說,這區區一個‘武’字,並非是命運的根源,而隻是外在的表象……”

    夏侯水何等聰明,立刻就明白了張克易的意思,正是說他的命運一早就注定要“無後”了,經此打擊,他立刻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沒了半點精神。

    一旁的正衡卻並不以為然,原本他隻想借著解字的由頭,想從張克易那裏套出些話來,可眼見著夏侯水被他打擊得夠嗆,就想著張克易雖然被人奉為易數的集大成者,可隻憑著隨口道來的一個字,就判定別人的前途命運,實在有些太過牽強,更別說正衡一向都相信命運全由自己掌握,如今夏侯水既然已經被人信誓旦旦地宣判了“死刑”,如果不趕緊扳迴一城,那豈不是在人前丟了天大的麵子?

    想到這裏,正衡便打了個哈哈,轉而向著張克易說,他也也想湊個熱鬧,本來都選好要測的就是自己的姓氏,可剛才聽了天師的話,心下不免泛起了嘀咕,因為如果按照你的方法,“正”字亦可以拆解成“一”和“止”兩個字,那豈不是說,我和我哥哥的命理運數大同小異,都難逃那“一代無人就此止”的結局?

    正衡一邊說著,一邊暗中竊笑——他雖然不信命理之說,可自小也算是耳濡目染了不少,深諳江湖術士那套左右逢源的把戲,張克易雖然蜚聲在外,可畢竟所有的聲望都是子憑父貴,誰又能保證不是虛有其表?正好借著這個機會,看看他到底會如何應答,兩個不同的字,卻有著大同小異的拆解方法,任他再怎麽巧舌如簧,也難說出花來吧!

    正衡滿以為張克易已然無話可說,卻見他立刻就大搖了幾下腦袋,隨後撚著下巴上的白須道:“正公子此言大謬矣,別說‘武’和‘正’本就兩個字完全不同,即便是相同的字,經由不同的人提出,也未必指向相同的命運。風水之學講求的是一個‘數’字,而數又分三六九、百萬千,數與數間看似彼此獨立,實則相互關聯,猶如縱橫阡陌的棋盤一般,任何一子的落定,勢必都會影響到棋局的走勢。在這場博弈中每人都好似一名棋手,而老夫剛才所做的,不過是從旁觀棋,遵循走勢而做出的勝敗輸贏的判斷而已,孰對孰錯,還需要你們自行去驗證……”

    正衡在心中輕哼了一聲,想著張克易果然是老江湖,言語留有不小迴環的餘地,就好比信口預言百年之後的事情,到時候物是人非,誰還真有去計較他的對錯?這正是所謂的“瞎子算命兩頭堵”了,如此狡猾,惹得正衡不禁開始盤算如何應對,才能不落下風時,就聽張克易繼續說:

    “具體到少俠你所提出的這個字來,老夫倒是不感意外——還記得當初京城的胡同裏我對你說過的話嗎?少俠懷揣大誌,是兼濟天下的命數,所謂的‘一止’,正是此種命數的最好體現,憑‘一’己之力,‘止’天下之劫,古往今來,又有多少人能有這分豪氣?隻不過治世的堪稱英雄,亂世的亦有奸雄,前路漫漫,唯有上下求索,大浪淘沙,才能終見真金啊……”

    正說話間,小艇已經靠近了岸邊,張克易站起身,就要隨著那兩個搬山道人一起邁步上岸,可一旁的夏侯水仍舊心有不甘,趕忙又追問,他的“一代無人就此止”的命數,是否還有破解的方法?

    張克易迴望了一眼,轉而飄然地一躍上岸,似是自言自語地說:“複變單,單變複,改姓更名尋出途,守住雲開盼明月,明月照在兩空袖……”

    說話間三個人鑽進了堤岸上的樹林裏,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隻留下夏侯水仍舊丈二和尚一般,一頭的霧水。

    韓四命令手下從船尾抬出一個布袋來,轉而告訴於文說,師座命令將這個一並交還給你。於文開始還一愣,隨機就明白過來,轉而向韓四連連道謝,隨後伸手就要去抱那布袋。韓四趕忙擺擺手道,路途遙遠,就讓我的這兩個手下幫你送迴家去好了,師座無論是對你們於家,抑或是你本人都很是器重,無奈現在肩負重任分身乏術,無法登門拜訪,等到將來天下安定了,再來與你共謀大事,到時候還望你能不吝賜教……

    幾句話說得於文心花怒放,陪著笑臉應承了幾句,這才與韓四互一抱拳,算作是告別了。正衡看得心中生厭,加之與韓四先前的嫌隙,便拉著夏侯水一起上到岸上,頭也不迴地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隻感到日正當午了,卻還沒見到一個人家,隻在路邊有間幾欲坍塌的土地廟,兩個人便席地而坐,借著土牆投下的陰影,權且躲避一下烈日的暴曬。

    沒多一會兒,於文帶著兩個士兵從後麵趕了上來,將扛在肩上的布袋一放,也坐在了兩個人的身邊,隨即就跟他們有一搭無一搭地攀談起來。

    正衡對於文好感不再,夏侯水更是一門心思地琢磨著張克易的話,於文自說自話了一陣,也自覺出了沒趣,收住了聲音。三個人各懷心事,沉默了好一陣,就見夏侯水忽然一拍大腿,“嗷”的一下叫出聲來。

    於文和正衡都嚇了一跳,剛要問夏侯水怎麽迴事,就見他嬉笑著說:“我明白了,張天師的意思是讓我改個名字,就能躲過那個什麽‘一代無人’的命數啦——呃,他說複變單,大概是說夏侯這個複姓需要改成單姓,那就改成曹吧,至於單變複,難道是說名字要改成兩個字?”

    正衡見他認真,忍不住取笑道:“單變複,未必是一個字變成兩個字,你不如就水上加水,兩個水字合起來得了……”

    沒想到正衡本是玩笑的一句話,卻讓夏侯水猶如恍然大悟一般,隻是轉而又麵帶羞愧的神情,低聲問正衡,兩個水合起來念個什麽?

    正衡又好氣又好笑,答道:“虧你也是個大老板了,這麽簡單個字都不認得?這個字有兩種念法,一是‘追’的上聲,二是與‘子’同音,你自己選吧……”

    夏侯水眼睛一轉,笑道:“還是念‘子’吧,曹沝,曹子,很有那麽點古代先賢的意味,不錯不錯,以後哥哥我就叫曹沝了……”

    正衡本還想跟他開個玩笑,可轉念一想其實義父一家也不容易,滿心想著光宗耀祖,恢複發丘夏後氏的名望,隻可惜夏侯水天生就不是這幹這行的材料,隻能指望著下一代能有所作為了。如此這般,就不難想見張克易的一席話對夏侯水的打擊之大,以至於不惜改名換姓,隻為避免那個什麽“一代無人”的命數,心境如此,天可憐見啊!

    正衡不由得想起,義父夏侯古在臨死前交托給他的遺言中,也曾提及過此事。其實要追根溯源,發丘本就不像其它三支那般張揚,向來都是族內一脈傳承,正因如此,明朝初年封師古所主導的對摸金倒鬥的行當的鎮壓中,發丘一脈也是受創最重的一支,不但原本淩駕於別人之上的高超技藝大抵失傳,更是連彰顯身份的發丘印都下落不明,以至於現時極少人還把發丘夏侯氏奉為摸金之首了……

    發丘雖然隻是一脈相傳,可正衡畢竟自小就跟著夏侯古,可以說也算是師承於此,對於振興夏後氏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然而這事說來容易,究竟該從何處著手,就是個剪不斷理還亂的問題了。好在義父有先見之明,事先攀附上了一根高枝,如果“盜門”真如夏侯水所說的那般神通廣大,那麽這段聯姻說不定就是個契機,可要好好的加以利用才行!

    當然,這還都是後話,如今算是暫時脫離險境,那麽接下來又該何去何從呢?

    正衡想了又想,始終覺得此時南下不是個好的選擇,雖然日本人走了,可天下並沒有真的太平,活躍在華夏大地上的兩個派係表麵上還算和氣,暗地裏卻各自整裝備戰,單是長江兩岸就有百萬陳兵,說不定哪天一聲槍響,就會引發又一輪的血雨腥風,萬一被卷入其中,小命都未必能夠保全。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為今之計,是該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審時度勢,再作計議……

    正衡左思右想仍舊不得要領,視線落在於文身旁那個大布袋上,信口揶揄道:“於大少爺深得軍統的賞識,看來這次得了不少好處啊,這麽大個袋子,想來必定是裝滿了金銀珠寶,黃金白銀吧……”

    於文本就是個沒有太多心眼的人,被正衡這麽一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解釋道:“讓正老弟笑話了,啥個金銀珠寶,那些東西俺家可老鼻子了,誰還稀罕啊,不瞞你說,這袋子裏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俺老弟的屍體,俺們那邊講究個落葉歸根,俺爹的屍體算是找不到了,俺怎麽著也不能讓俺老弟再棄屍荒野,你說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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