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衡見狀,隻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忍不住在心下開始暗罵夏侯水,竟然愚蠢到了在簽上作假的地步。金不二何等人物,想在他身上占得便宜,豈不等同於自取其辱?這下可好,自己就算長了一千張嘴,也勢必會被人當成夏侯水的同謀,無論如何都摘不清楚了。

    不過正衡念頭一轉,又不免生出些許懷疑來。

    夏侯水雖然一向愛耍些小聰明,可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並不是一個沒有原則和底線的笨蛋。六支繩簽都是經他一手準備,如果一開始就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作假的話,待到被金不二質疑時,應該也有充分的時間來加以遮掩,不至於被人逮個現行。更重要的是,夏侯水在展開手掌前的一瞬間,所表現出來的對金不二質疑的不屑,怎麽看都不像是裝出來的樣子……

    可這事除了夏侯水,又能是誰幹的?

    難道是金不二賊喊捉賊?可他完全沒有這樣做的必要,更何況隻是為了分得一副鎧甲,就同時得罪正衡和夏侯水兩個人,難免有些得不償失了吧!

    石原龍泰和孫殿英?兩個人都是帶兵出身,按道理說並不會精通這類江湖上的手段,更何況有金不二從旁盯著,他們兩個人想在不觸碰到繩簽的前提下搞鬼,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至於於文,更是自始至終都躺在在幾米遠開外的地麵上,更加沒有這個可能……

    正衡忽然想到,隻要憑著“虛無變實有”的能力,可以在不接觸繩簽的前提下,將那根短繩變成長繩,單從這個角度來看,似乎所有人都難脫嫌疑,不過還是最初的問題,如果有人存心作弊的話,完全沒必要搞得如此複雜,唯一要做的就隻是搶先抽簽即可,即便不幸拿到了短簽,也可以在展示給眾人看前,略施心計,將其置換迴到夏侯水的手上……

    想到這裏,正衡這才意識到,金不二為何會懷疑他和夏侯水串謀——就連他自己經過一番推測後,嫌疑也直接指向了最先抽簽的人的,更不要說旁觀的人了。這事既然發展到這步田地,無論怎麽解釋都已多餘,可任憑局麵僵持下去,保不齊又會發生別的亂子,最關鍵的是,無論是誰在暗中搗鬼,其目的都不會那麽簡單,說不定有個陰謀正在醞釀當中,難道是……

    正衡心中打了個突,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石子,想出了個計劃。

    說話間,金不二和夏侯水之間敵意逐漸升級,從最開始在言語上的針鋒相對,慢慢發展到了肢體的推搡上。孫殿英和石原龍泰雖然在一旁勸導,可因為也對抽簽一事心存不滿,拉架時難免會有失偏頗。兩個人一左一右,將夏侯水夾在當中,令得他不但無法舒展拳腳,甚至都不能動一下了。

    金不二趁此機會,自腰間“唰”的一下抽出劍來,不由分說,就朝夏侯水的胸口刺去。正衡見狀,大喊著就要上前阻止,卻被孫殿英的身形擋了去路,沒能在第一時間趕到,眼見著金不二的細劍鋒芒一閃,瞬間就穿透了夏侯水的身體,自他背後探出的劍尖上,血水逐漸匯聚成了細流,不斷滴淌在地麵上……

    夏侯水被這一劍刺中心髒,雖然雙眼圓睜,瞳孔卻已經散掉,身體更是一動不動了,隻在孫殿英和石原兩人的夾帶下,才沒有立時癱軟在滿是血跡的高台上。正衡發狂一般的衝了上去,撥開孫殿英,一把將夏侯水攬在懷裏,卻見著他亮色煞白,早就沒了氣息。

    正衡一時間悲從中來,繼而又遷怒於金不二的殘忍,他將夏侯水的屍體平穩地放在地上後站起身,也不多說什麽,驟然間提劍而動,直朝著金不二發狠地刺了過去。

    金不二將夏侯水刺死後,也有些後悔於自己的行動太過魯莽,原本還想著找個由頭,跟正衡講和算了,卻沒想到他竟然不由分說,帶著滿腔的怒氣直朝自己襲來。如此近的距離,若想從容招架尚且很難,更別說金不二根本就沒有半點準備,待到想起應對的時候,隻感到周身傳來一陣刺痛的感覺,低頭看時才發現,正衡早已經半跪在自己的麵前,手中的九龍寶劍斜著切在他的肚子上……

    金不二受此重創,不由得發出“呃”的一聲慘叫,雖然他自知命不久矣,可內心全被憤恨的情緒充滿,一時間也不知哪裏來的淒厲,竟然驟然將手中的細劍猛的向上揮起,不偏不倚,直向正衡的腋窩處襲來,眨眼的功夫,就將他的左臂齊齊地砍了下來。

    正衡斷了一臂,立刻自傷口處噴湧出了不少鮮血,可他全不在乎,將右手上的寶劍側著一劃,就在金不二的腹腔上切開了個巨大的口子,令得他的內髒翻滾而出,稀裏嘩啦地掉了一地。按理說腹部遭受重創的人不會立刻死去,可九龍寶劍畢竟不是俗物,金不二幾乎立時就斃命於此,仰麵倒在地上時,發出一聲悶響。

    剛才還一片祥和之氣的高台上,轉眼間就如同地獄一般,遍布殘肢及血汙,孫殿英和石原龍泰看得心驚肉跳,傻愣了一會兒後,這才猛然覺醒,忙不迭地轉過身,打算朝向遠離正衡的方向逃竄。可他們的舉動反倒激起正衡心中厭惡的情緒,隻見他仍舊半跪在地上,卻將手中的寶劍朝向身後兜手揮了半圈,激發出的劍氣轉瞬及至,待到兩個人的腦袋分別掉在地上時,甚至到死都沒有看清,取走他們性命的利刃,到底是從哪個方向襲來……

    直到此時,正衡才感受到自傷口傳來的劇痛,眼前一黑,丟下九龍寶劍,無力地趴倒下來。朦朧中,他看到人魚小婉怯怯地走上前來,卻又好像被剛才的場麵嚇壞了一樣,在距離他還有三兩步遠的地方駐足而立,過了一會兒,這才蹲下身,偏著腦袋,和他對視了一眼。

    正衡本想向她求助,可張了張嘴,卻沒力氣發出半點聲音,隻好努力抬抬眼皮,示意她快給自己包紮住傷口,萬一失血過,就再也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女人好像明白了正衡的用意,一邊自她的連衣裙上扯下一條紗布,一邊走上前來,似是隨意地將擋在麵前的九龍寶劍踢遠,可卻並沒又立刻包紮他的斷臂傷口,反而向旁側移了幾步,繼而用紗布將正衡的的雙腳捆綁在了一起。

    待到做完這一切後,女人起身後退幾步,然後席地坐在正衡的對麵,“嘖嘖”了一通後,這才笑著開口道:

    “人類啊人類,真是愚蠢至極,為了幾根繩子的長短,竟然拚了個你死我活,到頭來還要指望著我來搭救——不怕告訴你說吧,其實這一切都是我在暗中操控的結果,自從你們想出個什麽‘抽簽定生死’的白癡主意,我就計劃著要從中加以挑撥,好讓你們彼此之間再無信任可言了。隻不過有一點我怎麽都沒想到,就是這個計劃竟然進行的如此順利,先前還稱兄道弟,轉眼間就兵戎相向,人類之間所謂的情誼,簡直就經不起半點考驗。現在好了,死的死,傷的傷,都不用我勞心費力地出手,就得了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歸根結蒂,全都要仰仗你的配合,怎麽,很痛嗎?別急,我馬上就送你去見你的朋友……”

    正衡趴在地上,使盡全身的力氣,這才說出“為什麽”這三個字來。

    “為什麽?哈哈,你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虧得還如此關心我的目的和動機,讓我好生感動,卻又不知從何解釋。我們人魚的想法,對你來說可能難以理解,因此我還是試著舉例言之吧。想象一下這樣幅情景,你們人類中的獵人,彎弓搭箭,瞬間就致獵物於死地;又比如一個屠夫,手起刀落,之前還活生生的家畜,被劈斬成供人取食的肉條或者肉塊;再說漁民吧,一網撒下,就能捕撈到為數不少的漁獲,並將它們悉數帶離世代生長的海洋……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可你們是否曾經刻意問過獵人、屠夫或者漁民,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麽?謀生嗎,或許對,或許不對,從這些殺戮中,的確刻意獲取到賴以為生的資源,可另一方麵,你們也同樣享受到了殺戮帶來的樂趣。隨著時間的推移,前一種需求雖然從未間斷,其意義卻開始逐漸淡化,而後一種收獲,更像是某種作用於精神上的毒品一樣,撩撥起了最為原始的欲望……

    “不管是你們人類也好,亦或是我們人魚也罷,所有的行動都受這種本能的趨勢,隻不過伴隨著所謂的‘文明’程度的提高,這種本能反而就更加容易表露在外。就好像你們雖然已經將弓箭升級成了槍炮,但在麵對敵人時,可曾有過半點憐憫之心,亦或是在使用更為先進的武器進行屠戮時,反而能夠感受到額外的愉悅?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答案就是不為什麽,人類之間尚且無法和諧共存,人魚和人類既然不是同族,彼此之間就更加沒有互相容忍的必要了。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就曾不顧一切地咬向你的脖頸,到了現在,更是設定計謀讓你們自相殘殺,說到底,這一切都是本能之舉,如果非要責怪,就怪你們自己沒有先於我將這本能發揮出來吧,世界就是如此殘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對我來說,你死,總比我亡要好……”

    女人講到得意處,忍不住笑得愈發燦爛起來,卻沒想到忽然被一柄寶劍架在了脖子上。她剛才還洋溢在臉上的笑容頓時凝結住了,機械地半轉過頭,發現本已死透的金不二,此時竟然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身後,手中提著細劍,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這還不算完,待女人轉迴過來,又見剛才還半死不活的正衡,也生龍活虎般地翻身站起,衝著她撇撇嘴道:

    “殺戮能得到多少快感我不知道,我們隻是比較擅長對潛在危險的加以判斷,最終引得大奸大惡之徒自動現身而已,如果這也是一種本能的話,就叫它做‘趨利避害’吧……”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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