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牙在潘家園混跡多年,雖然不像正南這樣的有自己獨立的門麵,隻是在地攤區租了個攤位,卻是行內泰山級的人物,一方麵是因為他見多識廣,很多行家裏手遇到不懂得東西都要前來請教,另一方麵則是要不得不提他超乎常人的生意頭腦了。

    正南總結做古玩生意的人可以大體上分成兩類,一種是逢人便宰的普通奸商,凡事隻顧眼前利益,討價還價時寸土不讓;而另一類則是像大金牙這樣的超級奸商,如果在利益上讓你三分的話,隻能說明他會在背後占得了更大的好處……

    正南雖然做這行時日不久,但也算是小有天賦,早就把這些看得分明,原本今天找大金牙詢問蒙古短刀的來曆隻不過是想套取些對方的見識,卻沒想到自始至終都被對方慫恿著去摸金倒鬥的勾當,看他言下之意似乎是想讓他的那兩個朋友摻和進來,共同瓜分還沒有到手的古董。

    正南自然是一百個不樂意,即便真要有此一行的話憑什麽要與人分享,再說那兩個人究竟是什麽來曆尚不清楚,到時候難免會有些扯皮的後續麻煩,索性不如現在就斷絕了大金牙的念想。

    然而拒絕的話還未出口,卻聽大金牙話鋒一轉,剛才還說要三個人均分寶物古董,現在卻轉而又說所有的東西都歸他一人所有,他那兩個朋友隻要一個什麽“寶印”即可。

    正南立刻變得警覺起來,他從大金牙的話語裏聽出了兩層的意思:其一是他對王寶寶的陪葬不說是了如指掌吧,至少也比他剛才所說的要多得多,隻不過不知他出於什麽目的留了一手,這一點甚是可疑;另外,那個所謂的什麽“寶印”肯定是個非常值錢的東西,不然大金牙也不會舍得“金山銀海”不要了……

    想到這裏,正南特意又給大金牙倒滿了一杯啤酒,故作滿不在乎的說:要說起來這官宦世家們以自己的私印陪葬是曆來的傳統,考古學上一般借此來判斷墓主的身份之用,說起來還算有些收藏價值,但聽大哥的意思好像這王寶寶墓裏麵的印價值不菲,又或者是所謂的“金山銀海”實際上都不存在,反倒是一個不起眼的印章奇貨可居了——哥哥你可別耍弄小弟啊!

    大金牙聽出了正南的意思,隻怪自己剛才多喝了兩杯說走了嘴,急忙打了個哈哈:正爺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咱們自家兄弟哪裏還需要耍這個心眼?我是看正爺的確是個人才,隻是剛入行有些摸不著門路,想讓我的兩個朋友指點您一下而已,什麽金銀財寶印章字畫的分配都是我替朋友私下裏定奪的,如果這次咱們真的能一起合作的話,說不定我那兩位朋友與你一見如故,刀山裏去火海裏來的還隻當是義務勞動,分文不取隻為交下你這個朋友呢!

    正南見大金牙經他這麽試探酒已醒了七分,又恢複了巧舌如簧的狀態,看來是再也套不出什麽話來了,隻好假意說自己不過是好奇心起,隻想多了解一下這把蒙古短刀的曆史,也好以後在倒騰出手的時候將其說的天花亂墜,最起碼別做了虧本的買賣。至於點燈摸金這種一不留神就會掉腦袋事情閑來無事想想倒還可以,要真做起來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那個本事了,像他這樣的能把古玩生意做好也就不錯了,金山銀海的還是讓那些有能力的人去開發吧……

    兩個人又閑扯了幾句,然後就各自迴去了。

    正南迴到自己的店中左思右想,總覺得眼下對自己來說的確是個機會。潘家園店鋪林立,那個蒙古族的中年漢子在偏偏選中他這家,這或許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另外大金牙這樣的人對這王寶寶的墓葬都感興趣,至少說明這是個讓他這種行內的高手都豔羨的肥差。對正南來說可能獲得的金銀之物倒還次要,如果能借此探探路,說不定對他以後的行事大有幫助,即便是失敗而歸也是有所收獲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正南就暗中準備起來了,他先是反複研讀了幾遍父親留下的半本日記,按照上麵的記錄準備好摸金需要的兩大類物件。

    其中第一類如岩楔、手套、兵纖、登山鎬、工兵鏟、安全栓、冷煙火、幹電池、潛水鏡、氧氣罩、照明彈、熒光管、防毒麵具、登山頭盔、攜行袋搭、狼眼手電、戰術射燈等都是些野外探險的必備物品,很容易在市場上找到。

    第二類摸金時要用到的工具搜集起來就有些麻煩了,像是洛陽鏟、探陰爪、旋風鏟和黑驢蹄子這些東西已經是費勁了周折才算找到;而父親日記中記載的捆屍索、定屍單、黑折子、聞香玉等則是任憑多少錢也無法買到;另外據說可以辟邪的摸金符以及低檔古墓中暗器的金剛傘一般人則是聽都沒有聽過。至於防身武器方麵正南覺得可以到了草原上再作打算,現在即使準備妥帖了也不好帶在路上或者托運。

    清單上列出的東西還有一半沒有找到,錢卻已經花了十萬有餘,正南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盜墓也是個門檻很高的行業,先期投資絲毫不比開店來的要少,好在他對此並不看重,問題是一些必須的東西一時間無法湊齊,如此貿然前往會不會徒增風險呢?大金牙倒是肯定有購入這些東西的渠道,但是原本這次正南就不打算讓他知道,所以求助於他這條路肯定是不行的了。

    正南猶豫了,原定的計劃耽擱下來,一轉眼就過去了半月有餘。

    這一日,正南正在把玩著一件剛剛收來的明代青花瓷瓶,小妹領這個年逾古稀的老爺子走了過來。

    “南哥,這位客人點名找你!”

    正南朝小妹點點頭,示意她去忙吧,然後轉而去問這個來訪者:

    “老先生需要點什麽?”

    來人不置一詞,反而從正南手上接過了瓷瓶打量起來,沒多一會兒好像就失去了興致,將瓶子丟在了桌子上,自己則是鬆垮垮地落座下來,仰望著正南道:

    “這種貨色的青花瓷瓶實在是古玩中的下等貨色,哪裏需要你這樣費神費力的鑒賞呢?”

    正南見來人似乎頗為懂行,然而言辭上卻很不中聽,不免雙手抱在胸前,同樣冷言冷語地迴問他道:“老先生既是看不上這等貨色,未知對此有何高見啊?”

    來人也不謙讓,侃侃道來:明代青花瓷分兩種,一種是官窯青花瓷,一種是民窯青花瓷,官窯瓷器工整精細,民窯瓷粗誑豪放,可謂是各有各的特點。然而到了嘉靖、崇禎年間,官窯裏的一部分工匠轉而進入民窯燒製瓷器,把官窯的工藝帶進了民窯之中,也就是所謂的“官搭民燒”了。這時期的瓷器和前期的民窯明顯不同,隻有從胎體、胎質、釉色、器型、紋飾、鈷料、窯口、工藝技術各方麵綜合考量才能分辨。正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失去了自身特色的東西哪裏還能成為精品呢?

    正南點頭道:老先生此言不錯,難怪我見這青花呈色灰暗並有暈散,原來是源自官搭民燒的物件——不過晚輩另有一言,未知先生可否賜教?

    見來人做了個願聞其詳的手勢,正南繼續說:古玩者,乃是取“古”和“玩”這兩層意思,實際上不過就是有些年代的玩物罷了,本就沒什麽高低貴賤之分,奈何世人庸人自擾,不僅要把同類劃分成三教九流區別對待,更要把物件明碼標價以此或奇貨自當可居,或貶損得不值一文,殊不知評判來評判去的不過是徒增笑料罷了,千百年後誰還會記得其中一二呢……

    正南的話語裏滿是諷刺之意,本以為來人肯定會大發雷霆,卻沒想到他反而哈哈一笑,揮手示意正南坐下。

    “果然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老夫姓曹,單名一個沝字,剛從香港來,要說跟你也算是半個同行吧,平時就有個收集鑒賞古玩的愛好,所以第一次來北京就一頭紮進這潘家園,原本還在為沒見到多少貨真價實的東西而懊惱,卻不想遇到你這樣一個頗有些真知灼見的晚輩後生,這樣算來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正南連忙拱拱手:

    “曹老先生抬愛了,真知灼見可不敢擔,隻不過浸淫在銅臭之中日久,難免說起話來有些尖酸刻薄,還望老先生不要見怪。”

    曹沝笑著說道:哪裏哪裏——實不相瞞,老夫我本是奔著這潘家園一個姓胡的掌櫃而來,聽聞他有不少明器古董在手,無奈事有不巧,有個姓金的掌櫃告訴我他遠出未歸,看來是碰不上麵了。不過這位金掌櫃向我推薦了你,說你或許有我感興趣的東西,這不我就登門拜訪來了……

    正南心下疑惑,琢磨這大金牙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上門的生意不做卻要推到別人的店裏,難不成是轉變了性格,以後專要做些損己利人的好事了?

    不過來者是客,總歸沒有不接待的道理,正南從櫃台上抽出一本店裏麵的古玩名錄送到了對方的麵前:

    “曹老先生慧眼獨具,連我們這個鎮店之寶級別的青花瓷瓶都看不上,估計其餘的東西就更不入法眼了……”

    曹沝沒有伸手去接目錄,隻是淡淡的說了句:

    “我隻對一個東西感興趣,金老板說您這裏有柄蒙古短刀,不知是否願意割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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