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走出客棧去散心,殷延禾意味闌珊地用完膳食後走上了二樓,腳步不知怎的竟不自覺地就來到了沈鑒休息的房間,若是以沈鑒從前的靈敏,此刻早就聽見了,然而他陷入沉睡中,自是聽不到殷延禾的腳步聲。

    殷延禾站在房門前,窗口的光影投射過來,漫上沙粒般的霧簾,他沉默著佇立在原地好一會兒後,手忽然往前伸了伸,做出要推門而入的姿勢,但手伸到一半之間幾乎都快要觸碰到門板,突然間,手指朝後一蜷縮,動作一下就停頓住了。

    這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抉擇都是由他自己來自主掌控的,到底要不要開這門?他又為何會走到這裏,為何想要開門進去,進去後又能做什麽?

    裏麵不過是個昏迷不醒的人,殷延禾有些迷惘,神態起了些微細的變化,過了半晌,他手掌一攤抵在門板上,還是打開了門,旋即走進屋內,長臂一伸就拉了一把長椅過來,慢慢地走到了床邊放下後隨即坐了下來。

    這房內二個活人,一個是沒法子講話了,另一個則壓根沒開口的欲望。

    他坐在這幹嘛?

    殷延禾心想,他搞不懂自己這種奇怪的行徑,是什麽緣故導致他不由自主地走到這裏來?有個藏在心裏的聲音忽然在腦子裏響起:是她。

    她?

    薑容華嗎?

    他背脊往後一靠,神態有些倦怠又鬆懈,仿佛整個人身上的氣力全數都被抽光了,就剩一具連靈魂都不複存在的空蕩軀殼。

    說起來,他對沈鑒而言,就連個情敵都算不上。

    這次戰役,也是多虧他的機敏勇氣才能夠獲勝,如果不是他以身犯險潛入皇城內鼓動那些被大皇子的兵隊所困的百姓,讓他們擾亂了大皇子的軍隊,他的人馬也不會這樣輕易就攻破城門,將這些上萬百姓拯救出來,這其中最大的功勞莫屬沈鑒所有了,連他恐怕都比不上沈鑒在這場戰役裏的付出。

    一想到這,殷延禾的瞳色忽然加深了些許,他仰起的身軀朝前靠了靠,人慢慢地形成了一個彎曲的姿勢,頭自然而然地靠近了床上的人,殷延禾就保持著一個姿勢盯著沈鑒傷痕遍布的臉看,這個時候……是這男人唯一虛弱的時候,他很感激沈鑒所做的那一切,這令他在這場戰役之後得到了足夠的民心,如此一來,老皇帝已去,大皇子失勢,剩下那些幼子稚嫩的簡直不堪一擊,皇室族中就他有資格去繼承這個皇位。

    他從前根本沒想過要去得到這個

    皇位,也不覺得管理天下有什麽樂趣,然而他望著昏迷不醒的沈鑒忽然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有更大的權勢就有更強的能力去做更多的事情。

    有什麽……是九五之尊不能夠得到的呢?

    殷延禾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好像魔怔一般望著床榻上的人,許久許久都保持著這個姿勢沒變,窗口月色的光影洋洋散散地從大敞的空擋裏灑落,伶仃染上他的半身,將他的側影襯得宛若魑魅魍魎一般詭異。

    究竟他想要做什麽,這時候除了他自己……恐怕無人知曉。

    ……

    容華走出客棧之後,情緒顯得很放鬆,客棧房內的空氣總覺得有些太悶了,以前她用過膳食後都會在後院裏走動走動,裁剪花木,或是弄一些別的玩意兒打發飯後的閑餘時光,她畢竟不喜女紅,因此也不做那些手工細活,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身上改變的習慣越來越多了,多到突然有一天就發覺……自己竟變了這麽多。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死心眼,愛較勁的人,想一想起初認識沈鑒的時候,同他不知是多麽爭鋒相對,而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沈鑒無數次的包容謙讓令她的心逐漸沉淪下去,終究是抵抗不了他細水流長一般的攻勢,連身體帶心全部都交給了他。

    本來……應該是完美的大結局了才是,為什麽就生出這種意外來……難道真的是老天在考驗他們?

    容華一個人漫步難免有些胡思亂想,本來都已經穩定好的情緒然而終究難免會產生這種不好的念頭來,不過她連忙甩了甩頭立刻就把這種糟糕的情緒拋諸腦後,隨後又在旁側的樹林裏停了半會稍作休歇,然後就迴頭往客棧走。

    ……

    他就這麽一直坐在沈鑒的床頭前邊,紋絲不動的沐浴著月色的冷輝,突然,殷延禾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像是一道驚雷從他的眼眸中驟然劃過,白光點亮了他的眼睛,從那眼簾之下印出一個模糊的影像。

    沈鑒的手動了一下,拇指像是抽搐一般地彎曲起來。

    他懷疑是自己的眼睛看久了有些花了,便睜大了眼睛,忍不住身子往下覆,陡然間,就在他做這個舉動的瞬間,殷延禾清清楚楚的看到沈鑒的眼皮子居然蠕動了,好像有一條細微的線蟲藏在他的眼皮裏,不停地想要鑽出來一般。

    瞬間唿吸就屏緊了,一股子猛然湧上的氣卡在了胸腔處,他幾乎是本能地張開了嘴,輕輕地恩了一聲,旋即半張嘴道:“沈……兄?”

    很輕,很輕,輕如拂風一般,瞬間就從耳垂處飄過去了。

    就好像是怕打擾他睡眠,生怕他會醒過來一樣。

    可沈鑒的眼皮子蠕動幾下後,隨之又是漫長的沉默,殷延禾一直保持著原有的姿勢,附身盯著床榻上依舊是昏迷不醒的人直勾勾地看著,等了大約一炷香的時辰後,他緩緩地直起身,脊背挺拔,目光裏方才的驚愕已去,而是化成黑沉幽深的暗光,絲絲淺淺的波瀾湧動。

    終究是沒醒過來。

    他想著,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子有些無趣,嘴角自嘲似地撇了一下,旋即唇角弧度上揚,噙著落寞又黯淡地笑從床邊起身,然後將椅子重新擺迴原位,便轉身從沈鑒的病房裏走了出去,他通過長長的二樓走廊時,剛到樓梯的轉角口就撞上了散心迴來的容華,兩個人恰恰碰個正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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