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是不速之客,它強橫地一絲一絲地透過窗欞,在紅柳看來,天光帶來的並不是光明,而是寒冷和黑暗。

    ——因為苟仁,在姥姥家呆厭了的紅柳有家不能歸,滿心的創痛,然而卻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連個撫慰的人都沒有。

    終於耐不住對紅柳的思念,趁著星期天,玉芹在三哥的陪同下到紅柳的姥姥家去看望她。

    三哥並不是專程陪她去,隻是自己要去那兒辦事順路捎帶她而已。不過,這也夠讓玉芹歡欣鼓舞的了。

    一看見玉芹,紅柳就撲過去抱住她哭起來。

    “玉芹,終於見著你了,我真要苦悶死了,老是想你,可又不能迴去……”

    玉芹一邊撫慰她,一邊告訴她一些自己身邊的新鮮事,當然都是有關苟仁挨打的事。

    提到苟仁,紅柳的媽媽立刻麵生恐懼之色,她緊張地把玉芹叫到僻靜處,向她詢問那天事發的情況。

    玉芹見她那樣,隻好傾盡所知,把那天所見如數托出。

    “老天,我真該死,怎麽就下得了手去害自己那可憐的閨女!”那個孤獨無助柔弱的女人心語著搖搖欲倒,低哭出聲:“天呐,我可把我的女兒害慘了,老天爺呀,老天爺呀……”哭著哭著,她一下子暈倒了。

    “娘——”紅柳嚇壞了,哭著撲倒在地。

    “這可怎麽辦呀?”玉芹有些傻眼。

    “我娘生病日子長了,就是沒錢治。”紅柳邊哭邊搖晃母親。

    好久,那個可憐的女人才緩過來。

    三人相對,一起掉眼淚……

    三哥辦事迴來去叫玉芹,見她的眼睛哭得紅腫,忙把她叫到院門兒外問她是怎麽了?

    “紅柳和她的媽媽都病了,沒辦法。”玉芹仍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人家病了你哭什麽?又不是咱娘生病了。”

    “噢,你真心硬。人家沒錢治病,多可憐呀。”

    “那你哭就能哭出錢了?”

    “不哭怎麽辦,我又沒辦法。”

    “你沒辦法我有哇。”三哥說著從兜裏掏出十元錢說,“有事不找人想辦法,光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把錢遞給玉芹,“讓她拿著錢快治病去,你也犯不著哭成這樣呀?”

    玉芹拿著錢破涕為笑,跑進紅柳姥姥家去。

    不一會兒,那個柔弱的女人由紅柳攙著出來了,一下子跟三哥跪在地上。

    三哥的眼圈立刻紅了:“沒事,不就十塊錢嗎,別這樣……”

    “謝謝你肯借錢給我,像我這麽沒用的人,隻有你肯借給我……”

    “算了,不要說借,我不要了,送給你了。”三哥有點痛心地說。

    “不,算我借你的,以後我一定還。我們過兩天就迴村去住。”那個可憐的女人瑟瑟地說。

    “那紅柳呢?”玉芹急忙問。

    “就讓她在這兒上學吧,她不能迴去上的。”女人說著又哭了。

    三哥用自行車帶著玉芹走在迴家的路上,問:“芹呀,紅柳一家怎麽怪裏怪氣的,有什麽事不能說出來呢?我看呀,越這樣窩囊越糟糕。”

    “說出來有什麽用呀,又沒有人幫他們。”玉芹無奈地說。

    “不見得。有些事,你越怕它就越找你,你索性豁出來跟它硬對,它也就散了。人也一樣,不能太軟弱,老人們說得好:人善人欺,馬善人騎。紅柳一家的可憐呀,也有點是自找的。”三哥大發議論。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玉芹毫不讚成。

    “怎麽,不服氣?”

    “是你說話沒道理嘛,瞧你說的那麽能耐,我幹嘛還受人欺負呀?”

    “誰,誰欺負你?看我不揍扁他!”三哥的聲音立刻高了八度,但立刻又降下來,“當然,像你們小同學之間有個磕磕碰碰的,我就不好插手。何況,你也不是受氣的主兒。”

    玉芹歎了口氣,撅了嘴不願再說話。

    不知不覺中,玉芹家的小梨樹上的梨子成熟了,黃澄澄的。媽媽不許全摘下來,說:“隨吃隨摘,那樣吃著新鮮。”

    妹妹可高興死了,每天都仰著頭數梨子,數來數去總數不清。

    每見妹妹數梨子,玉芹就說她:“不識數,這就是當文盲的下場,連梨子也數不清。”

    “就你文憑高嗎?趕明兒我也上學去,超過你,看你再說我。”妹妹這次生氣了,轉身就跑進屋裏。

    好一會兒妹妹出來,腰裏圍著媽媽的圍裙,梳了兩條像玉芹那樣的辮子,還穿了姐姐玉竹的一雙襻鞋。神氣地站在玉芹的前麵問:“看我長大了沒有?我趕明兒就上學去。”

    玉芹一下子笑起來:“穿大人的衣服就等於長大了嗎?真是幼稚可笑。”

    “小芹,別跟妹妹鬧了,摘些個梨子給紅柳家送去,讓他們也嚐嚐鮮。”媽媽一邊做針線一邊吩咐。

    “紅柳又不在家,還是讓妹妹去吧。”玉芹很不情願。

    ——迫於生計,紅柳的父母已從姥姥家迴來了,隻留了紅柳在那兒上學。

    “你真是懶死了,越大越支不動你。四妮兒,你去。”媽媽隻好吩咐妹妹。

    “嗯。”妹妹還挺樂意,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就挎著一小籃的梨子送往紅柳家。不一會兒妹妹迴來,連小籃子也沒拿,驚慌失措地說:“娘,快!有人跟紅柳娘打架呢。”

    媽媽一聽,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匆匆忙忙地趕去了。

    “怪不得三哥說,人善人欺,馬善人騎。”玉芹傷心難過地自語,頹然坐地,連往日愛看熱鬧的心情也沒有了。

    媽媽走到紅柳家門上,隻見苟仁推著自行車從紅柳家倉皇而出。

    “他苟老師,不再坐會兒嗎?”玉芹的媽媽大聲地給苟仁打招唿。

    “不了,不了。”苟仁頭也不迴,騎上自行車走了。

    到了紅柳家,才發現紅柳的媽媽正倒在地上哭得聲斷氣絕,紅柳的爸爸半拉身子搭在炕沿上也埋頭嗚咽。

    “啊,這是咋了?”玉芹的媽媽急忙去攙扶紅柳娘。

    “禽獸,禽獸……”紅柳娘的口裏隻是哭罵這兩個字。

    “到底是咋迴事?”玉芹的媽媽迷惑了。

    “我還不如就死了算了,我真沒用!我真沒用。”紅柳爹無比痛心,用手“啪啪”地拍著炕沿。

    好久地解勸,紅柳的父母才安靜下來。

    玉芹的媽媽也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紅柳的媽媽正躺在炕上,最近她總是感到勞累和不適。苟仁忽然來了,滿麵含笑的。

    “你來幹什麽?”紅柳媽媽急忙做起來問。

    “我想問問紅柳是不是能再迴來上學?”

    “不能。”紅柳媽媽的迴答毫無商量的餘地。

    “女人說話怎麽能算數兒呢?我想問問紅柳她爹。”

    “他爹不在家!”紅柳媽媽想讓他快走——實際上紅柳爹拄著雙拐上茅廁去了。

    “哦,原來她爹不在。”苟仁自語出聲,“你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病了?”說著走近紅柳媽媽,“讓我看看有沒有發燒。”

    “我的死活不礙你,你走……”

    苟仁涎著臉笑了:“咋不愛(礙)我?我可愛著你呀!瞧你,憔悴是憔悴了些,瘦弱是瘦弱了些,可那份美色仍然不減退,再說,發燒可不是鬧著玩的。”說著一把抱過紅柳媽,另一隻手從下麵伸進她衣服裏一陣亂摸……

    紅柳媽想叫,苟仁已強行用嘴巴堵住了她的口。

    從茅廁裏出來的紅柳的爹見此情景就大罵著拄拐衝了過來。

    苟仁一把將他推倒在炕沿上就想逃。

    紅柳媽從炕上撲過去扯住他的衣服不依不饒。

    剛巧這時玉芹的妹妹送梨子來。

    紅柳家的故事讓玉芹的媽媽震驚了。

    次日一早,玉芹背起書包剛要去上學,卻被媽媽叫住了:“芹,我覺得上學也沒什麽好,你就別上了,在家還能幫我幹點活兒。”

    “啊,好好的幹麽不讓我上呀?”玉芹滿麵的疑惑。

    “閨女家上學有什麽用?”

    “那我不成文盲啦?”

    “文盲有什麽不好?念得書少,壞心眼也少。”

    “我不,不上學我還有什麽前途呀?”玉芹著急了。

    “什麽前途後途的,先生不是好東西,還能教出什麽好學生來?反正我不許你上!”媽媽說著轉身到外麵幹活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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