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從睡夢中驚醒,那個黑絨球似的小崽子“吱吱”地叫著,“咕咚、咕咚”地吃著奶。等小崽子吃飽了,它就用舌頭把它這個唯一的孩子全身添了一遍,又重新閉上了眼睛,想著怎樣再到那個院子裏去一次,去找那個穿紅夾襖的好心腸的小姑娘。

    玉芹當然不知道野狗的這些遭遇,她隻是覺得野狗很可憐,需要幫助。

    這天下午上學,玉芹和紅柳就遲道了。路上碰見她們班的子強,一看見玉芹就喊:“嘔——喂!不害臊,女孩子還玩大野狗!遲到了,老師揍,看看丟人不丟人!”

    “呸,你才丟人呢!你不也遲到了嗎?”玉芹反駁。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遲到是因為幫我娘喂雞來著,我是做好事,不會挨批的。”

    “給自家喂雞還叫做好事呀!瞎咧咧!”

    “可不,我家那雞一年能生一千個蛋呢!自己吃不完,還常常送給紅柳家。”子強說著把目光轉向紅柳,尋求增援。

    紅柳抿著嘴直笑,就是不說話。

    玉芹白她一眼:“誰信呐,又不是神雞。”

    “不對,是八百個。”子強似有所悟的樣子急忙更正。

    “哼。”玉芹毫不相信的撅起嘴巴。

    “哦,我想起來了,是六百個。”子強再次更正。

    “別吹牛了。”玉芹好像有點不耐煩。

    子強把雞蛋的數量一點點的減少,一直減少到“四百個”,見玉芹還不相信,就有點慌了,說:“事情好商量嗎,就算增加一隻母雞還不行嗎?”

    玉芹“撲哧”一聲就笑了,說:“不行,誰叫你平時隻討好紅柳不討好我呢。”

    “好好好,我討好你。今兒晚上你和紅柳到我家做作業去,我給你們倆煮雞蛋吃。”

    “這還差不多。”玉芹再次笑了。

    子強搔著頭也笑了。

    紅柳就催他們快點上學去。

    “玉芹,你說,你們三個為什麽遲到?”苟仁向玉芹責問。

    玉芹低著頭不說話,拒絕理他。

    “紅柳,你說!”

    紅柳也保持沉默。

    “是不是因為我上午批評了你們,心裏有怨恨?”苟仁猜測。

    她們還是不說話。

    苟仁的眉頭上立刻擰了個大疙瘩——想要發火。

    “老師,我知道她們為什麽遲到。”子強急忙向老師“告密”,想幫她們解圍。

    “好,你說。”苟仁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些。

    “她們是因為一隻瘋野狗才誤課的。”

    同學們立刻都偷偷地笑起來。大概是覺得女孩子和瘋野狗在一起太不雅,太不協調。

    “什麽瘋野狗?”苟仁立刻想起玉芹在作文裏把他比作瘋狗的事,馬上就誤會了,以為子強是在罵他,就發怒道:“胡說什麽?”

    子強的聲音立刻小了八度:“就是因為那隻瘋野狗她們才迴家晚了,所以就遲到了。”

    “說,瘋野狗是誰?!”苟仁立刻又想及因為自己扣留她們兩個女孩子才迴家遲的事,就越發覺得子強是在罵他,也不想想子強有沒有罵他的那個膽量就立刻向子強怒吼。

    “我……我……”子強嚇得語不成句。

    “他也沒說瘋野狗是你呀。”玉芹忍不住低聲替子強分辯。

    再也克製不住,同學們哄堂大笑……

    “哼!“苟仁怒哼了一聲,無比淩厲的目光瞪向玉芹。

    “我,我錯了,我不該遲到。”玉芹立刻主動交代錯誤,想減輕自己的罪過,並且急忙走上講台,站在角落裏認罰。

    “頂上書包,不許掉!“苟仁鐵青著臉向玉芹咬牙切齒的柔聲說。但這種語調和表情比他大聲吼叫還要可怕萬分。

    玉芹的眼淚無聲地湧出,默默地把書包從脖子上摘下來頂在頭上。

    “嘩“地一下,苟仁把講桌上的作業本撥拉到地上。

    玉芹偷望了一眼,原來是前幾天交上去的作文本。

    苟仁依然柔聲怒道:“我也不單是生她們誤課的氣,我以為上次的作文批評了她們,她們會改。沒想到哇,都還學會變本加厲了!”至此清了清嗓子,“我辛辛苦苦地教你們,連個‘好’字也換不來。瞧瞧你們的作文,瞧瞧你們筆下的《我的老師》還是個人東西嗎?特別有兩個同學,更不像話,簡直把我寫的比日本鬼子還可怕!”說到這兒一指子強,“說,我真有那麽壞嗎?”

    “你不是說,作文要寫出真情實感嗎?”子強低聲說。

    “是,平常我管得嚴了點兒,但打你們、罰你們是我願意的嗎?我是為你們好——嚴師出高徒嘛!”苟仁強壓怒火說。

    “那,那我該怎麽寫?”子強低聲問。

    “要寫我如何如何對你們的錯誤進行說服教育,對你們不懂的問題耐心講解以及我怎樣地關愛你們。作文不就是編的嘛,有哪個是真人真事的?”

    “你不是說小學生不許說謊的嗎?”

    ——子強還真死心眼兒。

    “那是我在課堂上說給別人聽的。”至此驀覺失言,便有些惱羞成怒,拿起課本“啪啪”地打在自強的腦袋上,“你真是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

    子強的臉倐的紅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還有個太開竅的同學,沒有寫老師的真實姓名,沒有寫真實姓名就當我不知道實在寫我嗎?”至此驀地拍案大叫,“玉芹,站過來!”

    玉芹盯著書包,戰戰兢兢地走到苟仁身邊。

    “你從開始上學到現在,有幾個老師教過你呀?”苟仁強壓怒火皮笑肉不笑地問。

    “好幾個。”玉芹不敢抬眼看苟仁。

    “按教課時間長的說,都是誰?”

    “按教課時間長的就是,是,一二三年級的時候是老校長,四五年級的時候是你。”這些任課老師的事原本都是紅柳告訴她的。

    “現在誰教你呀?”

    “是你。”

    “那你文中的賈老師是誰?”

    玉芹沉默。心語:“賈(假)老師就不是真老師,就不配做老師,當然是你了。”

    “分明是我!我有那麽壞嗎?”

    玉芹已然沉默。此時此刻,她又想及了平時與紅柳常談的話題:“……要是咱們這兒再有一所學校就好了,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兒了。”

    而紅柳常常會無奈地說:“三個村兒夥辦的這麽個學校還請不到好老師,還想再有一所學校呢,那還不是白說嗎。”

    “白說就白說吧。我們還小,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在我們這兒辦一所學校。”玉芹想入非非。

    “那還不是白日做夢嗎?辦學校,那是容易的事嗎?”

    “哪怕是白日做夢,我還是願意想一想。”玉芹總是那麽愛幻想,這倒是和原主玉芹是一樣的。

    再不容她想下去,苟仁又吼道:“好好好!你高尚,了不起、文化高!我教不了你!你甭上學了,走!馬上走!”惡叫著就一把拿過玉芹的書包狠狠地扔了出去,又一把將玉芹抓住,推倒在教室外麵。

    玉芹倒在地上放聲大哭,再也忍不住地痛聲大哭……

    ——這種不堪的遭遇實在令她悲傷透了。

    終於,老校長被她的哭聲驚動了,匆匆趕來詢問。

    “怎麽迴事?”老校長問苟仁。

    “沒什麽。啊,事情是這樣的。”苟仁低眉順目,深怕自己不夠謙虛謹慎,“她,她侵犯了我的人權。”

    “什麽權?你什麽權被侵犯了?”老校長似是沒聽明白。

    “名稱權,我的名稱權被侵犯了。”苟仁一字一字地說。

    “名稱權?有這權嗎?”

    “當然有。她給我胡改名字,我不是沒允許她給我改嘛。”

    “在哪兒改的?“

    “在她作文本上。她不寫我真名姓,又另起了一個名字。“

    “這就叫侵犯了?”

    “當然,她把我寫的比日本鬼子還壞,隻差沒寫燒殺搶擄了。”

    “或許她不是寫你的呢。”老校長說。

    “不是寫我,我能生這麽大氣嗎?”

    “小學生作文嗎,誇張一點也沒什麽,何必較真呢?”

    “不,她這是不尊重老師,是侵犯,是違法的!“苟仁越說越來勁。

    “你說的是哪門子法律?你對法律懂得還不少嘛。但這法律管的也真夠寬的。”老校長有點諷刺地說。

    “校長,我光知道不經允許拿別人的錢物犯法,我真不知道這也叫犯法呀。”玉芹湊過去哭著說,“要不這樣吧,讓苟老師也不經允許改一會我的名字,這樣我和他就扯平了。”

    苟仁狠狠地向玉芹瞪了一眼,咬了咬牙沒有說出一個字。

    “這孩子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但你如果照做了,不是更沒麵子嗎?”老校長的神情很認真也很嚴肅,“再說,她寫的事是真是假呢?”

    “當然是假的。”苟仁決然的說。

    “是嗎?”老校長向著玉芹問。

    玉芹張了張口,終於沒有說出一個字。

    ——在苟仁兇狠的目光下,她不敢說。

    “假的你又何必生氣呢?把作文本拿來讓我看看。”老校長不僅好奇心起地說,“這麽小的孩子能把假的寫的像真的一樣,那說明有才呀。啊,是吧,這樣的作文我可得見識見識。”

    “我,我當時太氣,把她的作文給,給撕掉了。”苟仁支支吾吾地說。

    “撕了,撕了還有什麽好說的!都快迴屋上課去吧。”老校長似是有點兒生氣他們的無理取鬧,轉身走了。

    玉芹可憐兮兮地望著苟仁,不知他是不是允許自己迴教室裏去。

    “再給我站講台上!苟仁咬牙切齒地低聲向玉芹命令。

    玉芹乖乖地站到講台上的角落裏——她不得不聽話,因為她沒有任何資本和苟仁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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