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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震迷迷糊糊之間,隻覺得身旁足音雜遝,似乎有許多人來來去去。他懶得睜開眼來,連動也不願動彈,隻想哪怕天塌地陷也都由得他去,不覺又熟睡過去。


    這一覺竟然睡得十分香甜,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兩年多,從未睡過如此安穩的一覺。待到一夢醒來,隻覺得身下十分柔軟舒適,手足也不再有鐵銬束縛,慢慢睜開眼來,竟是躺在軟床之中。偏頭瞧去,隻見一個紅衫女子斜倚在桌旁,一手支頤,似乎睡著了。忽然那女子身子一動,露出麵目來,宛然竟是顏佩柔。


    他險些驚唿出聲,隻以為仍在夢中,連忙重又閉上了眼,心中轉了兩個圈子,隻怕一睜開眼,夢便醒了。輕歎一聲,鼓足了勇氣,這才再度睜開眼來,轉頭打量四周。


    這是一間小小的茅草土坯屋子,屋中並沒甚麽家具,隻是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桌椅也都是土坯壘成,看來這戶人家平日生計也是十分潦倒。他活動一下手足,隻覺並不十分疼痛,想是血脈受傷並不很重,當下輕輕掀開被子,坐起身來。


    顏佩柔垂頭打盹,並沒察覺他走到身後。桓震低頭瞧著她的睡相,微微一笑,脫下自己外衣,想要替她披上,瞧一瞧衣服上的血汙,卻又住了手。輕輕推開門來,隻覺得一陣寒風迎麵而來,叫人精神為之一振。他深深吸了幾口寒氣,踱出門外,卻見夜色如墨,無星無月,天空如鍋底一般黑沉沉地壓將下來,似乎轉眼之間便要崩塌一般。


    他不願再看,迴身入房,迎麵險些與顏佩柔撞個滿懷,卻原來她早已醒來,一直一語不發地站在自己身後。兩個人四目相交,顏佩柔不自覺地倒退一步,桓震隻覺得她眼中滿是戒備疑惑之色,心中便是一驚,欲待說些甚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張了張口,終於問道:“柔……顏小姐,我……桓某何以身在此地?”


    顏佩柔轉過頭去避開他目光,低聲道:“是我救你出來。”桓震心道果是如此,當下躬身深深一揖,道:“多謝顏小姐相救之德。桓某日後必定圖報。”顏佩柔臉若寒霜,冷冷的道:“那也不必。”桓震笑道:“前日京城一別,忽忽至今,已有二載,不知別後可還安好?”顏佩柔避而不答,隻道:“從前小女子身陷錦衣衛,蒙你冒死援手,感激不盡。此番救你出來,無非隻是欠債還錢。滴水之恩既報,以後大家兩不相欠。桓震吃了一驚,隻覺甚麽地方全然不對,還沒等他想出何處出了岔子,但聽得嗆啷一聲,眼前刀光驀地一閃而過。


    他在軍中練的身手很是敏捷,聽得刀刃帶風之聲,已經直覺有異,身子向後一仰,倒撞出了門口。一柄短刀自他胸口滑過,將衣服挑開了長長一條口子,胸前皮肉也給劃破,鮮血透過衣襟,沁了出來。


    顏佩柔一擊不中,當即連退數步,提刀護住了自己要害。桓震身子一挺,跳了起來,腦中一片混亂,既不明白她為何忽然提刀來殺自己,又不知自己究竟該當一動不動地給她殺了,還是奪下刀來將她製住?


    就在這麽電光石火的一怔之間,隻聽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桓震循聲望去,隻來得及瞧見柴扉外一個白影倏忽閃過,轉眼間便即不見。急迴頭瞧顏佩柔時,隻見她臉色慘白,牙齒咬著下唇,一語不發,良久,忽然歎道:“殺你不成,也是命運使然。”桓震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閃開門口,由得她搶出門外。顏佩柔走了幾步,忽地轉身道:“取你性命之人不光我一個!”說罷,疾步離去,再不迴頭瞧上一瞧。


    桓震望著她的背影逐漸遠去,心中五味雜陳,隻覺此時倘若放任她就這麽離去,以後咫尺天涯,再無相見之期,抬手張口欲喚,終於沒能叫出聲音。


    他歎了口氣,想起顏佩柔臨去之時的說話,聽起來似乎是有許多人想要除去自己,又或者這些人根本便是一黨。可是思來想去,也全沒半分頭緒,不知究竟是甚麽來頭,顏佩柔又何以與自己結下了仇怨?一麵尋思,一麵將那屋子之中搜羅檢視了一番。但見床腳擺了一個小小包袱,除一身男子衣服之外,尚有一袋銅錢,三個幹硬饅頭。


    桓震瞧著那包袱之中的物事,不由得便愣了神。這些衣服錢糧,不必說是顏佩柔預備下的了。她既然替自己準備好行裝,顯而易見起初是並沒打算要自己性命的了。那麽後來卻又為何痛下殺手?方才那出聲示警的白衣人,又是甚麽人物?這許多疑惑在他心中盤旋來去,始終沒法解答。想得頭痛,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匆匆換下了身上的血汙衣服,將銅錢饅頭揣在懷裏,揚長而去。


    出得門去,卻是山間小路。順著山勢向下走去,磕磕絆絆地直走到天亮時分,這才隱約瞧見山居人家。桓震大喜,連忙上去拍門。叫喚許久,這才有一個老頭兒,顫巍巍地出來應門,瞪著一雙昏花老眼,直愣愣地望著桓震。


    桓震客客氣氣地打了一恭,道:“嘈擾老丈,小子徹夜趕路,在山中迷了路徑,請問此處是何所在?距離京城尚有多遠?”


    那老漢卻是個耳背的,桓震無奈,又大聲吼了一遍,那老漢聽得他說要去京城,立時霍然變色,連連搖手道:“那等是非之地,小哥去它作甚?”桓震一驚,正待細問,卻聽那老漢續道:“這些天來大家傳得沸沸揚揚,都說那袁崇煥通敵賣國,縱容韃子兵在四鄉八野橫加搶掠,昨日老漢家裏的兩隻雞鴨,前日山腳下老劉家裏的一頭肥豬,盡數給他們搶了去。皇上何等英明,怎麽不快些將姓袁的殺頭抄家,還要咱們受這等荼毒!”


    桓震知道北京城內外的居民對袁崇煥誤解甚深,也不願與他多加分解。想了一想,又問他今天是甚麽日子。那老漢卻要搬出皇曆,一五一十地算了一番,這才道:“該是十二月初一了罷。”


    桓震大驚,十二月初一,那不是崇禎皇帝誘捕袁崇煥的日子麽?就在這一天,崇禎皇帝以召見為名,將袁崇煥宣入宮裏,加以逮捕。祖大壽候了三日,不見督帥歸來,當即率部東奔,八個月後,虜兵退去,袁崇煥便給處了淩遲之刑,他的血肉給北京城的老百姓一片片地買來吞下肚裏,他的家眷遺族都背著一個漢奸的罵名苟活於世,他的墓碑孤零零地給一個忠仆看守著經曆幾百年風吹雨打,這種事情就要在自己眼前發生了!


    一時之間,桓震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事情已經迫在眉睫,或許此刻袁崇煥已經入城了,那要如何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心想軍營之中兩三日內還不會有甚麽大變,眼下總得設法進城去,看看有沒有機會加以挽迴才是。


    打定了主意,當下向那老漢問明了路徑,原來此地卻是京城北的一座小山,自來也並沒甚麽名字,距離北京城約莫隻有半日路程。他心急火燎地趕路,未到午牌時分,已然趕至城北西便門前,隻見城門緊閉,抬頭望望城上,果然是戒備森嚴,一隊隊衛兵持了刀槍來迴巡邏。桓震張望一番,瞧瞧自己一身打扮,無論如何也不像能給放進城去的模樣,一時倒沒了主意。正在那裏猶豫不定,忽然聽得城上有人大聲唿叫,叫的正是自己姓名。


    他吃了一驚,仰頭望去,一人青袍窄帶,站在城頭向他用力招手,麵目瞧得清楚,宛然便是傅山。這一喜當真非同小可,連忙大聲迴應。當下傅山叫城上縋下一個籮筐,將他吊了上去。


    從籮筐之中爬了出來,兩腳方才站定,傅山已經趕上前來握住他手,喜道:“二載不曾相見,大哥風采依舊!”桓震瞧他容顏,雖然不比自己這些時日在軍中日曬雨淋,已有風霜之色,眉目之間卻也少了幾分青澀,添了些許老練。看來這兩年多來,這個兄弟在朝廷之中也是頗長見識,並不曾白白混過。


    傅山不待他說甚麽寒暄言語,立刻道:“陛下宣召,要哥哥即刻覲見!”桓震心中一沉,卻也不便多問,隻得跟著他匆匆下城而去。馬匹早已備好,一路上兩人並騎而行,傅山將事情的大概扼要說了一遍。原來那日崇禎召見傅山,便大發雷霆,質問何以袁崇煥通敵謀反這麽大的事情,桓震兩年來五十餘次密折上奏,竟然隻字不提?皇帝安排他去覺華島任職,不就是要在遼東將領之中安插下一顆自己的釘子麽?雖然那時袁崇煥尚未到任,可是桓震離京之時,當麵密諭分明是一體糾察,何以袁崇煥這等邊塞大員心懷不軌,他竟沒半點察覺?自從韃子圍城以來,先前幾日還是每天都有奏報,言道軍中平靜無事,可是自打二十五日之後,便再也沒有半點消息送來。莫非桓震也成了那袁崇煥一路上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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