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妻子給恆王妃下毒,不料事情敗露,折了一個丫鬟不說,險些讓他背上汙點。他早已說過要查恆王,萬萬沒想到衛子悅魯莽行事,差點惹來大禍。

    這些年他對自己的妻子千依百順,視她為天下最好的女子,可到現在才驚覺她愚笨無知,怎堪為太子妃。可即便認清了又有什麽用,因為愛她,故而無法責怪於她,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她的錯。

    這種包容,已近乎出於本能。

    當在得知愛妻被迫服下蟲卵之後,再多的不滿也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腔憤懣。怒氣鬱結挖人心肺,一股腥甜頓時從喉間翻湧而出,竟吐了滿地鮮血。

    足足六枚蟲卵,哪怕是一枚也足夠使人消瘦啊……好毒的女人!

    他是太子,他有他的驕傲,他曾經覺得三皇子算不了什麽,爭了這麽久,不一直被他踩在腳下麽。所以他曾經以為,衛子楠不足為懼,早晚被他整鍋端了。

    可就因為這麽一個女人,他居然接連栽倒,羽翼被剪,愛人被傷,自己遭遇囚禁,這股憤慨終於在他心中極具膨脹。他知道,這女人必然已經和老三聯手,否則老三絕不可能有這等能耐。

    從來隻見仁愛穩重的眸光變得充滿仇恨,捂著疼痛不已的胸口,太子眼前開始發黑,反複死咬著一句話“孤要你性命……孤要你不得好死……”

    然報複尚未開始,他已急火攻心,倒地不醒。

    太子悲憤不已,此刻的秦傕又何嚐不悲憤。

    “夫人……讓我進去吧……為夫要給冷死了。”

    其實這天氣一點也不冷,霜雪和霜華給他拿來披風,被他看也不看地推開了,隻一心趴在門框上,求自家夫人放他進去,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也渾然不覺。

    就因為今天白天,他頂著嘴上的傷“招搖過市”,如今夫人說一不二,趁他不備,一腳將他踹出房門。

    衛子楠心安理得地在看書,對門外變著法兒的求饒聲充耳不聞。今晚,就讓這廝長長記性,如果是以妻子的身份相處,她可沒那麽好說話。

    他不是有能耐麽,有這瞎工夫,早在書房鋪好被子躺下了。再不濟,浴池房不就有現成的睡榻給他麽。她還就不信了,這廝會跑去顧氏那裏睡。

    秦傕嚎了半晌沒人應,隻好在門外淒淒慘慘地念叨,活脫脫的一個癡情種:“那、那夫人早些安置,睡覺別踢被子,仔細著涼。我就在書房,若是想我了,差人來叫一

    聲,我必飛奔而至……”

    “秦傕。”

    “啊?”

    話還沒說完,便聽見屋裏傳來夫人的聲音,以及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嘿嘿一笑,摩拳擦掌,準備好進門了。

    衛子楠搓搓手臂,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徐徐行至門口,貼著房門,漠然說道:“你明日也還是睡書房吧,我怕牙被你酸掉。”

    “……”

    霜雪和霜華沒忍住,當場悶聲發笑,一時好不尷尬,雙雙把頭低埋下去。

    “咳咳……”秦傕的窘態被兩個丫鬟收入眼底,也隻是掃了兩人一眼,懶得糾她倆的錯,心不甘情不願地滾迴書房去了。

    這兩日,他還真是在書房過的夜。這才剛進了溫柔鄉,就被狠心踹迴冰窩裏,那落差大得人整宿睡不好啊。

    待到第三日,等衛子楠下了朝,午後夫妻倆攜禮去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裏果然如預料的一般,來道賀的親朋好友絡繹不絕,根本等不到秦坤說辦滿月酒,一個個上趕著來蹭臉熟。

    自打太子連番名聲受損,三皇子的聲勢也越來越盛。

    因沒有辦酒席,來客走動比較隨意,來了就走的有,來了暫不想走的也有,那些不想走的,便多在後院閑聊散步。

    像這種人,都是有求於三皇子,或是利用此次機會等著見想見的人。三皇子自然要將他們好生安置,在後院搭了戲台,想看的看,不想看的走,也算盡到了地主之誼。

    但像恆王與恆王妃,卻是不同,秦坤甫一聽到通報便親自來迎。自然,迎的不是恆王,而是恆王妃。

    衛子楠其實不太想和秦坤扯上什麽幹係,婉拒了他書房一聚的邀請,隻答應在亭中說話。三皇子顯然有些詫異,轉又想到人多需避嫌,也就釋然了。

    於是亭中煮茶,與恆王夫婦暢所欲言。

    “旁人都喜歡叫一聲恆王妃,我卻習慣了叫衛將軍。這茶是內子生產之後,父皇所賜,每年隻得一斤,賜了我三兩。聽聞衛將軍對酒有敏症,故而亭中一敘,棄了青梅煮酒改為煮茶,還請衛將軍嚐一嚐,若是喜歡,剩下的就全送給將軍了。”

    一口一個“衛將軍”,還“青梅煮酒”,生怕誰不知道他的野心似的。

    衛子楠曉得,在三皇子眼中,早把她視作同陣營的人了。秦坤知道她力求立足朝堂,最不喜歡那些老頑固在她的性別上做文章,故

    而撿好話說給她聽,決口不提“恆王妃”。

    至於秦傕,秦坤隻是給個麵子,打了個招唿而已。

    衛子楠沒打算一開口就拒絕個幹淨,在朝上向來冷臉的她,今天送了三皇子一抹笑:“我乃粗人,隻會牛飲不會品茶,這茶被我喝了,其實是浪費。”

    秦傕吊兒郎當地把一條腿伸得老長,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坐下:“嗐,她不懂,本王懂。老三,你隻問她喜不喜歡,卻不問本王感覺如何。怎麽,瞧不起皇兄我?”

    三皇子最怕他打岔,趕緊賠笑:“皇兄勿怪,勿怪。哦,對了,後院搭了戲台,想必皇兄久不看戲,心裏也癢癢了,不如……”

    “嘁,別想支開本王。”秦傕老賴一個,偏就不走,“戲曲兒?夫人管得嚴,看不成就戒了唄,省的總惦記。”

    秦坤感覺有點棘手。

    這恆王多半和太子有什麽瓜葛,恆王夫妻明顯離心,他這裏要和恆王妃說事,恆王多出來豈不壞事,必得支開才行。

    “怎能說是支開。”秦坤笑嗬嗬地,略顯富態的臉瞧著十分和善,“還不是皇兄素來不喜歡談論政事麽,一說起來就打瞌睡。我也是替皇兄著想,不想看戲也罷,後院人多嘈雜,不如去我的藏書閣瞅瞅,我新得了一幅張嚴的真跡,皇兄若是喜歡拿去就是。”

    “當真!”秦傕眼睛噌的就亮了,立馬把伸出去的腿收迴來,作勢就要衝出去,“快帶本王去看看!”

    於是秦坤朗聲一喚,喚來一個小廝,吩咐他帶恆王去藏書閣看畫。秦傕喜上眉梢,就這麽屁顛屁顛地跟去看畫了。

    衛子楠不發一言,靜靜看這兩人過招。結果,顯然是秦坤虧了——折了一幅畫。她不免暗自發笑,秦傕那樣的人,不拿出點好處,哪兒是那麽好打發的。看戲?簡直對不起他浪費的時間。

    她不禁對秦傕在太子與三皇子中間如何撈好處,有了新的認識。

    “衛將軍請吃茶。”

    “嗯,好。”

    “將軍才智過人,想必知道我留將軍想說什麽。”一見礙眼的那家夥走了,三皇子便開門見山。

    衛子楠有些口渴,喝了一口,好壞品不出來,隻覺得比府中的要清香那麽一丁點兒。放下茶盞,輕點了點頭:“三皇子做得如此明顯,即便是個蠢人,也該知道了。”

    她瞅了瞅已經走遠的秦傕,又道:“把恆王支走,說的必是與太子相關之事。”

    “不錯。”

    “可惜,我需要澄清。”她頓了頓,在三皇子臉上找到了明顯的不悅,“我的目標從來都是太子妃,倘若哪一日太子棄太子妃於不顧,主動與我握手言和,我可能就會收手。”

    “……”

    “所以,三皇子的算盤打得不是很好。我衛子楠忠君不二,將來不管是誰登頂帝位,我都隻會效忠真龍天子。不過,隻要太子妃一日不死,我會盡我所能,阻撓太子登基。這一點,想必足夠讓你放心了吧。”

    秦坤無奈一笑,為她滿上茶盞:“太子是個情種,大約不會放棄太子妃。”

    “所以,我不擔心,三皇子有什麽好擔心的?”

    “自然擔心。”秦坤皺眉,表情稍顯凝重,“但凡與我有關的禁軍新兵,短短兩天,折了兩個。自家子弟沒能混出頭,那些個官員免不了要找我說事。衛將軍如今負責皇城禁軍,想必是你所為。我不得不找衛將軍要一句實話,將軍究竟是怎麽打算的,竟動到我頭上。難不成,這還是父皇的意思?”

    “三皇子不是猜出來了麽。”衛子楠又一口飲盡茶水。拿著那比銅錢大不了多少的茶盞,實在理解不了所謂的品茶——這他娘哪兒解渴。

    “嗬,這世上所謂的忠君,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的忠君,一個漂亮的借口罷了。衛將軍何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有你我通力合作,才能早日扳倒太子,不是嗎?”

    在他自己的府中,他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衛子楠挑了挑眉,對這等誘惑顯得不太感興趣,歎氣道:“我在朝堂立足,靠的是父皇,而不是三皇子你。我腳跟尚未站穩,又談何幫你辦事?三皇子太心急了,等他日我牢牢紮根,再來考慮忠‘未來的君’,‘將來的主’。現在麽,我隻有一好句——祝三皇子心願得成,問鼎天下。”

    話不投機半句多,沒想到恆王妃倒是個固執的人。除了報仇,她可說是無欲無求,不是金錢、名利、美人可以收買的。秦坤用扳倒太子來打動她,她卻掛起忠君大旗,不為所動,實在是棘手。

    但有一個問題,他忍不住要問:“倘若父皇讓你輔佐太子,你又當如何?”

    這個問題麽……

    衛子楠起身,迎風而立,她心中打算,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個問題,不必考慮,父皇既然要將你扶持起來,就不會在太子身邊放一員大將來給他自己找麻煩。兵馬安天下,任何一個君王,都不可能讓儲君

    把手伸到軍中。至於太子登基之後,嗬,我想,大約我不會給他機會登基。”

    秦坤愣了愣,很快轉笑:“衛將軍好見解,真膽識!”

    衛子楠閉閉眼,心思忽而飄到彭成身上——大約,三皇子已經找到太子和彭成勾結的罪證了吧。

    彭成,生死兄弟,今番對不起了。

    她望了望後宅的方向,該說的都說了,實在不想多留:“不介意我去看看令夫人,抱抱孩子吧?”

    三皇子今日一敘,說不上滿意,但也沒遭遇挫敗,恆王妃非敵非友,但卻更加不利於太子,這叫他放寬了心,是以語氣依舊甚是和善:“衛將軍請便。”

    衛子楠一路往後宅而去,走到半路,天生警覺的她忽然側頭,感覺前方竹林有異常。大約是風在作怪吧,她想,卻鬼使神差地往那片小竹林走去。

    風的動靜有那麽大?

    就在同時,耳邊傳來一陣吆喝。

    ——來人,攔住小賊!

    她下意識地定睛看下那片竹林,隻見一鴉青勁裝的男子手腳靈活地從林中穿梭而過。在那僅一丈開外的竹林裏,蒙麵男子忽然轉頭看向她,似乎在對她笑。

    但很快,隻是一眨眼,他便消失在牆外。

    衛子楠準備去追的腳步驟然頓住。

    那輕佻的笑眼,確定是秦傕無疑。

    不,也不對。蒙麵,眼睛……記憶中的一張同樣蒙麵的臉,在那一瞬間與之重合。

    蕭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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