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傕生辰這日,衛子楠早上上朝,午後處理事務,到了日落之後生辰晚宴開始,才算勉強忙完。要當皇帝的劍真是不容易,要剔除哪些人,要留哪些人必須弄得清清楚楚才可以。她不敢輕易動用下麵的屬官,唯恐消息走漏,隻能用昔日在邊疆時就為自己辦事的那些。

    壽星公才不管她累不累,今日心情好的很,二十三歲生辰辦得跟八十大壽似的,請了各路親朋好友。他自己的生辰,從籌備到開辦一點心都不曾操過,全丟給傅澤誌和衛子楠。

    衛子楠一天下來也是累了,然而那種恆王府女主人的身份感,被秦傕牢牢定死,她就是想偷個懶,都覺得過意不去。

    這廝一定是故意的。

    隻會成天嚷嚷夫人辛苦了,夫人太棒了,跟所有好吃懶做的臭男人一個樣兒。別家這種事,也都是女主人在操持,秦傕丟給她其實也沒錯。

    這次生辰,來的所謂親戚多是蕭貴妃的娘家人,算不上顯赫,但多是富足之家。想那蕭貴妃十年如一日的得寵,卻未給家裏人謀個像樣的官職,不得不說,是足夠聰明的。

    自從知道秦傕的秘密以後,衛子楠就常在想一個問題——蕭貴妃是否和秦傕一樣,在宮中扮豬吃老虎。

    如果說是,這對母子演戲的功夫可真是一脈相承,太沉得住氣了。

    秦傕一一介紹了自家親戚,衛子楠認了個大概,客客氣氣笑臉相迎確定自己沒有嚇到人。至於其他,因是恆王生辰,再有齟齬也得暫且放下,因此除了三皇子,受邀前來的還有泰安公主與太子妃。

    因時辰還早,尚餘賓客未至,府中安排諸位於水榭小聚,談天說地聊個痛快。因都是自家親戚,男賓女賓並未分開,隻在中間打了簾子。

    衛子楠終於鬆了口氣——她實在不喜歡跟人寒暄。

    因想著林方還在後院等著自己,借口還有公事,便先告罪離了水榭,讓秦傕這壽星公自個兒撐場麵。

    秦傕沒意見,還挺開心似的。

    泰安公主和太子妃坐在一處,眼瞅著恆王府的富貴奢華,心中忿忿不平。誰不知如今皇家人個個削減開支,唯獨恆王府窮奢至極,怎不叫人眼紅。

    父皇最是寵她,可惜在恆王妃麵前,就寒磣得人像被活活剮了一層臉麵。

    且看那恆王妃,女主人的樣子倒是擺得好,把這宴會操持得有模有樣,可端著高昂的頭顱,哪有半點賢內助的樣子,鋒芒外露活像今兒過生

    辰的是她。再看蕭家那些人進了府門,哪一個先攀談的不是她,倒把恆王落到了後麵。

    她“嘁”了一聲,隔著簾子瞥了眼正跟男賓們說得歡的恆王,低咒了聲:“沒出息的東西。”

    衛子悅與她坐在上座,正聽下首聚在一起的女賓們議論今夏新出的衣裳款式,還有哪家的胭脂比哪家的好用,突然聽到泰安公主這麽一句,嘴上一勾。

    “大公主可別這麽說,恆王再怎麽有出息,也不是恆王妃的對手。”

    兩人雖然一個討厭恆王妃,一個恨透恆王,卻在恆王妃的問題上意見統一——誰讓恆王妃風頭那麽大呢。

    泰安公主看了一眼已經疾步走遠的衛子楠,露出鄙夷的眼神:“是啊,那麽大的本事,連主持家宴都能中途離開,我便沒見過哪家的女主人如此不知禮數。不就是個寵臣嘛,前兒開始上朝儀事,生怕別人不知道父皇重用她似的,有那麽忙麽,嗬!”

    太子妃卻已經看穿了,再是不甘,有些事也不得不承認,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提高了聲音:“她不是忙,是瞧不起我們,才懶的和我們說話。倘若這兒坐的是有才有能的女子,譬如前幾日年紀輕輕就著書揚名的魯寧華,她也許還能與之交流幾句。”

    太子妃此話一出,在座女賓皆感覺被扇了一耳光,心裏就跟灌了冰水似的。難不成還真如她所說,恆王妃瞧不起她們,這才躲起來不想自降身份。

    泰安公主嘖嘖兩聲,附和道:“還是太子妃說得在理,不是一路人,結果還進了一家門,你說這可笑不可笑。”

    女賓不多,除了她二人,餘下的多是因蕭貴妃之故才過上好日子的親戚。她們確實也沒什麽實幹,被人瞧不起也屬正常,但若這種話當麵兒拿出來說,就有點掉麵子了

    恆王妃瞧不起她們?這話就像一根刺似的,紮進心裏。

    泰安公主見成效顯著,拽拽太子妃的衣袖,兩人不禁暗暗竊喜。待得蕭家人都對衛子楠生了嫌隙,那才叫好看。

    任她衛子楠天大的本事,家宅不寧,也有夠她受的。

    正當氣氛冷冷冰冰,難挨之極時,忽然有一道女聲響起:“與其在這裏說酸話,不如迴去長點本事。不怪別人瞧不起你,須知那酸話說得再溜,也換不來一份兒榮耀。要我說,人家恆王妃百忙之中還能抽空安置賓客,已經是很給在座麵子了。不像有的人,除了給夫家添亂,還能幹點別的麽。眼紅可要不得,男人忙起來有百般的借口你們也

    信,女人幹點正事就這麽被曲解,書倒是讀得多,卻盡讀出些歪理。”

    她這話一出,有不少女賓恍然大悟,搖頭發笑,暗道自己居然以這樣肮髒的思想,去猜想恆王妃,著實不該啊。人家恆王妃胸襟開闊,又是大才之人,定是真的有事要忙。

    給夫家添亂?衛子悅當即就涼了心思——這女人隱射的大約是她。衛家現在指望著衛子楠一個,可她與衛子楠有舊仇,對太子來說,可不就是添亂嗎。

    也這女人也真敢說,就不怕她發火麽。

    可這火,她是真不好發。

    “你是什麽人!”不同於衛子悅,泰安公主麵有慍色,當即惱怒,還不曾有人敢當麵折辱於她,意指她隻會說酸話,“膽敢駁本公主的話!”

    她尋到聲音的源頭,發現對方不過是個衣著普通的婦人,四十多歲的年紀,沒甚特別之處。大約隻是靠著蕭貴妃,家中有些銀錢,看著不那麽寒磣吧。

    “這裏是恆王府,不是公主府。難道,隻許你們臆斷,就不許我說句公道話了?”那婦人麵無懼色,“民婦廖蕭氏,不敢勞公主費心猜測。”

    原來還是個蕭家人,泰安公主正欲發作,話剛要出口,突然想起什麽,竟生生將要說之話咽了迴去。

    這廖蕭氏,難道是……是駙馬那頂頭上司的家眷?

    駙馬資質平庸,前陣子又犯了錯處,是上頭那位罩著才沒有被人笑話丟了。她這會兒要是圖一時口舌之快,和廖蕭氏杠上了,說不準那位一不高興,就讓駙馬的事兒盡人皆知了。

    話到嘴邊,卻隻能咽下去,泰安公主緊緊握住拳頭,再也沒有開口。

    衛子悅看她突然沒了氣焰,當即料定說話的這個女人也許拿捏了公主什麽把柄,於是也不好再與女賓們多說一句。

    廖蕭氏最是看不慣這兩個貴女。她作為是蕭貴妃的堂姐,妹妹在宮裏吃了多少苦頭,怎會不清楚,今兒不好好出口氣,她心裏憋得慌。夫君雖然不是什麽大官兒,但巧在駙馬在手下當差,正好供她拿捏住泰安公主。

    蕭貴妃隻會一味忍讓,她這做堂姐的,實在看不下去了。

    衛子悅看泰安氣得不輕,給她遞上一杯溫茶,示意她別跟這夥兒粗人一般見識。泰安灌了一口,吐出一口濁氣,麵前平複下心情,也沒了心情搭理旁的人。

    她看看手裏的手腕,“咦”了一聲:“竟是太子妃親自給我斟茶,你那從不離身的丫鬟呢

    ?”

    衛子悅勾了勾笑:“她啊,剛進府門就拉肚子。這會兒還沒迴來,興許是對恆王府不熟,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了。”

    卻說身份特殊的陳海芝根本閑不住,聽說庖廚忙得腳不沾地,顧氏還親自下廚了,就忙不迭的要去幫忙。

    結果,剛進門顧氏將她趕了出去,說是平日裏跟著學做點膳食還行,哪敢讓她真的下廚,迴頭怕惹得恆王妃不高興。

    她跟采薇兩個,那就是恆王府的半個小姐,誰敢使喚她倆,連顧水清這樣正兒八經的側妃,都知道不能惹。

    “你要是真想幫忙,就先去找王妃得個準話,她若忍心你忙得一身是油煙味兒,你再來不遲。”

    於是,陳海芝隻能先去和鳴院一趟。

    這些時日,表姐待她真是不錯,可惜她本不是什麽富貴命,這樣閑著心裏總是惴惴不安。雖然去求表姐讓她下廚是荒繆了點兒,可總好過就這麽閑著。

    “喲,表小姐低著頭走,就不怕撞了人麽。”

    路過假山時,忽然一道女聲傳出來,嚇得埋頭想事情的陳海芝直拍胸口。聽聲音也不是什麽熟人,話卻是有點兒直截了當,不禁讓她生出三分警惕。

    “誰!”

    話音剛落,便見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從假山後麵走出來,高抬著頭站到她麵前:“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發現你一個秘密。”

    “……”

    “你愛慕恆王,卻隻敢把這份兒心思埋藏心底。”

    “你胡說!”陳海芝漲紅了臉。

    那女子笑眯眯的:“你要麽盯著和鳴院的方向發呆,要麽就盯著順來的恆王的書法歎氣,這麽明顯,你表姐肯定知道了,大約是容不下你的。”

    “你、你怎知道。”陳海芝心頭劇震。盯著和鳴院的方向看,倒是可能被人知道,可那張宣紙是她夾帶走的,隻敢晚上關了房門偷偷欣賞,眼前這個女子怎麽會知道!

    她的確是愛慕恆王,他長得很俊,又寫得一手好字,人說他風流不羈……是,他說話的確是輕佻,可是,她就是喜歡。

    “我怎知道?”對方哈哈笑,“京城之中,哪家沒有別家的眼線?都互相盯得緊呢,你又做得那麽明顯,誰不知道。”

    陳海芝嚇得不輕。這是什麽話,有、有那麽明顯嗎?表姐也知道?那日在書房中,表姐的問話的確是夾了些棍棒在裏頭,如今看來……

    “不過,在你表姐將你趕走之前,我倒是可以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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