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在內院接人的道理,衛子楠聽了信,便著人通知傅澤誌領著人去正廳,自己和秦傕未做耽擱便也去了。

    采薇這丫頭早早跑去聽說書,這會兒也不指望她迴來伺候,隨行的便隻有霜雪和霜華。兩人剛坐定,便見一行人走了過來。

    傅澤誌迴去半個多月,再進王府,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底烏青一片。他身後跟著一個姑娘,那姑娘身量較高,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身形偏於瘦削但非孱弱,遠遠可見她鼻梁高挺,樣貌卻是看不大清。她走得小心,步履十分輕盈,瞧著應是個知禮的。

    衛子楠把頭偏向秦傕,揶揄輕笑:“王爺還滿意吧?”

    秦傕搖頭,無狀地坐著,興致不高:“本王喜歡霸道的。”

    “哦?我查過她,的確是我表妹,興許也是個脾氣硬的。”

    秦傕哼了聲,不接話。

    這陳海芝確實是她表妹,林方查了陳海芝的老家,得知陳家人當真是死得隻剩她一個人了,後來又探查了她近日與什麽人接觸過,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沒放過。結果,可說陳海芝幹幹淨淨,半點可疑之處都沒有。

    她父親是個上了點年紀的教書先生,母親死得早,日子還算過得去,家中有幾分薄田。可自她父親去了,那份田產便被人搶了,就連她自己都差點被惡霸強占,這才逃難出來。

    傅澤誌把人帶進正廳,先給兩位主子問了安,便指著身邊的姑娘道:“這就是屬下說的陳姑娘,她稱自己是王妃娘娘的表妹,屬下覺得單看麵相,確有些相像,又不敢妄斷,隻好把人帶迴來。”

    陳海芝瞧著略有緊張,雙腿一曲就跪了下去:“民女陳海芝,給恆王殿下,給王妃娘娘磕頭了。”那架勢,渾似在拜青天大老爺。

    看得出,她沒有見過什麽大世麵。

    “起來吧。”衛子楠走過去,親自將她扶起,“王府裏不需要這樣跪。你說自己是我的表妹,可有證據?”

    她用審視的目光,仔細瞅了瞅陳海芝的臉。嗯,五官瞧著確有一點胡人血統,那一張薄唇尤其與她相似,都是嘴角隱隱上翹。不同的是,她自己上翹的嘴角瞧著詭譎,陳海芝卻帶著春風般的親和。

    陳海芝還是很緊張,連衛子楠的臉都不敢看,在懷裏掏了又掏,摸出個小布包:“民、民女不敢冒然認親,可是……心中堅信您的姨娘就是民女的姨母。民女娘親沒有留下什麽東西,還剩下幾個有些年月的首飾,民女

    想著興許王妃的姨娘那裏也有相似的,便鬥膽呈上……不知,能否證明民女沒有說謊。”

    她雙手托著布包,頭低埋著,靜候衛子楠把東西接過去。

    但是,許久之後,布包還在她手上。她更是不安,也不敢看恆王妃是什麽表情,咬牙又說:“民女不敢撒謊,請王妃給民女一個機會。”

    衛子楠慢慢悠悠在她身邊繞了兩圈,上下審視,任她雙手捧著所謂的“證據”,也不去接:“你需要機會?”同時輕一挑眉,淺淺一笑。

    “王妃……”

    “就你這張臉,還需要證明?”她頓了頓,笑道,“逗你玩的,坐吧。不必你證明,我自會派人去查你。若是查出你在撒謊,你覺得自己還能進這恆王府的大門?”

    陳海芝一臉震驚,伸出去的手悻悻縮迴來。所以,恆王妃的意思是……相信她了?

    她臉上一紅,並不敢坐,緊拽著布包,說話都在抖:“民女走投無路,實在不知道怎麽辦了,這才出來尋親,哪知卻發現……民女不敢奢求,但求王妃給口飯吃……我的刺繡工夫還不錯,來日等掙到了銀兩,再……”

    “好了。”衛子楠打斷她,麵對著她在世間唯二的血親,臉上浮現起少有的深笑,“你也是個要強的,這倒是與我一樣。你留下就是,不需要做什麽事。”

    衛禎算一個,陳海芝也算一個,她僅有的血親。可說到底,她仍舊不敢輕信陳海芝真的就是個好的,她這表妹本性如何,還有待觀察,加之她本身性子偏冷,所以著實表現不出太多的熱情。

    “可是……”

    “你住的地方我已經給你收拾出來了。你已及笄之年,不小了,別想著去哪個繡房謀生,包括你未來的婚事我也會替你操辦。總之,你沒什麽好擔心的。隻有一件事,你要千萬記清楚。”

    “……”陳海芝怔怔的,隻是看了眼恆王妃,就被她周身的……大約是貴氣,又或者說威嚴,給駭得又埋了頭。

    這……任憑安排吧。

    “你是恆王府的人,府外的人,不管是誰和你套近乎,你不要搭理。”

    “哦、哦……好。”陳海芝雖然不懂,但還是趕緊應下。這個表姐,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樣,不是個好相處的。但……也很好了。

    “傅管事,采薇聽說書去了,就有勞你將表小姐送到霽月閣去。伺候的下人和物件都已經準備妥當……”說到這裏衛子楠打住,又對陳海芝輕聲

    道,“若有什麽遺漏或者不合你心意的,跟傅管事說就是了。”

    陳海芝受寵若驚,忙不迭點頭:“都好的,都好的。多謝表姐收留!”

    衛子楠笑,輕拍她的肩,忍不住多瞧了她兩眼:“你我姐妹,不必客套。”到底還是血親,光看表妹的臉,便覺得暖心。這會兒又擔心剛才說話太硬,嚇到她了。可若是不嚇嚇她,她這樣單純,指不定成了別人的棋子。

    就這樣,傅澤誌帶著陳海芝去了霽月閣。半晌沒有開腔的秦傕,這時候一聲哼笑,拍手道:“夫人事情倒是辦得漂亮,隻可惜瞧著太不近人情,竟連寒暄都省了。”

    衛子楠收起笑,飲了口溫水,複又坐下:“非要抱頭痛哭才叫好?”

    “可不是。”

    “嗬,原來王爺等著看我哭呢。”她睇了睇秦傕,語氣平平,“從未見過,能有什麽寒暄的。難道王爺舍不得,想多看她幾眼?喏,想看便去霽月閣,沒人攔著你。”

    “哪敢哪敢!夫人這樣說,本王要誤會夫人吃醋的。”秦傕滿臉賠笑,湊過來給她垂肩,力道竟舒服地叫人想閉眼睡一覺。

    衛子楠很是享受,心安理得地受著:“左一點。”

    秦傕手上一頓,往左挪了點,憤憤然咬牙:“夫人從未盡妻子責任,自己卻這般享受,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王爺自己說的,我在府中橫行霸道,你則是個窩囊王爺。難道我要王爺揉肩,還錯了?”她眼下心情好,不介意跟他說叨。

    “……對,夫人說的都對!”秦傕在她背後,無聲地笑了,嗅著夫人頭發的芳香,覺得揉多久都值。

    到了晚間,三人一同用了飯,陳海芝換了一身綾羅綢緞,添了新的頭麵,又整了妝容,瞧著光彩照人。隻是她還有些畏手畏腳,大約隻吃了個半飽,便擱了筷子。

    衛子楠曉得她初來乍到,小心是有的,便有意打趣了幾句,放她先走了。待她走了,又吩咐傅管事,在霽月閣單弄個小廚房出來。

    一頓飯吃下來,天都黑了。

    “采薇這丫頭,莫不是瞧上了哪家公子,跟人家去了,這麽晚了還不迴來。”衛子楠吃飽了,靠在椅子上,用手墊著後腦勺,愜意的很。

    秦傕笑:“說不定還真叫你猜準了,玉麵公子裘書行這幾日也在那裏聽書,不止他,還有馬家大少,沈大人的公子等等,都叫那段故事給吸引了。夫人且等著,說不準明兒就給你帶個夫

    君迴來。”

    采薇這丫頭因有她寵著,就等同於恆王府的半個小姐,活少又自由,人也長得秀氣可愛,別說,還真有這種可能。

    “閉上你的烏鴉嘴。”衛子楠卻麵色一凜,有些不悅,“采薇的婚事,必得先過我這關,那所謂的玉麵公子,其妹妹裘珊是個草包,他估摸著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瞧得上采薇,我瞧不上他。”

    秦傕噗嗤噴出一口茶:“咳咳……衛大將軍,您這是想過過媒婆的癮不成?本王已經遭了你的毒手,你表妹的婚事你也要負責,現在采薇的你還是要管。”

    “我就是愛管,王爺不服憋著。”

    “……”秦傕一愣,繼而大笑,“怎麽辦,真是越來越愛夫人了。”

    “嘁。”

    衛子楠這一聲“嘁”剛剛落了音,門房就派人來傳太子妃入府的事,說是門口的人不敢攔,已經由著太子妃進來了。

    吃飽喝足,該上演好戲了。

    她坐起來,伸了個懶腰,便往正廳而去,走了幾步,迴頭問:“王爺去不去?”

    秦傕眯眼不動,打起了盹兒:“本王這窩囊王爺現在應該被你牢牢握在掌中,關在後院才對,太子妃當然得夫人親自應付。”

    衛子楠了然一笑,留秦傕一人在這裏,應付太子妃去了。這樣也好,她和衛子悅之間的事,終究還是她自己解決起來舒心。

    漫步去了正廳,衛子悅已經等候多時,甫一見她來,便擱下茶碗,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妹妹好手段,一個人來的,看來恆王已叫你拿捏得不敢出頭了。”

    正廳裏沒有多餘的奴仆,衛子楠沒有帶丫鬟,衛子悅則隻帶了欣采一人。婢子上了茶水便退了下去,順道把門一起掩上。

    屋中燭火亮堂,也適合說亮話。

    “太子妃客氣,這番誇獎,我聽著著實受用。”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

    此時沒有外人,有什麽難聽話,盡管說來,她忍了那麽久,就為了有一天可以叫程氏母女自食惡果。再那之前,多少忍讓都是值得的。

    但是忍讓,也終於到頭了。

    “你!”衛子悅好不惱火,明明是諷刺的話,對方卻當讚美來聽,半點不客氣,早沒了當年唯唯諾諾的樣子。

    “霸道手段,焉能長久,這天下終究是姓秦的。恆王妃,恆王現如今有多逆來順受,等他得了機會,你就有多淒慘難熬。”

    說話夾槍帶棍,上來就挑釁的,可不是她衛子悅?她這會兒反倒先氣了。衛子楠哂笑,吹著滾燙的茶水,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未施舍給衛子悅:“太子妃,你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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