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楠不傷程鬆,反將人丟給衙門處置,叫看戲的好事者除了稱讚外,還有一肚子的疑惑。

    “瞧,恆王妃到底還是目中有法,心存孝道之人,連這等氣都能忍。怪不得總聽別人對恆王妃讚不絕口,不邀功不淩弱,便是兇悍了些妒婦了些,到底是個人物。我便不信那些詆毀恆王妃的謠言,說人家不敬嫡母,假的不能再假。”

    “哈哈哈,你瞧見沒,恆王殿下可是被恆王妃保在身後的嘞。你說他倆夫妻感情會差?我看未必,指不定以後恆王再闖禍,還得是恆王妃來兜著。”

    “嗐,你們說,恆王怎麽會穿成這樣就出來了。瞧著臉上似乎還刻意打扮過,大約想掩蓋容貌啊。”

    “誰不知道,恆王殿下花樣多著呢,往後還有一大堆你想不明白的。聽沒聽說過,兩年前大司農家的千金一心想嫁給恆王,想得要死要活的,有一迴竟然偷偷跟到醉月樓去見恆王。你們猜怎麽著,恆王殿下竟然看不上。看不上也就罷了,大約是被攪擾厭煩了,結果雇了個班子,敲鑼打鼓地把這位小姐綁著送迴家去,滿京城的人都瞧見了,大司農的臉可算是給丟盡了。”

    “……”

    不管街頭巷尾在議論什麽,衛子楠直接將秦傕帶迴府裏,把馬還給霜華後,要了熱水和毛巾,就將房門關起來,連采薇都不留在屋裏。

    秦傕嘻嘻哈哈地坐下去,屁股剛挨著躺椅就疼得彈跳起來。這一跳,又帶動別的地方,痛得他齜牙咧嘴。

    衛子楠甩給他一個坐墊,從自己的匣子裏取出各種跌打損傷的藥來擺在桌上,倒不急著給他上藥。

    “王爺不如先說說,究竟是怎麽迴事。”

    秦傕隻知咧嘴笑,活像被打成了個傻子。

    衛子楠從來弄不懂這廝到底怎麽個心思,自己好像從來不懂他,問他他又不說,心頭漸漸湧起一團無名火,索性抓起濕毛巾就往秦傕嘴角擦。

    “嘶——謀殺親夫啊!”秦傕被她不知輕重地這麽一按,當場跳腳,結果掙脫不得,被她按著擦,隻得求饒,“我說還不成嗎!我說我說!”

    衛子楠勉強滿意,丟開毛巾,鬆下心情,解了佩劍放在桌上,終於喝了口水:“你說。”

    秦傕捂著嘴角,重新坐迴去,眼巴巴地等著衛子楠給他也倒一杯,結果沒能如願,隻好老實交代:“咳咳……本王調查過,程鬆是衛夫人的娘家外甥。本王故意惹程鬆當街打我,為的是讓他背上毆打皇子的罪

    名,叫他從此官路不通。總之,衛夫人想要靠他打通文官的路子,本王就掐斷她的路。”

    他說完,見衛子楠表情沒什麽變化,不禁一愣:“夫人不覺得驚奇?”

    “我已猜到。”衛子楠抱臂,麵上不悲不喜,卻突然感覺鼻尖酸得可怕。

    秦傕做這些,若不是為了她,難道還是為了他自己。她原以為這條複仇之路她一個人走會舉步維艱,卻萬沒有想到秦傕會幫她到這一步,不必她說,已經身先士卒謀劃起來。

    大婚那晚彼此都清楚緣何會有這場婚姻,他大可袖手旁觀,結果卻一次又一次為她解決難題,想她所不能想,做她所不能做,從不怨懟於她。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像這樣,將她護在羽翼下,雖然這樣的羽翼看起來瘦弱了些。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後來的接受,再到現在的……

    為什麽,這都是因為什麽?

    那個答案,她不敢相信。

    秦傕控製住嘴角上揚的弧度,眯著被揍得青了一坨的眼睛,笑嘻嘻地湊過來:“那夫人有沒有很感動?”

    “沒有。”衛子楠冰冷著臉拿起毛巾,內心所想皆不表態,繼續給他擦傷口,眉間慢慢皺起來,“王爺做這些之前為何不跟我商量,我自有作假傷的法子給你,活該你挨這麽多打。”

    秦傕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合著還是本王的不是!”他這一激動,又不知扯到哪裏的傷了,痛得哎喲哎喲的。

    “把衣服脫了。”

    秦傕這迴眼冒精光,轉瞬間又萬般可惜地歎:“夫人啊,另找個時候吧……本王滿身是傷,有心無力啊……再說了,お筷尐誩兌大白天的……”

    “脫了上藥。”

    “……哦。”

    他乖乖脫了衣裳丟在一邊,露出來的上半身竟然還有……還有很可觀的……肌肉?衛子楠愣了愣,一時想起皇子們早年讀書時大概也有騎射習武的功課,有這樣的身材倒也不怪,當下就釋然了。

    想那程鬆毆打他之時,他本有還手之力,卻要忍著不反抗,心中必然是難熬的。

    衛子楠給他擦幹淨身子,才開始上藥,這迴不再沒輕沒重,秦傕那陶醉的樣子似乎還覺得很舒服。

    一室安靜。

    默了半晌,她突然想起來:“我問你,泰安公主是否和你結了梁子?”

    秦傕立馬就皺了眉頭,不

    屑地咒罵道:“這蠢貨,難不成今日為難夫人了?”

    “她尚未能難到我。”

    “我就說嘛,夫人豈能栽在幾個蠢女人手裏。她們那些招數,對付後宅女子,將人孤立倒屢試不爽,可夫人巾幗英雄,豈是她們能夠壓得住的。哎喲!我秦傕有夫人罩著,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不聽他的奉承話,衛子楠重新擰了帕子:“那你倒是說說,如何與泰安公主結的仇。”

    “嗐!那得從泰安的母妃德妃娘娘說起。”秦傕享受著媳婦兒給自己擦身,依舊是滿臉輕蔑,“倒也不複雜。當年最得寵的是德妃,可惜她頻頻邀寵,親族壯大終叫父皇不悅。後來,父皇喜愛母妃隨和的性子,獨寵於母妃,德妃便心生妒意,幹了件害人終害己的事。”

    後宅的爭鬥和後宮相比,算是小巫見大巫,不知德妃究竟幹了什麽。她等著秦傕繼續往下說,這廝卻賣起關子,於是沒好氣地問:“怎不往下說。”

    “等著夫人問呢。”秦傕嘿嘿笑,“不過是最普通的手段。生了本王之後兩年,母妃再有身孕,本胎像甚穩,不想生育之時竟憑白落胎,險些一屍兩命。父皇震怒,懷疑此事有小人作祟,便命人徹查,果然查到德妃頭上。太醫直言,母妃傷了身子,此後再難受孕,父皇龍顏大怒之下將德妃賜死。但德妃的女兒泰安公主卻深得父皇喜愛,遂將她養在皇後膝下,到底是念著禍不及子女,便格外寵愛於她。”

    她之前尚在奇怪,為何蕭貴妃獨得恩寵多年,卻隻有秦傕一個兒子,原來其中還有這等舊事。皇帝依舊獨寵蕭貴妃,大約也是嫌兒子太多皇位坐不穩,正好蕭貴妃難再生育,又是溫和可人的性子。

    “所以,泰安公主將殺母大仇記到你們母子頭上,繼而遷怒於我。”

    “她腦子裏裝的都是漿糊,自然隻會這麽想。本王從不將她放在眼裏,父皇又哪裏不知她心頭的恨意早已根深蒂固掐滅不掉,未免她學了自己的母親,連為她選的駙馬都是個隻知做學問的書呆子,於我和母妃沒有半分威脅。但父皇又怕她心頭難過,是以處處照拂,不時賜她珍寶。”

    她倒是沒想到,將兒子坑得體無完膚的皇帝,對女兒卻是百般嗬護。看來,隻要不威脅到他的皇位,什麽都好說。

    終於替秦傕擦完了藥,隻等晾幹穿上衣服。她打開衣櫥,替秦傕挑了套寬鬆的衣裳放好。眼前不時浮現秦傕那滿身的傷,又念及被抓去衙門的程鬆,不禁心底煩躁。

    “

    不知程鬆在衙門裏,可討得了好。”

    “自然討不了。”秦傕舒舒服服地睡在躺椅上,“夫人這樣決斷是最好的,重拿輕放,理全在咱們這兒,還得了好名聲。這件事已經鬧大,決計壓不下去了。即便最後父皇昏聵,輕易饒了他,他日後也做不了官,不足為懼。夫人覺得,絕了程鬆為官的路就算了結,但本王不以為。別忘了,咱們明日還要入宮麵見太後。”

    前幾日蕭貴妃送來程氏入宮消息的同時,也說了太後想念孫媳婦兒,召他倆入宮一聚。因太後的佛經還沒有抄完,故而時間推後定在了明天。

    秦傕這一臉的傷,若是被太後看到……太後疼愛孫兒,必會追究到底,那程鬆是何人,借的誰的膽,統統都要查清楚。

    衛子楠隻想到要斷了程氏這條路,秦傕卻一直計劃到拔出蘿卜帶出泥,要將這背後的人一起揪出來,這般手段,一旦細想,也叫她背後發涼。

    雖然秦傕給她解釋了緣由,可這麽一來,她卻更加不懂他了。他究竟是怎樣的人,真的是閑散王爺,無心皇位麽?為何又頻頻在她麵前表露才智?

    更甚至於,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她,真的不計迴報?

    “今日既然說了許多,不如再談及一點——王爺為何要幫我?別告訴我是想討好我,叫我不忍揍你,你若不告訴我我才是真的要揍你。”

    秦傕睜開一隻眼,唉聲歎氣,眼中包含失望:“做了這麽多,夫人難道還不懂。一個男人,甘願為一個女人赴湯蹈火,那是為了什麽?那一定是為了得到一顆芳心啊!本王對夫人之心,天地日月可鑒,夫人竟然還問本王為何相幫,這不是狠狠挖本王的心嗎!”

    衛子楠哼笑,在他身旁落座,挑眉:“那王爺不是曾說,討好了我,才好叫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方便你找美人取樂嗎?怎麽,前後矛盾?”

    “夫人,你這是吃醋了啊。”

    “別胡扯,我要原因。為了幾個美人,以你的才智,不至於如此低眉討好。”

    “原因不是說了嗎,本王博愛還不成嗎!感情這玩意兒它是盲目的,本王愛夫人,亦愛美人兒,但本王之愛,於夫人是日月可鑒,情比金堅,於別的女子,卻不過是圖個新鮮。如此解釋,夫人可明白?夫人這怎麽就不相信本王呢,本王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衛子楠表麵鎮定,可惜發紅的耳根子已經出賣了她。她不安地清清嗓子,埋下頭去:“滿口

    胡言。”

    “夫人還不相信!”秦傕撐坐起來,“本王都為你挨打了,本王……”

    “你再胡扯,我不介意幫你來個傷上加上。”衛子楠終於坐不住,沉著臉把衣服甩給他,轉身就要出門。

    秦傕不依不饒,在後頭大喊:“唉唉唉——屁股,還有屁股!”

    她頓住腳步。

    秦傕繼續哀嚎:“屁股的傷還沒擦藥啊!夫人不能隻管上半身,不管本王屁股啊!”

    他再大聲點,滿院子都聽到了。

    “嚎什麽,脫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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