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很快叫人將兩壇酒送過來,一壇啟封給諸位貴女滿上,另一壇則放在了衛子楠的桌上。

    “今日咱們姐妹一聚,得了諸多佳作,我心甚喜。來,共飲此酒,願我等情誼長存,福祿常伴。”

    眾女附和迴敬,皆仰頭飲盡。唯喬氏喝的是茶水,而衛子楠穩坐釣魚台,麵前的酒杯分毫未動。

    太子妃蹙眉,看著她詫異問:“恆王妃何故不飲,莫不是此酒亦不入你眼?”

    今天她不入眼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倘若再瞧不上這酒,那可就過了,畢竟這是太子自江南帶來的好酒。難不成沙場上還能飲到比這好的酒?

    衛子楠搖頭,手覆上自己的肩,歎道:“當日受傷頗重,大夫囑咐不可飲酒。而今內傷尚未痊愈,自然不宜放縱。此酒我今日無緣一飲,好在是太子妃送了一壇。待我傷好之後,定好好品嚐。”

    喬氏可不認為是這個原因,在座的各位也不認為。皆私以為恆王妃有意拿架子,做對做到頭,就是不給太子妃麵子。

    不料太子妃莞爾,笑言道:“恆王妃多慮了,此酒之中加了名貴溫補之藥,並不傷身,若不貪杯,反對身子極好。”

    泰安公主也附和:“太子妃所言甚是,前兒駙馬身子總不得勁兒,每日一杯此酒,一碗湯藥,不出三日便渾身輕鬆了。沒想到,恆王妃竟不知這大名鼎鼎的福祿酒,是個好東西。”

    “是麽。”衛子楠端起酒杯,心中一冷,自知是不好推脫,連區區一杯酒都不肯飲,這說不過去。隻好打算先飲,再借故告辭,也就混過關了。

    捧起酒杯,她看見魯寧華有些不安的臉,似乎在替她擔心,她卻不作他想,正欲將此酒一口飲盡,不料被忽然奔至苑內的兩個丫鬟打了岔。

    “太子妃娘娘,奴婢攔不住她,說好等我先通傳的,誰知道她趁奴婢不備,硬要闖進來。”隻聽得一句慌慌張張的解釋,飲酒的動作就此被打斷。

    闖進來的那丫頭腳步不見停,直奔衛子楠桌前,竟然是霜華。

    “王妃!不得了了,王爺出事了!”她撲過來,抱住衛子楠的手臂,晃得她杯中酒當即灑了一半。

    衛子楠擱下酒杯,心頭突然一緊——秦傕出了什麽事?!

    眾人齊齊側目,都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幕驚嚇到了。

    “王爺怎麽了?”她問。

    霜華急得滿頭大汗:“王爺在街上被人打了,明明表

    露了身份,竟然沒人相信。官府的人去倒是去了,卻也不敢確認王爺身份,反倒對動粗之人點頭哈腰。奴婢聽說,好像是個七品集曹的官,但是和衛夫人有什麽瓜葛,都不敢動他!”

    太子妃險些捏碎手中琉璃盞。七品集曹,不正是太子替程鬆謀的職位嗎?這究竟是怎麽迴事!他!他竟把恆王揍了?!

    衛子楠哪裏管什麽集曹不集曹的,聽到衛夫人三個字,一不注意就握緊了拳頭。她冷著臉轉過頭,對太子妃道:“恆王遇到點麻煩,恕我不能久留,告辭。”語氣平緩,倒是聽不出什麽不對經、

    說罷,誰也沒再招唿,疾步離去了,霜華跟在她頭後得小跑才能追上。

    眾女滿麵不解,一時還未弄明白。恆王被打?堂堂王爺怎麽會被打?恆王妃都走了,這詩會還怎麽辦下去,眼見太子妃意興闌珊,不消多久,這詩會也就散了。

    霜華一麵走,一麵跟她交代情況。

    “王爺現在在上南大街桃緣金銀鋪子那裏,書生打扮。”

    衛子微頓住腳,慢下速度:“王爺為何是書生打扮?”

    霜華茫然:“奴婢也不知,王爺隻說今兒要換個新鮮的,便改了妝扮出門。誰知別人就不識得他了。”

    秦傕這人腦子裏裝的什麽,旁人很難理解,衛子楠也沒再問,匆匆跨出太子府的大門。

    霜華小跑去前頭,牽過來一匹馬:“正好在街上遇到熟人,奴婢借了他的馬。隻是奴婢不會騎,差點半路上摔死。上南大街人多,馬車怕是行不過去,王妃不如騎馬先去,奴婢隨後就到。”

    “嗯。”衛子楠翻身上馬,馬鞭子一揚,策馬而去。

    秦傕被打,不論什麽原因,她這心裏竟隱隱約約覺得不通泰。再又因為事關程氏,她恨不得長了翅膀飛過去。

    今日陽光舒爽,上南大街果然很多人出來走動,又因有架打起來便更是熱鬧。

    程鬆左手邊是衙役,右手邊是那被揍破了嘴角和眼角的窮酸書生。他撒了一通氣,又因為衙役奉承於他,初初嚐到了權貴的好處,心情正好。

    旁邊的人還在議論那書生究竟是不是恆王。有說是的,有說肯定不是的。

    恆王經常在街上溜達,衙役自然也見過恆王,曉得恆王白麵俊俏,是少見的美男子,可這書生麵色青黃,雖然沒有被揍腫了臉,但嘴角眼角皆破的狼狽樣兒,哪裏像個王爺。可既然有人說是恆王,他就當眾將此事

    解決好了,反正帶迴去交給上頭的人辦,他就拍不到新任集曹的馬屁了。於是火速命人去恆王府問個明白,就說有人冒充恆王,壞恆王殿下名聲。若是恆王府迴話,確實是假冒,也可讓程大官人再揍一迴出出氣。

    這會兒,誰也不慌。隻等著恆王府來人,當眾戳穿這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冒充恆王的人。要知道,就是被打死,皇親國戚的名頭也不是你能借來擋拳頭的。

    倒也沒等一會兒,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遠處有人驚唿。

    “我的青天大老爺,是恆王妃親自來了!”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隻見一人一馬疾馳而來,馬上英姿颯颯身著男裝的女子,不是英美的恆王妃又是誰。

    衛子楠勒馬停住,因跑得太急,馬蹄騰空而起,差點一蹄子踩在程鬆腦袋上。

    那衙役趕緊衝上去混個臉熟,滿臉諂媚:“哎呀,竟然驚動了恆王妃,罪過罪過。您瞧,冒充恆王的人就在這兒,您看怎麽處置。”

    冒充恆王?衛子楠不明就裏,先翻身下了馬來,剛看清楚那衙役手指的方向,就看見臉黃了一層,差點鼻青臉腫的秦傕迎麵撲過來。饒是她身手靈敏,看到這種情景,也會忘了躲開的。

    結果,被他一頭撲到懷裏來。

    “夫人,救我!”

    秦傕死死抱住她的腰,像是急於尋找保護的小孩子。

    當場,嚇呆了一堆人。

    冒充恆王也就罷了,還敢撲到恆王妃身上,這不是非禮嗎!

    衛子楠身量高,本就隻比秦傕矮了一兩寸,這樣被他抱著姿勢倒是不難受。隻是大庭廣眾的……她渾身僵硬,最後竟鬼使神差地拍拍他的背

    “怎麽迴事……”

    秦傕差點激動地哭了,轉身指著衙役和程鬆,憤憤然開始告狀了:“本王出來逛個街,曬個太陽,不想竟遭受此等無妄之災。這王八蛋,自己弄碎了玉鐲子,非要怪是本王弄碎。若真是本王弄碎的,本王眼睛都不眨賠他十對都使得。哪知本王隻說他弄錯了,他就對本王下這等黑手!”他越說越激憤,又指向那衙役,“還有這龜孫,上去就拍一個還未上任的小小集曹馬屁,非說本王是假冒的,膽敢踢了本王一腳!”

    他悲憤說完,滿麵殷切地看向衛子楠,隻等自己媳婦兒給他討迴公道。不過,他好像並沒有解釋為何會穿件破破爛爛的衣裳,打扮成個書生出來。

    當然,這是次要的,故

    而衛子楠也沒問,隻在他話音剛落時突然間滿麵殺氣,拔劍而出:“毆打王爺,不知者不罪,明知以下犯上,竟依舊行兇,犯的是死罪一條。本將軍今日就先宰了你,以正國法!”

    國法是什麽,國法當然不包括恆王妃可以私自殺人。但誰又能攔呢?她就是隻老母雞,恆王成了小雞兒,被她護在羽翼下。你要傷她小雞兒,她跟你拚命——當然,這是看客們以為的。

    不過轉瞬之間,竟然生了這等變數,程鬆嚇得跪地求饒,百般不思其解,愣是不明白恆王殿下沒事兒扮個書生出來做什麽。

    “王妃饒命,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衙役也嚇得跪下地去。恆王妃是嗜血好殺之人,那二十萬高北大軍便是最好的例子,誰都沒法自欺欺人,傻子才會相信恆王妃一朝嫁人作了人、妻就能轉性子。

    今日理站在恆王妃那邊,她就算當真血濺上南大街,誰又能將她怎樣,指不定皇帝陛下還要褒獎她維護天家之威,處事果敢。

    眼見衛子楠的劍就要劈下去了,程鬆突然一個勁兒磕頭,嘴裏大聲吼著:“王妃娘娘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是衛夫人的外甥,咱們也算是親戚!今天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我要是知道那是恆王殿下,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啊!”

    原來是衛夫人的外甥,大夥盯著的那把劍堪堪停在程鬆脖子旁邊一寸處,無一不驚出一身冷汗。想那衛夫人本就苛待過恆王妃,這倒黴蛋還把衛夫人搬出來說事,不知恆王妃會如何決斷。真要是砍下去,恆王妃和衛夫人這仇可就算徹底結大了。

    原來是程氏的外甥。衛子楠冷冷哼笑,劍停在那處沒有收迴來的打算,也沒有繼續砍下去的意思。

    “你是我母親的外甥,嗬,倒是說得上是親戚。”

    程鬆連連附和:“是是是!”他習慣性地要點頭,不想剛有點小動作,就被那劍鋒嚇得僵硬了脖子。

    “這麽說,你打我夫君之事,就這麽結了?”

    這還是第一次從衛子楠嘴裏聽見“夫君”兩個字,秦傕不經意間,嘴角爬上笑意。雖然知道媳婦兒不全是為他出頭,給程氏做對的成分占了大半,但他的心情可謂是好得不能再好。

    “不能這麽結了!”衛子楠一問之下,卻是秦傕站出來,“難道夫人看嶽母的麵子,就不看父皇的麵子嗎。”

    此話甚有道理。若是饒了程鬆,天家的臉麵往哪兒擱,程氏區區誥命夫人,難道她的臉麵足夠讓恆王

    憋下這口氣嗎。雖是嶽母,可恆王乃是天潢貴胄,哪裏能容人隨意踩踏尊嚴,到頭來還不是丟的皇帝的臉。

    “王爺說的是,若是輕饒。怕會有人當我不把皇家看在眼裏,親族大過皇族,反而連累了母親。”

    程鬆一聽,又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嚇得涕淚橫流:“我是朝廷命官,便是要殺,也要先經審理,恆王妃殺了我事小,麻煩事纏身事大啊!”

    衛子楠轉迴頭看向拽著她一條胳膊的秦傕,麵露難色,卻笑得狡詐:“那王爺說,又該怎麽辦。”

    “先卸他一條胳膊!”

    衛子楠的劍,應聲往下挪了數寸,懸停在程鬆的左胳膊上:“正好,我還沒試過這把劍是不是削鐵如泥。被禦賜的赤鱗劍砍斷胳膊,也是你的造化。”

    當街施暴,是有些不妥,可那衙役豈敢阻攔,隻恨自己拍錯了馬屁。程鬆不得相助,腦袋瓜子轉得飛快。這迴不光身子抖,連聲音都抖得快聽不清了。

    “求恆王妃饒命啊,我是家中獨子,將來還要扛起整個程家。沒有胳膊,我怎麽扛起程家啊!求王妃網開一麵,饒過我這次吧……”

    衛子楠的劍忽然動了,刷刷兩聲,舞出兩朵劍花。之後清脆一聲響,她已收劍入鞘。

    因為是獨子,就這麽算了?

    “麵目殘缺者,不得為官。”

    程鬆頓時感覺被抽了口氣走,沒想到自己就這麽撿迴一條命。待到恆王妃轉身,這才感覺臉上有熱流劃過伴有生疼,用手一摸,赫然見滿手的鮮血。

    原來,不過眨眼間,恆王妃收劍之前,竟在他臉上劃了條兩寸來長的猙獰傷口。自古以來,除武將,身體殘疾,麵目不堪者不能為官。想到隻是被斷了官路,程鬆反倒高興壞了,沒想到此事竟就這麽結了。

    可他哪知,在他背後,為他百般操心,在他身上投注了希望的姨母若是知道,定會一口氣不來,暈死過去。

    衛子楠將秦傕扶上馬背,自己亦上了馬,居高臨下對那衙役吩咐:“今日是非錯對,百姓皆是見證,你將他押迴衙門,如實上報。”

    那衙役忙不迭滿口稱是,剛鬆了口氣,以為已經逃過一劫的程鬆,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終於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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