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衛子楠把所見的花草畫出來……她能畫枝樹丫子樹丫子都算不錯的了。

    “既是難得的天賜之花,便是筆力再佳也難描出它的□□。前有無數丹青高手,亦不見他們繪出一副,可見自知筆力難達,權且作罷。前人不敢下筆,你們要我來畫,我當然也是不能繪出一二的。”

    她胡謅的話,聽起來卻有幾分道理。

    喬氏附和:“是呀,聽說隻有再很遠的西邊,那裏的丹青高手才能將花草畫得和原樣一模一樣,你們這樣要求,可不是為難恆王妃麽。”她撐著酸脹的腰,走到那盆蘭花麵前,“方才不是在議論如何給它命名麽,我看,不如叫‘煙雨飛燕’,就取方才兩位的寓意。你們看,可還過得去?”

    被衛子楠那一番話攪了興致,這盆蘭花究竟叫什麽名字有什麽差的呢。太子妃興致缺缺,點頭表示接受:“三弟妹這個名字是不錯的,就它吧。咱們在院中多看看,姐妹們若是看上哪一株,作了詩給我,我便送與你們。”

    泰安公主笑:“太子妃的花可寶貝著呢,得拿詩來換。”

    裘珊亦笑得天真:“可不是麽。要不這樣,咱們都作詩,作完了拿出來共賞。大家就圖個樂子,若是作詩是為了換盆花,倒顯得不雅。”

    “如此甚好。”眾女附和。

    喬氏看看衛子楠,見她沒有反對,倒也閉嘴沒有說什麽。

    經這麽一說,眾女也都散去苑中各處賞花去了。唯有喬氏大著個肚子不便走動,以及根本就不知道賞花為何物的衛子楠兩個,坐在樹下聊天。

    “今日多謝弟妹幫腔。”

    喬氏莞爾,笑容十分親和:“卻也沒幫上什麽,王妃有禮了。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大可不必這麽客氣。”

    此話,就是挑明了已將她視作三皇子陣營的人了。衛子楠則無心偏倒那一邊,她心中所想唯有利用。不知秦傕所說的那件“外室”的事,有沒有透給三皇子。

    “我懂弟妹的意思。”她頓頓,以她卓越的耳力確定周遭無人偷聽,“弟妹今日幫我,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自當有所還報。正好我這裏有一點某人的小把柄,想來弟妹用得著。”

    “哦?王妃說來聽聽。”喬氏的眼睛裏一不小心就露出了狡詐的光,自覺幫恆王妃是大大的幫對了。

    “有些人的手已經伸到北軍,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全看三皇子的了。可惜,我也是得來的小道消息,卻不能再仔細幫什麽

    。”

    喬氏的表情可謂是精彩。“有些人”,自然指的是太子。

    太子的手竟然伸到北軍裏?!若是真的,就意味著一旦告發,太子可能使龍顏震怒,徹底失寵於陛下。不過北軍之中究竟是誰成了太子的人,恆王妃沒有往下說,可見不是不想說,就是不清楚。

    若是不想說……那究竟是誰,連她都猜得出。

    “多謝王妃提點。”

    兩人又說了一陣無關緊要的話,臉上帶著輕鬆快意的笑,惹得不遠處正在賞花的太子妃冷眼看過來,心底波瀾起伏。

    衛子悅滿心滿眼的懊惱,哪裏不知那兩個人已經聯起手來了。她本是低估了衛子楠,才妄圖用什麽賞花詩會給這賤人難堪,沒想到到頭來打自己的臉。現如今知道衛子楠的手段不簡單,她才驚覺怕是要來點猛的才能叫對方好看。

    到底該用什麽方法呢,對女人慣用的手段,畢竟對衛子楠一點效果都沒有,她一時摸不到頭緒。

    心頭想著此事,竟不小心捏碎了一朵花。這花亦是她費了心思才培育出來的,她卻隻漠然蹙眉,將花瓣棄於角落,重新揚起笑容與眾姐妹說笑。

    因事前說了要作詩,苑中便擺了幾套筆墨紙硯。時而有生了感觸的貴女前來落筆賦詩,寫了一張又一張。

    待到眾人都看累了,各自落座,終於到了品詩的時候。

    還是裘珊先來,她的詩細膩多情,得太子妃點頭稱好,送給她一盆看中的花。而後最有才氣的魯寧華,王嬛也都有不俗詩作各三首,兩人照舊拚不出個高低。至於其他女子,因都是大家閨秀,自小會寫詩詞歌賦,當然也算不得差。到最後,各女子皆露了才華,也都拿到喜歡的花。萬嬌苑果然是大氣,被眾女這麽一搬,竟還是看不住少了十來盆,依舊盛美不可方物。

    唯三皇子妃和恆王妃沒有作詩。隻是,三皇子妃那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大夥兒沒那興趣看她的詩作,單單盯上了衛子楠。

    這迴是魯寧華開的口:“咱們太子妃才華卓絕,文采飛揚,聽聞當年府中西席請的是竹亭先生。咱們驚歎太子妃才華橫溢,卻還未有幸得見恆王妃的風采。恆王妃文武全才,平素裏難得一見,今日既然大家聚在一起,還請恆王妃開開我等的眼界。”

    魯寧華從哪裏聽來的文武全才?

    各家請來的西席,大多的確負責教導府中所有小輩,像衛子楠和衛子悅這樣年齡相差不大的,自然是一起

    受的教。故而,不知是魯寧華瞎掰的,還是她錯以為姐妹倆的才學應該都差不多。

    其實,魯寧華此人是個才女,不同於王嬛,她是個愛才的,更是個隻認“才”的人,倘若恆王妃亦有才學,她自當另眼相待。再者,父親畢竟是左將軍,一介武官,想要占隊太子的同時,又不想得罪大將軍。所以,她對恆王妃的敵意,並不似旁人來的那麽幹脆,隨時可能瓦解。

    可惜衛子楠並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是惜才的人,隻覺得此女眉間有一團化不開的清雅氣息,仿佛天生與汙濁劃清界限,是以迴話的時候不似此前夾槍帶棍。

    “此花此景,非我所愛,毫無感觸如何作詩?”

    此時的太子妃已經興致缺缺,早已料想衛子楠有辦法推開,便也不想繼續自找沒趣。隻是眾女已被趕鴨子上架,哪裏知她心中想早早散了此宴,一個勁的慫恿衛子楠作詩。

    王嬛道:“是啊,恆王妃甚得民心。老百姓們早已將王妃奉為神明,說文武全才的已算不得什麽,還有說王妃刀槍不入,就要不日成神的呢,傳的玄乎邪乎。我們自知刀槍不入是假,但‘文武全才’卻想一睹為快。未曾賞花又如何,王妃心中有心愛的雪蓮,天地作肥的花草,當下筆有如風才是。”

    喬氏在旁勾笑,突然插話進來:“姐妹們難不成還忘了我,就知道逮著恆王妃要詩看,倒全都把我晾在一邊,我可不幹。你們這群‘但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忘了去年詩怎麽纏著我寫詩的了麽。”

    眾女齊笑,一邊讚喬氏詩詞卓絕,大家都熟了,哪敢晾她在一旁,一邊又說恆王妃新來,自是要多熟悉的。

    衛子楠早已見太子妃意興闌珊,暗中一笑,這種讓人吃蔫兒的感覺原來這麽叫人痛快。十日前,自己還未顯山露水,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當時邀請自己赴宴的衛子悅是何等快哉。

    藏鋒,還真有藏鋒的好處。

    她按劍,笑道:“各位做學問的時候,我正於戰場廝殺,文采自是比不上各位的。不過,今日各位既然想看,一再推諉便是我的不是。諸位作詩取雅意,我的詩卻無典故不細膩,倒似白話唱詞,無關花草,今日就當獻醜了。”

    說完提劍而出,也不到桌前執筆作詩,反抽出手中長劍。清脆的一聲響後,劍花頓時迷人眼睛,她竟然已經舞起了劍。

    都道是衛將軍耍得一手好大刀,不想劍法亦是卓絕。那矯健翻飛的身影,每一朵劍花,每一個劍招,都叫人看

    得驚歎入迷。

    隻聽金石相擊,她削鐵如泥的劍溘然落在地麵花磚之上,嘩啦啦似在寫字。

    魯寧華坐不住了,下意識地站起身去瞧。

    不過眨眼見,花磚上已呈現出四個大字——長衛河山。四字鐵畫銀鉤,正是當年陛下為衛家軍提的字,被衛子楠寫來,霎時叫人心中澎湃。

    魯寧華看著那道暗紅身影,心中莫名湧現起一股敬佩。觀容貌,不差誰人,觀才學,獨辟蹊徑,字如刀鋒,再觀脾性,可忍常人所不能忍。即便差了文雅有如何,這等女子才是真的大才。

    衛子楠寫畢四個大字,並未收劍入鞘,她作的是詩,不是題四個字就算完的。接下來,她又在那四個大字旁,用行草留下幾句詩。

    “猛獸昔獨行,牛羊今成群。惜爾真英雄,知音難一尋。”(我和女主一樣真的不會作詩……你們將就吧……)

    魯寧華渾身一震,哪裏還能自持,已被恆王妃的詩震的說不出話來。這詩的確毫無雅意,淺顯易懂,甚至要說它是打油詩都說得過去。可是這詩的意境,卻是尋常人難及一二,試問天地間有誰擁有此等胸懷,以劍為筆寫下這感歎不得知己的短句。

    猛獸,牛羊,英雄,知音……恆王妃隻是借詩敘事,詩好不好,根本無關緊要。

    不,她願意做那知音。

    恆王妃是猛獸,是英雄,在座各位是牛羊。牛羊吃草抱團成群,便難道要猛獸亦吃草不成。牛羊蔑視猛獸與己不同,殊不知千頭萬頭抱成群,不及猛獸一聲王者的咆哮。

    衛子楠收劍入鞘,衝著地上的字跡滿意一笑,行走如風迴了座位:“一時難抵胸中豪情,便將詩詞刻在地磚上,不便傳閱,諸位若是想看,隻能屈尊俯首一閱了。”

    若用毛筆,她掌握不好,可若用劍,便不必太在意那些筆鋒。外人看來豪邁,於她不過是出了個怪招應付罷了。

    王嬛給太子妃使眼色,太子妃沉著臉走到那花磚麵前停下腳步,眾女也都圍了上來。喬氏沒有動,似乎早已知道她會寫什麽樣的詩。

    說是作有關花草的詩詞,恆王妃卻作了這麽一首,諸位貴女的臉色可謂黑如焦炭。這是何意,罵她們是牛羊嗎?

    泰安公主死死壓著火爆脾氣,朝她狠狠瞪過來。

    衛子悅拳頭握緊,恨不得當場給她衛子楠一耳光,就如當年許許多多次那樣。俄頃,她卻忽然掛上笑:“寫詩貴在意境,恆王妃此作

    甚佳。諸位姐妹都因詩作得了喜愛的花,我知這滿園的凡花皆不入恆王妃的眼,可總不能無所表示。正好,恆王妃有女兒豪情,前陣子太子自江南得了兩壇福祿酒,舍不得啟封。今日,我便將其中一壇送與恆王妃。另一壇,咱們姐妹共飲。”

    衛子楠目光帶笑,笑中夾雜著凜冽寒光。

    明知道她不能喝酒,非要來這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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