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菱領著幾人往正廳去,宋氏的話沒能說完,隻好悻悻然跟在後麵走。衛禎卻天真的什麽都不管,和秦傕一路又是猜拳,又是瞎跳的,也不知有什麽好樂嗬的。

    衛子楠沒再主動與宋氏說話,信步往前去,仿佛一沾到程氏,她的性子便會更冷一些,叫人等閑不敢攀談。宋氏時不時瞥眼瞧她,眉間褶皺深深,到底是再也沒有說一個字。

    進了正廳,屋中熏著香,略有些嗆鼻,帶著藥味兒。程氏坐在堂上由丫鬟揉著額角,閉目養神,宋氏尷尬地喚了聲“母親”,她才睜開眼睛,露出一臉的詫異,待看清衛子楠幾人,霎時堆起笑來。

    “哎呀,王爺王妃這麽快就來了!瞧我,頭暈起來就愛耽誤事兒。”說著便起身來迎,笑意盈盈瞧著慈眉善目,客套話說得極順溜,“快,快請坐——紅菱,還不上香茶——禎兒,過來奶奶這裏,別打擾恆王殿下。”

    “嶽母大人多慮了,禎兒很乖。”秦傕臉上掛笑,話雖如此,卻鬆了牽衛禎的手。他對程氏的禮數是極周到的,也不擺什麽王爺架子,和衛子楠一道先問了安,再落座吃茶。

    衛禎被程氏抱在懷裏,臉上不甚高興。他已經六歲了,怎會喜歡人抱,一直不安分地動來動去。無奈程氏抱得太緊,他掙脫不了,隻得抓起桌上的糕點來吃,權作安慰自己。

    衛子楠素來是不願主動找話說的,說句直白的話,在程氏麵前她忍不住就是愛擺臉色,往往冷如冰霜。然而她卻並不與之作對,如同一團棉花,來什麽就受著什麽,誰也不知她心裏到底在打著什麽樣的主意。

    深諳世事的人大抵都知道,像她這樣的態度其實是很可怕的,因為雖然你能給她使絆子,她確實也被絆倒了,但摔得很輕。而你,並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爆發,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去算總賬。

    站在一旁的李嬤嬤,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倒是秦傕又問了程氏身子如何,近日一切可好,卻也不過是些過場話,絲毫緩和不了這發冷的氣氛。

    宋氏兩頭燒,既不敢得罪程氏,又想討好衛子楠,便數她話最多了。一會兒介紹糕點可口,一會兒又叫衛禎聽話別動雲雲。

    衛禎不高興地緩了動作,宋氏尷尬地看看衛子楠,卻見衛子楠飲了口茶便垂眼坐著,陰冷的模樣一點沒變,叫人如何都不好攀談。她也見過衛子楠笑,總覺得那樣的笑不達眼底,還不如不笑。隻有那麽一次,她偶然看見衛子楠在和自己的丫鬟采薇說笑,她才驚覺,原

    來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子也會有真心的笑容。

    隻是,這樣的笑不會施舍給外人。

    於是,本想主動拉好關係的宋氏,仍舊是不敢再貼冷屁股。

    程氏一副誰也不想搭理的樣子,其實是有心晾著兩人的。她自個兒是一品誥命,親女又是太子妃,那恆王素來平易近人沒什麽脾氣,故而她才敢拿出鎮國公府主母的架勢,將恆王作尋常女婿對待。女婿上門,自然是要主動討好嶽母的,她犯不著上趕著拉家常。

    秦傕對程氏這副做派並未放在心上,才沒那勞什子心思討好程氏,眯眯眼睛,就側身對衛子楠小聲道:“還道之前是說笑,沒想到夫人當真不笑了。果然傳言不虛,夫人您就是個冷麵殺神,本王實在是三生有幸,才能一次次得見夫人的笑顏。”

    衛子楠把臉偏向他,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可不是麽,麵對一個活寶,想不笑都難。”她曾經以為,自己天生就不愛笑了,沒想到一次又一次地在秦傕這個二皮臉麵前破了功。也許,她缺的就是這麽一個敢打趣她,會和她平等說話的人。

    有時候還真不知道秦傕到底想幹什麽,一時膽小怕揍,一時又敢來開她的玩笑,似乎做事全憑心情,又或者拿準了自己不會動粗,便翹起了尾巴。

    “可不能這麽說,咱倆這是烏龜配王八,天生一對。”

    “去!你是烏龜,可別拉著我當王八。”

    程氏見兩人咬耳朵,一時心頭不悅。本是她晾著兩人的,結果卻成了她被晾著,禎兒也一個勁兒想跑開,弄得她反隻能同宋氏說話。可她卻又不願給宋氏臉麵,隻得先放了衛禎迴他母親身邊,開口對恆王笑道:“恆王殿下和王妃這般視若無人地說悄悄話,可見感情是極好的。”

    秦傕這才從衛子楠臉上挪開眼神,掛上他招牌似的輕佻笑容,朗聲迴話:“嶽母大人說的是,子楠管得緊,可不敢感情不好。”

    他這話,可不正應了那日在恆王府門前兩人的約法三章麽。是個人都曉得了,恆王妃善妒,不許恆王和別的女人有染。

    程氏皺眉,忽然拉下臉去,瞪著雙目責怪衛子楠道:“在外你是恆王妃,不容忍言語不敬。可你始終是衛家的女兒,今日既然迴門,也該聽聽母親的話。那日當著京城百姓的麵,你不許王爺納妾,壞了皇家的臉麵不說,也丟了鎮國公府的臉。聽你嫡姐說,陛下倒是不曾生氣,可我作為你的嫡母,卻不得不說你幾句。”

    衛子楠聽完她的

    話,卻不急著表態,捧起茶碗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迴話:“是麽,女兒願聆聽母親教誨。”

    嘴裏說著聆聽教誨,行動上卻表現出根本沒把程氏放在眼裏,幹癟癟地迴了那麽一句,叫人心裏頓時堵得慌,卻想糾個錯都難。

    程氏受了尊崇這麽多年,最是個敏感的,來自衛子楠的不敬叫她憋了口氣,若說方式是有意找事兒,那現在說話的語氣便渾然是在訓人了:“善妒乃七出之一,你當著滿京城的人犯了妒,可叫衛家丟盡了顏麵!好在是你沒有尚未出閣的妹妹,否則我衛家的女兒還有何人敢娶!這般不知羞恥,叫人戳著指著鎮國公府的門麵罵衛家人沒有教養!我這頭暈是如何犯的,你若還知‘孝道’二字,便該明白!”

    衛子楠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任由程氏給她潑髒水,也一個字不說。程氏見她沒反應,也不知她是怯了還是根本就沒聽進去。秦傕在旁悶聲看戲,不同的是,嘴角掛著淺淡的笑意,似乎是覺得這番話說得對。既然丟了顏麵的恆王未說什麽,程氏便料定了恆王是樂於自己幫他做主的,便又厲聲指責下去。

    “你這是什麽態度?!你如今是恆王妃,我說不得你了是嗎?男人在外要顏麵,你嫁作人婦就少在人前耍威風。所謂夫為妻綱,往後我再聽得你幹涉恆王,定不會放任不管。”程氏頓了頓,把手放在胸前順氣,似乎是氣得不輕,見衛子楠依舊沒開口,當即惱得一巴掌拍在桌上,嚇得衛禎手裏的糕點都給掉在地上了,“你怎不言,難道連這些淺顯的道理都聽不懂嗎?!”

    衛子楠笑笑,眼光卻瞧著滲人,慢慢悠悠地終於是開口了:“教養?母親合適教養過我?‘教’,沒有,‘養’,勉強。”

    “你!”程氏斷沒料到素來挨多少刀子都不吭聲的衛子楠,一開口就叫她噎得啞口無言。當著恆王的麵也就罷了,說出去丟的就不是衛子楠的臉了,是她程氏的。

    而可她哪裏知道,自己的臉早已是丟盡的了。怪她隻愛聽好話,丫鬟們又怎會撿這些不好聽的給她不痛快。

    而今衛子楠嫁出去做了皇家兒媳,才剛三天,就敢反嗆她,她這口氣若不發泄,豈不是留著氣死自己麽。

    “你做了這等錯事,別跟我提教養,就是鄉下的野丫頭也知道以夫為綱。孽子!而今你還死不悔改,隻好由我這母親的幫你彌補——紅菱,去把人帶上來。”

    帶人上來?衛子楠神色不變,隻側頭看看秦傕,微微挑挑眉毛。秦傕懂得她的意思,也挑挑眉毛,表

    示自己懂的。

    程氏氣急敗壞,沒道理也嘴硬,明擺著不管用什麽辦法,就是不給衛子楠好過。

    不消多久,紅菱帶了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進來。那兩個姑娘一個長相妖豔,一個容貌清純,都是絕佳的姿色,雖然是小丫鬟的打扮,看著卻似落魄人家的千金。

    程氏順了會兒氣,又讓李嬤嬤為她揉額角,待到紅菱帶人進來了,才指著兩個姑娘繼續說道:“恆王殿下,我教女無方罪無可恕,天家雖然未曾責怪,可我這鎮國公府的主母卻不能不有所表態。這兩個丫頭都是清白身子,是落魄商賈家的女兒,我將她們送給殿下,權當我的一點彌補,還請王爺不要嫌棄。”

    衛子楠還真沒猜錯,程氏抓住她的這條小尾巴就要給秦傕塞女人。這才新婚第三天,蕭貴妃都不曾說什麽,她作為一個嶽母,竟然想插手出嫁女的房中事,未免太不知廉恥了點兒。可這就是程氏,自大而不自知,往往叫你哭笑不得。

    那兩個姑娘聽罷了話,順勢便朝著秦傕行禮。

    “奴家秋月。”妖豔的那個,一顰一笑酥進骨子裏。衛子楠心覺,就是那日在醉月樓裏見到的那幾個,也不如她。

    “奴家霓裳。”清純的那位,笑容得體,有才女風範,亦是難得的妙人兒。

    秦傕盯著這兩個女子,那眼珠子瞪得要掉出去似的,似乎還咽了口口水,足足盯著美人好一會兒,才轉頭對衛子楠露出一抹心虛的笑。

    一旁的宋氏,臉上有些掛不住,想說什麽,卻仍是不好言。怕是稍微講點道理的,都會覺得程氏這事兒辦得實在沒有道理。

    “王爺可還滿意?”程氏見恆王一副色迷了眼的反應,心中稍定,頓覺自己找對了路子。隻要挑撥了恆王夫婦,討好恆王本人,害怕日後沒有那小賤蹄子的罪受麽。

    什麽落魄人家的清白女兒,她買的就是青樓裏老鴇□□好,還未□□的姑娘。那般勾男人的手段,尋常女子哪裏能敵,何況還是沒有一點女子風情的衛子楠,隻要有她們還怕吃不準恆王麽。

    衛子楠瞥了瞥秦傕,頓時被他那副色迷勁兒給惡心了個夠。這兩日本就不怎麽穩固的好印象,立刻就垮了一半。

    然而,不如程氏所預料的,她沒有暴跳如雷,隻是勾起一抹輕笑,問:“王爺瞧著挺喜歡她們,想留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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