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楠不舒服地翻了翻身,將秦傕嚇得差點飛了魂兒,趕緊把手抽迴來背在身後。所幸她翻了身後,依舊睡得香甜,秦傕定了定心神,懸到嗓子眼兒的那顆心才算又放了下去,再不敢胡來。

    她究竟是太過警覺,還是天生敏感不得而知。媳婦兒睡得香甜,秦傕卻滿腦子跑馬,愣是灌了自己幾大碗冷茶,一直挨到四更天才勉強入睡。

    翌日睜開眼睛,身旁的床褥平平整整,連一絲殘餘的溫度也沒有。瞌睡沒睡夠,他坐起來清了清腦子,這才察覺衛子楠不見了,頓時不能再清醒了。

    這女人果然是與眾不同的,新婚第二天一大早的就鬧失蹤。他無奈笑了笑,沒有喚人伺候,隻從衣桁上抓起衣裳隨意披上,便要開門出去。臨到了門前,他卻又頓住腳步,忽而想起什麽,大步湊到劍架前,拔劍出鞘,在自己的左手食指劃出一道傷口。

    血從傷口流出,落在床上那雪白的喜帕上,頃刻間暈染上朵朵桃花,曖昧至極,引得人浮想聯翩。

    這才對了。他堂堂真爺們兒,洞房之夜怎能不弄出點血。若要是叫人傳了出去,不是他無能,就是衛子楠不潔,徒生麻煩。

    待止了手上的血,他這才推門出去,未及走出多遠,便見前麵那方小院裏一抹跳躍的白色身影映入眼簾。

    今日天氣尚好,金色晨曦懶懶灑下。

    衛子楠自小聞雞起舞,少有一日耽擱,不論嚴冬酷暑,還是烈日暴雨,她必要早起練一練拳腳功夫。於她而言,“懶覺”二字十分陌生。身為女子,又是從兄長處偷師,基礎不好亦不得章法,她必然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站穩腳跟。

    當初選擇習武,有三個原因。一則是尋條不同旁人的出路,賭自己來日能入父親的眼,二則便要歸咎於她本身便喜歡舞刀弄槍,三則麽,衣食短缺,她怕自己若不打磨自己的身子骨,最終落得個病弱而亡的下場。

    前些日子受傷不能大動,可癢死她的手腳了,直到五日前得了大夫的準令,她才又重新拿起了偃月刀,雞鳴而起,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衛家長刀的招式。

    衛家鼎盛之期,宗族兒郎承襲刀法的有二三十人之多,而今陣亡的有十之五六,故去的又是幾多,剩下的皆是丟開武學崇尚安逸之輩。故而,她以女子之身,竟成了如今唯一的傳人。她既然答應過父親,將來一定會教侄子衛禎,便不敢一日落下功夫。

    采薇站在一旁,滿臉崇拜地看著她家主子,手裏捧著帕

    子,時刻準備著上去擦汗。隻怕是這帕子不管擦了衛子楠多少汗,她都會覺得是香的。

    秦傕看了一小會兒。

    頭一次見衛子楠舞長刀,隻覺她身似遊龍,柔韌有力,招式大開大合,將一把粗重的偃月長刀,耍得美過劍舞。這女人這般不知憐惜自個兒,胳膊上的傷至少當再靜養半月為妙,她卻舞這百來斤的長刀不知多久了。

    這似乎太過胡來。且還有一件,也是胡來,大大的胡來!

    試問,有哪家的新娘子在新婚第二天,起得比丈夫還早?女子多嬌羞,恨不能蒙頭不見人才對,她卻大大咧咧叫人看了笑話也不知。再者,洞房之夜顛鸞倒鳳,哪有女子第二天還這般活蹦亂跳,豈不叫人懷疑新郎官兒無能?

    善了個大哉。

    秦傕忽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好在院裏隻安排了兩個丫鬟先應付,隻待衛子楠來點她入眼的下人伺候,故而隻有那兩個丫鬟在遠處看得呆若木雞,尚不曾有人圍觀。

    “好!王妃好厲害!”采薇開心地拍著手,在衛子楠迴身使出一招戰八方後,興奮地蹦了起來。

    衛子楠心情好,衝她抿嘴笑:“你且再看我這招撼天地!”

    她正練在興頭上,好些日子沒敢做大動作,今日感覺頗佳。一招“撼天地”,大刀山唿海嘯般劈下去,咯噔……花磚裂了好幾塊。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這恆王府的地麵,竟還不如衛府的能折騰?在采薇的崇拜唿聲下,她顰眉歎氣,看來王府的磚該考慮換了。

    趁她歇下來,秦傕一個健步衝上去,立時拽住她的刀,笑:“一大早的,夫人不覺得累麽?”

    衛子楠迴頭,見是秦傕行色匆匆,披著個大氅就來了,像來捉人似的。她眉頭不展,用刀尖指指地麵:“王爺來得正好,磚壞了幾塊,我琢磨著不如少些花哨,換成結實的青石板。”

    他掃了眼地麵,笑得更深,沒有正麵迴答:“夫人,你是這個。”說著,豎起右手大拇指送到她眼前。

    “是磚太差。”她很謙虛。

    秦傕倒也無心和她爭論究竟是她太厲害,還是磚太脆:“午後傅管事會把中饋交給夫人,府中大小事務皆由夫人主持。磚都是小事,夫人想怎麽換便怎麽換。”

    “中饋?”衛子楠那一瞬間的表情可一點都不誇張,驚訝極了。這種傷腦筋的事情,他竟然在新婚第二天就要交給她,是不是太早了

    。況且昨夜兩人挑明了話,他明知自己之所以嫁給他,是事出有因,為何還會把中饋交給一個並非真心為這恆王府的人。

    她在軍中時,糧草輜重,大小事務均要過問,管理區區一個恆王府,不在話下。隻是,她不得不拒絕。

    “你我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昨晚話都已說清楚,怎麽……”

    “不想和我過日子?”

    “……”

    “想當甩手掌櫃?”他挑眉,擺出一副教訓人的樣子,“闔府上下破事兒一堆,傅管事得迴去照顧妻子,夫人難道要本王來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

    敢情是傅澤誌要走,這廝不想操心,結果,卻質問她是不是不想和他好生過日子,叫人生了誤會……這人一旦不要臉,果然是天下無敵。

    管便管吧,左右她也閑不住。

    衛子楠不置可否,把刀扔給采薇,算是默認了。柔弱的采薇接住刀柄,當即一個趔趄,險些被壓倒在地,當下心頭激蕩——這刀起碼有八十斤,主子掄起來就跟掄小雞兒似的,太帥了!

    衛子楠接著又想了想:“也好,我便幫你管了。日後你要收迴,我隨時交還。”

    秦傕搖頭:“本王還真不想收迴來。”

    “……”

    衛子楠再不理他,打算迴房去了,待走了兩步,突然表情一滯停下步子,微微扇動鼻翼,迴身露出一臉狐疑:“哪裏來的血味兒?”說完再仔細聞了聞,繼而把目光鎖定在他身上,“王爺身上的?”

    秦傕背著手,嗬笑:“夫人屬狗的不成?”

    “我是屬狗的——怎麽,當真是你身上的?”她在戰場混習慣了,對鮮血的味道尤為敏感,盡管秦傕身上的血味道很淡,但還是被她注意到了。她抱臂佇立,一臉審視地盯著對方,在等他的說辭。

    秦傕伸出手指,露出指甲蓋長的傷口,為防她看不清楚,還特意送到她眼皮子底下去:“不錯,新傷。”臉上不見懊惱,反是自豪得很。

    “跟我來。”她瞅了瞅傷口,微蹙眉頭,轉身便走。

    像她這樣的身份,受傷是難免的,故而金瘡藥是必備良藥,為圖方便,她特意在妝奩裏放了一小瓶。

    秦傕跟在她身後,嘴角勾起一縷不懷好意的笑。

    衛子楠不疑有他,待進了臥房,路過床邊,忽然瞥見某個可疑的顏色,頓住腳步定睛一看,當即一股熱血衝上心頭,萬般的不自

    在。

    床上那張喜帕,被血染了拳頭大塊地兒,如一朵朵雪地紅梅,曖昧得刺眼睛。

    她記得,那些壓箱底兒的東西上說過,女子破身是會落紅的。她確定自己到現在還是清白身子,自然染不紅這喜帕,想來是姓秦的幹的好事。那所謂的什麽傷口,便是為了作假割的吧。

    衛子楠咬咬牙,清晨的暖陽透過窗戶照進來,照得她耳根子發紅。她沒說什麽,徑直走到妝台前,打開妝奩,找到小瓷瓶不耐地拋給他。

    “自己抹吧,稍有些刺痛,過會兒便好——我去沐浴。”然後打開衣櫥,短暫琢磨了片刻,思量著一會兒得入宮去,隻得視死如歸地選了件妃色廣袖曲裾。

    她穿廣袖裙的次數,怕是兩隻手都能數完。不止不喜廣袖,她對姑娘們都愛的桃色、鵝黃等等,以及各類荷包手絹兒,統統喜歡不起來。

    秦傕抹著藥膏,在旁慢悠悠地說:“夫人應該再添兩個丫鬟伺候,怎好凡事親力親為,總不能連沐浴都要為夫搭把手吧。不過,沐浴這種事,為夫倒是很樂意幫忙的。”

    高門嫁女,陪房必是少不了。可他夫人卻隻有采薇一個,這會兒采薇收拾東西去了,沐浴的事隻能她自己來。

    衛子楠耳根子更紅了,本不同他計較,哪知聽得他這樣一句露骨的話,當下也就沒那麽好的性子:“有件事想問問王爺。”

    “夫人請問。”秦傕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等著她發問。

    衛子楠帶著啞意的聲音,像錐子似的紮進他耳朵:“今早起床,發現我褻褲的束帶係法不對,敢問王爺知道原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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