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醉月樓怎麽走,薄啞的聲音聽進人耳朵裏,撓在心尖上。聽慣了清脆銀鈴,卻不想這沙啞的嗓音也能如此悅耳。

    其實當年她也曾有語似清泉的時候,隻是沙場五年,號令喊得多了,嗓子也便啞了。

    夕陽打在她瘦削的臉上,籠在她周身,她就如同那畫裏走出來的人兒,美得令人移不開眼睛。杏眼濃眉,紅唇皓齒,臉龐棱角分明,唯獨因烈日的暴曬黑了稍許,卻也是好看的淺麥色肌膚。

    沒有女子的嫵媚嬌羞,反比兒郎英氣逼人,令人不知該如何形容,隻覺那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勾得男人女人皆是心頭癢癢。

    而她臉上的表情,不見絲毫慌張,就好像純粹問路,今日進不了門的新娘子跟她沒半點關係似的。

    傅澤誌盯著王妃看呆了……這、這、這確定是衛將軍?傳言的醜女為何變作了美人?!他的腦子,驟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像根兒木頭似的,隻知呆呆地迴話:“直、直走,右拐不出百步便到。”

    衛子楠略一點頭,再看采薇一眼,算是安撫於她,然後薄唇微抿輕蹙濃眉,手裏握著偃月長刀,先是小聲嘀咕了一句“滾他娘的”,然後才短促衝馬低喝:“駕——”

    馬蹄聲噠噠漸遠,眨眼間她已化作天邊一抹紅雲,絕塵而去。

    剛才那個……

    是誰?

    圍觀的看客們終於迴神過來,策馬而去的那個不會就是衛將軍吧?!頓時人群像炸了鍋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不肯落人半步地議論起剛剛離去的衛子楠。

    有驚訝的亦有質疑的,還有懷疑自己眼睛看花了的。直到采薇興奮地大吼一聲,“看到沒有,我家將軍是最漂亮的”,這才令諸位看官接受了一個事實。

    流言害人,錯把美人作無鹽,而今看夠了熱鬧才知當年上官大人退婚恐怕另有隱情,那日大軍凱旋怕是也認錯了人。

    站在隊首吹嗩呐的彭成,望著將軍越來越模糊的身影,抬手在額頭抹了把汗,憨憨地笑起來——終於,不會再有人認錯他了。

    衛子楠沒來過醉月樓,那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她也不清楚。不過想來和青樓是一個意思,男人們的*窩,卻非要打著風雅旗號的地方。

    直到翻身下馬,豪氣雲天地提刀進門,瞥見兩個漂亮姑娘坐在角落擺弄琵琶,她終於確定如她所想,這就是個魚和水那什麽的地方。

    她自認是個臉皮厚的,半點也不怯。那

    秦傕不枉名聲如此,成親當天也不忘來此安撫他的美人兒們。

    兩位姑娘見一身著喜袍的豪放女子,大馬金刀走進來,皆是一愣,待看到她手中散發著森森寒光的偃月長刀,當即是花容失色,險些吊嗓子開唱。

    來這兒找夫君的有過不少,從未見彪悍到提這麽大家夥來的!

    目下才剛黃昏,恩客未至,醉月樓裏略有些冷清。又因恆王今日成親,達官貴人多的是要去捧場的,故而再來這裏消遣的便少了。目下隻她兩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在堂中坐著,麵對此情此景難免懼怕。

    “敢、敢問……姑、姑娘找誰?”其中的粉衣姑娘生性大膽,素來在醉月樓裏橫著走,見了衛子楠這副做派,也隻得壯著膽子才問得出口,緊張地抱住她的琵琶,隨時準備開溜。

    衛子楠倒是客客氣氣,她素來不喜遷怒他人,隻是偶爾愛飆髒話罷了,嚴肅慣了,分明未怒,臉色卻叫人生畏。她觀這兩位姑娘生得好看,一舉一動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便隻當她們是落魄人家的小姐,因而又多客氣了幾分。

    哪知,對方還是嚇得話也說不清。

    “我找恆王。”她說。就算不笑也往上勾的嘴角,怎麽看怎麽詭異。

    “恆王?”另一個綠衣姑娘先是一驚,和粉衣姑娘對視一眼,反問道,“恆王今日不是成親麽,怎麽——呀,不會……”她腦中突然靈光頓現,指著一身喜袍的衛子楠,烏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皺緊了眉頭。

    恆王逃婚,衛將軍來抓人了?

    不至於吧,衛將軍貌比無鹽,能是眼前這位麗姝?

    先前問話的那粉衣姑娘,儼然也是懵了,不確定地指指樓上的雅間,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哪裏還有平素的跳脫勁兒:“興、興許恆王爺和紅鸞姐姐呆在一處,客官不妨親自去瞧瞧。”

    衛子楠得了消息,丟下一句“多謝”,把長刀一提,撩起煩人的裙角大步流星上了樓。她手裏提著的刀被那堂中的燭火映照,刀身發出森冷的光澤。

    那是把斬過千人的刀,劃痕處還殘留著洗不盡的汙血。其實她並非有意提刀拿人,隻是上了馬,手裏不握個兵器委實不習慣,順手就這麽拎來了。習慣這個東西,果然要不得,先前她習慣了同男人打交道,如今便不習慣同女人打交道。

    樓上每個雅間外,都掛著個小巧的紫檀牌子,其上用朱砂書寫著該雅間的名字,無一重樣,都是極致的求風雅。醉月樓是這般,

    不知別處又是與不是。

    不過毫無經驗的衛子楠,當下無暇思考這個問題。她站在“紫竹軒”門前,半點沒猶豫,也不管他裏頭是誰,抬腿便踹開了門。今日成親,即便對那紈絝不感興趣,而她本人也不在乎什麽顏麵,卻到底得照顧衛家的體麵,非把這該死的家夥揪迴去不可。

    踹開紫竹軒,空蕩蕩的沒人。

    換一間。

    玉泉莊,以她有限的學識覺得,這名字也是好聽。

    抬腿再踹,沒怎麽用力,第二扇門應聲便開了,裏頭是沸反盈天的歡騰,歡聲笑語如浪潮般灌進耳朵。

    屋裏的人正把酒言歡,絲竹聲聲尤為悅耳,三五個鶯鶯燕燕似爛泥般趴在軟榻上的白衣男子身上,嬌媚得讓人骨頭都酥了。她哪裏見過這等紙醉金迷的場麵,盡管早已做好準備,臉色如常不見尷尬,心裏頭卻仍有些懵。

    被她這不大不小的踹門聲打斷,幾個姑娘詫異地看向門口站著的衛子楠,目光落在她森寒的刀上,不外乎與那樓下的姑娘一樣,當場嚇得僵了臉。

    正左擁右抱的秦傕應聲迴頭,正對上衛子楠的眼,臉上表情微醺,先是一愣,卻是半點不懼那把長刀,也不知是真不怕,還是眼裏隻裝了美人,隻管對她吹出一聲唿哨,滿麵淫色,著實把那“孟浪”二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王爺,人家怕。”柳香露怯,嬌羞地便要往他懷裏鑽。

    秦傕捏捏懷裏小美人的臉,狠狠在柳香臉上啄了一口:“小乖乖,嗝……爺素來憐香惜玉,今兒先會會新人兒,免得冷落了人家。”

    他大著舌頭話也說不清,打了個迷醉的酒嗝,東倒西歪地朝衛子楠撲過來:“新來的……漂亮!來!給爺親一口!”

    衛子楠站在門口,隻覺背後好一股惡寒。

    那日在朝堂上賜婚時,她就牢牢記住了這家夥——繡花枕頭一包草。沒錯,眼前這個兩手不空,懷抱美人,嘴裏汙言穢語的爛人,就是她今天要嫁的對象。

    早聽說過這位不太好的名聲,今日親眼見了,是滿眼的汙穢,隻恨那皇帝何苦那般愛權,逼她走到如此境地,當初倒不如出家了之。

    唉……

    她淺淺皺眉,心裏早把那姓秦的揍了個鼻青臉腫,現實裏卻不好動手。她對自己稍作安慰,轉瞬緩了臉色,把薄唇一勾帶上笑意,大步上來,將一旁的姑娘們視作空氣,快狠準地揪著秦傕的耳朵,到手便是一擰。

    她的力氣出奇大,斷不會做樣子。她當下是給氣到了,出口的話也不指望能好。

    “夫君,夫人我今晚給你親個夠可好?”她說話的語氣是慣來的沉,無形中讓人感到壓抑。話是*的話,引人聯翩遐想,可從她嘴裏說出來卻渾似要人命。

    她本就不是什麽會*的女人,木頭疙瘩一個,處事直來直往,說話開門見三,半點沒有女子該有的柔情。這也就罷了,因為殺敵太猛,又被扣了悍女的帽子。這大概就是為什麽,秦傕分明見過她的容貌,曉得她並非傳言中的無鹽女,仍舊堅決以死拒婚吧。

    哪個男人不喜歡嬌嬌,不喜歡似水柔情。且說目下,當眾被夫人揪耳朵,顯然沒有任何一個男人願意接受。

    秦傕被揪了耳朵,感覺耳朵發痛,當即酒醒了一半,瞅著麵前的美人實實在在打了個冷噤,這才想起來成親之事似的。但酒勁兒未全消,他非但沒收斂,反而嬉皮笑臉地抱住她的腰,兩手十分孟浪地在她腰上來迴磨蹭,嘴裏蹦出的全是混帳話。

    “好!好媳婦兒!本王今晚親你個欲罷不能……嗯……求著本王還要!嗯……不不不,血濺銀槍,該是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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