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越來越近的時候魏馳加倍想念起家來。

    上學三年來,自己的中秋節沒有一年是在家裏過的。去年的中秋是在莫小染家過的,前年和高一那年的中秋都隻有自己一個人過。前年的中秋,因為剛好是周末,同學們幾乎都迴家了,她一個人在大街上晃,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差點哭出來。電話裏聽著鄰居家熱鬧得不得了,媽媽沒說幾句話就聽著爸爸在旁邊說,別說那麽多沒用的了,電話費貴,沒事趕緊讓丫掛了吧。鄰居嬸嬸接電話的時候說最近媽媽老念叨自己,那時候鼻子都酸了。媽媽聽了爸爸的話也不再說什麽匆忙的把電話遞給爸爸,爸爸就說了句,自己買點好吃的,不要惦記家裏,家裏啥都好,沒事兒就掛了吧。

    魏馳應了一聲就掛了,後來過年迴家才知道爸爸那時候剛出院,摔到了。爸爸跟著媽媽過來接電話就是怕媽媽說漏了她分心。

    掛了電話之後就一個人在馬路上晃蕩,看著許多店一家一家的關門過節,一直晃到天黑,路燈都亮了。城市中心,燈火輝煌,看不見月亮。魏馳仰著頭,走著,想著自己家鄉月圓的時候,中秋的時候,院子裏的石榴樹上結了碩大的石榴,該掰玉米了,和哥哥一起在玉米堆裏捉迷藏看玉米的中秋,圍著圓木桌子坐著小馬紮在院子裏吃媽媽在小店買的劣質月餅的中秋……而這個市中區,能看見月亮都顯得那麽奢侈。魏馳走著走著,找不到可以清楚看到月光的地方,突然對爸爸媽媽和家的思念全部都湧出來了,蹲在路燈下就哭了起來。路上偶爾過去行色匆匆的人,大概都趕著迴家過節去。魏馳哭累了,有些茫然得看了看四周,擦幹眼淚,站起來,揉揉腿向學校走去。在一個小路口的拐角,聽見有個人叫她。

    喂。

    魏馳不知道是在叫自己,沒有停,又走了兩步,那聲音又叫了自己一聲。

    喂。你哭什麽呀?

    魏馳迴頭,看見一個男人,穿著黑色外套,戴著黑色帽子,帽簷壓得很低,嘴裏叼著煙,一看就覺得不是什麽安分的人。

    魏馳沒有搭理他,迴過頭繼續往前走。那男人卻不舍,跟在魏馳後麵。走了四五十米,魏馳停下來,那男人也停下來。

    中秋,你怎麽不迴家啊?男人扔掉煙,仍舊低著頭問。

    魏馳依然沒有說話。

    我也沒有地方去。你哭什麽?想家了還是怎麽的?

    魏馳看著他,說,不關你事。別再跟著我。說完就轉身繼續往前走,不料那男的還一直跟著她。

    我說,你老跟著我……

    不如,我們一起過中秋吧。反正都沒有地方去呢。魏馳話還沒有說完,男子就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看到月亮呢。小姑娘……

    魏馳有些心動了。不過還是在猶豫。孤單的人心是最脆弱的,魏馳也不否認,自己也想有個人在自己身邊。

    嗬嗬。男子似乎看出了魏馳的猶豫,拿出一個手機來遞給她,說,我也想要有人陪我過中秋而已,不想節日裏總那麽寂寞。手機給你,你要是害怕隨時可以打電話報警好。

    魏馳沒有接電話,拿出書包裏的表看了看,說,我要在9點半之前迴學校,你保證?

    嗯。我保證。男子話裏略帶喜色。走,跟著我。

    魏馳邊跟著男子走了,男子到夜市上讓魏馳在摩托車附近等著,說是要準備點東西,沒多久看見他大包小包的過來了。

    速度倒是挺快。魏馳心裏想。

    男子騎著摩托車,東拐西拐的,最後到了市西一個偏僻的公園,因為已經在市區以外所以沒有什麽活動,也沒有人放煙花,甚至都沒有路燈。男子停下摩托車,拎下包,說,你跟我走。魏馳便跟著他,找到一個假山後麵的空地,男子把包放下,從書包裏掏出張報紙給魏馳,說,你坐吧。喏……看沒看,這裏真的可以看到月亮的。

    魏馳仰頭,果然是有月亮的。月亮剛剛升起沒多久,又紅又大,周身都是橘黃色的暈。魏馳露出欣喜的神色,問道,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呢?

    嗬嗬……從小喜歡看星星……這個城市的大部分土地上都有我的腳印,所以,當然我會發現這個地方了……你們小丫頭怎麽都那麽喜歡星星呢?

    你不是說你也喜歡看嗎?怎麽問這樣的問題?

    襖……小丫頭,口齒倒伶俐……

    不許叫我小丫頭……

    那叫什麽……女人?

    什麽啊……魏馳的臉都紅了。

    等著,小丫頭……男子拿出另外一個包,說,來,我們放煙花……

    啊……你放,我看著就成……

    哈哈……看上去挺厲害的嘛……怎麽?還不敢點煙花?男子笑道。

    誰說我不敢了……魏馳奪過他手裏的火機裝作很勇敢的樣子,走到煙花旁邊手卻遲遲不敢向前。

    嗬嗬……給我……小丫頭……我今天特別想點火呢……來來……成全我吧你就……嘿嘿……

    男子點燃了引火索,突然“噌”的一聲,魏馳啊了一聲抓住男子的胳膊,禮花瞬間綻放。雖說是驚了一下,魏馳還是喜歡看煙花的,隻是沒有想到這煙花放起來動靜還那麽大。

    你怎麽不告訴我,它要發出聲音才會上天呢?魏馳埋怨道。你是故意嚇我的吧?

    沒有……我以為你知道啊……這你難道都不知道?

    嗯……隻是在遠處看過,沒來沒有親眼看人放過……我們家窮,隻放得起鞭炮的……魏馳絲毫不覺得難堪,輕鬆道出。這倒讓男子有點驚訝。男子有些錯愕的看著魏馳,魏馳笑道,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一般人都不願意說出來這樣的話,你怎麽就這麽輕鬆說出來了呢?我是有點驚訝。男子低頭,又放進去一個球,點了,大聲說。

    我覺得貧窮不是什麽值得害羞的事。魏馳看著天上盛開的煙花微笑著說。低下頭的時候發現男子正看著自己,眼光重合,二人都低下頭。

    小丫頭,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男子先開口說。帽子依然遮住他的半個額頭,魏馳隻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卻也記住他的眼睛。那眼睛給人的感覺,好像那一眼就可以把世界給看穿似的。

    魏馳那晚笑得最多,和男子一起放可以拿在手上放的小煙花,吃男子買的蓮蓉月餅,甜得有些膩,卻是魏馳喜歡的味道。以前魏馳吃得最多的就是媽媽買的小圓塊掉著月餅渣的豆沙餡月餅,討厭吃五仁餡,最討厭裏麵的紅綠絲。第一次這種口味的月餅,舔在舌頭上沙沙的,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魏馳開始喜歡吃蓮蓉餡的月餅。

    男子果然在9點半之前把魏馳送到了學校門口,把包裏剩下的零食拿給魏馳的時候男子抬腕看了一下表。

    9點26分。他對魏馳說。還早了點呢。

    魏馳也不推辭,接過零食,說,我進去了。

    昂。進去吧。

    那個……謝謝你……魏馳想稱唿他什麽,卻不知道該叫他什麽。男子看著魏馳的樣子突然想起自己還不曾告訴魏馳自己的名字。於是笑著說,叫我至就好了。至於的至。

    嗯。謝謝你。至。我叫……

    不用說。小丫頭。我不用知道你的名字,你記得我叫至就好了……再見……男子跨上摩托車,給魏馳擺擺手。魏馳轉身準備踏進學校的時候男子又叫住她。

    小丫頭。記得。要多笑……說完就戴上頭盔騎車離開了。

    記得。要多笑。

    魏馳想起這句話突然笑了出來。可是,怎麽卻沒有多少笑容。尤其在學校的時候。魏馳的冷漠,眾所周知。不知道怎麽的又突然想起這件事來。至。至於的至。

    那個黑色毛衣戴著黑色帽子叼著煙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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