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飯的時候,來喜果然準確無誤的迴來了,一直擔心的小強長舒了一口氣,來喜興奮地說自己上午賺了七塊五毛錢。小強他們都覺得太少了,可來喜自己非常滿足,他高興地講著自己今天撿破爛的經曆。

    小軍就抓緊時間開始跟來喜上課,他告訴來喜破爛該怎麽撿,哪些地方破爛比較多,哪些破爛比較值錢,來喜象個小學生一樣認真地聽著,在他看來,大人物們講的話肯定不會錯!

    果然,晚上迴來的時候,他的業績翻了一倍多,下午他賺了十六塊錢。來喜還破天荒地買了一包兩塊錢的好煙發給大家抽,在我們的記憶裏,這是來喜第一次買煙給別人抽,其實我們的來喜並不是個小氣的人,以前總向別人討煙是因為自己確實沒有能力買包煙。現在,自己一天能賺二十三塊五毛錢了,買包好煙給大人物們抽難道不應該嗎?小山他們很明白來喜的心意,都高興地抽起了這“好”煙!

    小軍非常高興,他幫來喜算著帳說,如果你每天都能掙那麽多錢,那你一個月下來就能掙將近七百塊錢呢,說的來喜害羞的傻笑。小軍又告訴來喜要培養老客戶,要摸清楚別人扔破爛的規律,最好能掛個鈴鐺搖著,這樣大家一聽到鈴鐺聲就知道你來收破爛了。看到來喜的業績提升,大家都來勁了,你一言我一語地給來喜出主意。來喜現在更加深信這些大人物的話了,他們說的他都一一記在心裏。

    晚上十點多鍾,張嬸也下班迴到房間,來喜興奮地告訴她自己也上班了,並把剩下的二十一塊五毛錢交給她。張嬸拿著錢,眼淚便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盡情流淌,來喜也上班了,現在兩個人一個月加起來可以掙一千五百多塊錢呢,省點吃用,一個月還能落下一千多,這可比自己在家一年的錢還要多,這可都是恩人們給的啊,張嬸突然撲通一下跪在四個恩人麵前。小軍和小強趕緊把她扶起來,張嬸已經哭得講不出一句感謝的話,江波和小山眼裏也跟著湧出了淚水,他們勸著張嬸,說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了,你們都上班了,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晚上躺在床上,江波又陷入了深思,張嬸和來喜都順利地上班了,他為他們由衷地感到高興,他又想起了村裏人敲鑼打鼓送自己上大學的情景,有種說不出的味道,自己兩個禮拜的奔波、尋找,工作卻始終沒有著落,有的公司還隻給自己開三百塊錢的工資,還不到張嬸工資的一半,江波越想越不免有些心酸。小軍和小強隨隨便便活動點撥一下,張嬸和來喜就感覺自己到了天堂,在這點上,張嬸和來喜是幸福的,是令人羨慕的,可自己的天堂又在哪裏,誰又能指引自己上天堂呢?

    現在房間裏的六個人,沒有文化的張嬸和來喜都上班了,非公有製半成品小山、小軍、小強也早已在這個城市裏擁有自己的位置,就剩下自己了,剩下自己這個公有製、雜交水稻、村裏第一個大學生、熱門的設計專業集一身的人,江波覺得所有的這些光環都變成了巨大的恥辱,他甚至沒有勇氣去麵對明天的太陽,黑夜真好,它能很好地掩飾人類的羞愧和悲傷!

    第二天是禮拜一,照例有很多招聘信息,江波一個上午都在挑選職位,把符合要求的剪下來。中午吃飯的時候,來喜果然掛了個鈴鐺叮叮當當迴來了,他今天上午的業績不是很好,隻掙了四塊錢,但他一點也沒有覺得失落,看見江波在剪報紙,誇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倒不是想哄江波高興了要江波給他點啥,他現在是真心實意地誇,他問:“江波,是不是讀了大學的人都不用做事,隻要在家裏剪報紙就能領工資啊?”。

    江波被來喜善意的表揚弄得很不好意思,臉唰地紅了,趕緊迴答說:“哪裏,我剛來,還沒找到工作,在吃現飯呢!”。

    來喜嘿嘿地笑著,他分明不相信江波的話,那怎麽可能呢?自己和張嬸才來這裏第二天就上班了,江波一個大學生,怎麽會找不到工作,他在逗自己玩呢!但他沒有繼續問下去,大人物們的事情自己不好多說,吃完飯他又高高興興地上班去了!

    江波又開始一個星期的找工作,他現在的心態無論如何也無法平和了,他非常迫切地要找到一份工作,待遇怎麽樣都行,隻要比張嬸高一點就可以,工資比張嬸高一點是他最後的底線了。他一個人走在街上,身邊川流而過的人群讓他恐懼,他覺得全世界的眼睛都在盯著他,似乎都在說,看啊,這是個連工作都找不到的人!

    他努力地控製自己不要瞎想,這裏那麽大,誰會認識自己呢?說不定身邊的人都象自己一樣沒有工作呢!晚上,他又帶著失望和疲憊迴到房間,小軍和小強正在為了看什麽電視頻道激烈地爭吵,看見江波走進來,兩人立刻停了下來,他們都知道江波現在的心情,每次都好言安慰,什麽事情盡量按照他的喜好來!

    小強問江波喜歡看什麽,江波無精打采地說:“隨便!”。小軍又開始給江波做激勵,他說:“事情往往都是這樣,好東西好事情在前麵等著你的時候,一定會讓你走過一段艱難的路,很多人走到差不多的時候就放棄了,所以大部分人都是不成功的人,因為他們被前麵九十九步的困難嚇退了,而看不到成功就在一步之遙!”

    小軍現在的激勵已經無法對江波起到什麽作用了,江波甚至覺得他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江波還是很感激他,他要在他們麵前裝的振作起來,他不想讓他們為自己擔心,當然更不想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

    張嬸下班迴來後又搶過他們換下的衣服洗了起來,他們都不同意,都說張嬸上一天班夠累了,張嬸卻跟他們急了說:

    “你們還叫我張嬸就聽我的,幾個大男人洗衣服象什麽話,我上這個班就是洗洗碗、擦擦桌子,這還能叫累啊,我明天十點才上班,可以睡晚一點起來呢!”。

    大家看張嬸真急了,隻能連說謝謝!張嬸洗衣服是傳統的手搓法,洗的非常幹淨,幹了穿在身上很舒服,有一股子清香味,就象他們的母親洗的衣服一樣。其實張嬸第二天也根本沒有睡懶覺,小軍起來跳健美操之前,她已經把客廳收拾的幹幹淨淨。

    上班之前,她告訴江波他們,以後不要幫來喜準備飯菜了,來喜吃的她可以解決。江波立刻說:

    “吃飯打什麽緊,不就是添雙筷子的事情,你上班那麽忙,怎麽去幫他準備飯菜啊?吃飯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張嬸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有辦法呢,真的,住在這已經夠麻煩你們了,哪還能白吃你們的呢?要是再白吃我們真不好意思住下去了!”。

    幾個年輕人都說張嬸太見外,出門在外就是一家人了!

    張嬸嚴肅地說:“聽嬸的話,嬸能弄好!”。

    大家都很遺憾,認為張嬸太客氣了。中午,江波照例做了兩個人的飯,他怕張嬸忙不過來,來喜就要餓肚子。吃飯的時候,來喜迴來了,手裏提著兩個塑料袋,一個袋子裏麵裝著菜,一個袋子裏麵裝著飯,來喜高興地吃起來,江波想張嬸還真幫來喜準備了飯菜啊!

    來喜的菜很好,有魚有肉還有蝦,江波看了覺得很奇怪,他怎麽舍得吃那麽好的東西。來喜正在津津有味地吃一個魚頭,吸地噝噝響,江波看那魚上麵的肉都沒有了,隻有一個魚頭拖著一條長長的刺,立刻明白了是怎麽迴事,生氣地把來喜的菜扔到垃圾桶裏,來喜心疼地看著這些大魚大肉,張著嘴巴不知道說什麽好。

    江波生氣地說:“以後不要吃這些剩菜了,說出去丟咱金峽村人的臉,我們幾個還缺你一個人吃的!”。

    來喜很難為情的說:“江波,我知道你們對我們都好,看到你們我們就象到家了一樣,但你也知道張嬸就是這樣一個人,心軟、好強,欠不得別人一點東西,你要不讓我吃這個,她真要跟我一起搬迴橋洞裏去住了。這些菜也不是垃圾桶撿的,是那些客人吃剩的張嬸用幹淨袋子裝好的,你不用擔心,這衛生著呢,在餐館裏吃飯的人不也是一大桌子圍著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著嗎?”。

    江波無語,他覺得眼眶裏一股溫熱的淚水在打轉,他也知道來喜的這些話是張嬸教他說的。果然,晚上來喜是在外麵吃完了再迴來。

    從此,每天到吃飯的時候,張嬸都會把收集好的飯菜,用幹淨的塑料袋裝好放在餐館門口,來喜便走過去偷似的提著就跑。時間久了,餐館的老板和夥計們都發現了這個秘密,誰也沒有說什麽,這本來就都要倒了的,也不損害餐館的利益。倒是張嬸在餐館裏麵任勞任怨,從不計較幹活多少,老板和夥計們都很喜歡她,後來,炒菜的師傅炒員工菜的時候故意炒多一些分量,剩下來的就要張嬸裝起來給來喜。老板看在眼裏,什麽也不說,他甚至發現自從張嬸來了後,餐館裏的人幹活也更積極了,氣也更順暢了,甚至還會互相幫助,這不都是自己想要的嗎?

    從那以後,來喜吃的不再是剩菜剩飯,而是餐館員工的夥食,張嬸因此又感動地流了一把熱淚,心想這世界上的好人怎麽都讓自己碰上了,幹活更加積極了!

    又經過了兩個禮拜不斷的希望又不斷失望地煎熬後,江波終於找到了自己來這後的第一份工作,在附近一個超市裏當美工,試用期工資一千塊錢一個月,再加二十塊錢的全勤補助。小山他們都向他表示祝賀,同時三個人也告訴他,通常第一份工作工資都不高,但是學到的東西是最多的,不光是學到工作上的東西,還能學到怎麽在這個城市生存,這是最主要的!

    張嬸還特意起了個大早幫他們做了個拿手的紅燒鯉魚。

    但江波多少還是有點失望,才一千零二十塊,剛好是九加八乘六雜交水稻的畝產量,真他媽的天意!一千零二十塊,才比沒有文化做勤雜工的張嬸高二百塊錢,比起非公有製的小山他們的工資還差了一大截。江波很討厭自己有事沒事拿自己跟小山他們比,比什麽呢?他們都是自己最貼心的兄弟,他們混得越好自己應該越高興,江波明白這樣的道理,可怎麽也控製不住自己。

    超市上班很輕鬆,每天寫一些各類產品的促銷pop牌,或者是設計一些宣傳資料,江波很快便進入了角色,做的遊刃有餘。有時候他也會坐在電腦前發呆,自己曆經磨難才找到這麽一份工作,原來就是拚拚圖排排版,這也叫設計?

    在工作做完的時候,江波不由的會想起何老師,這段時間來,江波一直為了工作奔波著,何老師已經漸漸淡出了自己的腦海,一個生存問題都無法解決的人,是沒有資格去想象愛情的,或者說愛情在生存麵前總會黯然失色!

    現在,自己上班了,但他卻並不為現在的工作而快樂,一個自己都不快樂的人怎麽去給別人帶去快樂,想著想著,江波覺得心愛的何老師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或者說其實是幸福離自己越來越遠,他感覺自己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注定將成為記憶中的往事!

    一切都在靜悄悄的進行著,小山、小軍、小強每天都在公交車站玩著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上下班,江波每天步行上下班。

    在所有人中,來喜是最幸福的,他每天都樂嗬嗬的上著自己的班,非常滿足,業績的好與壞似乎都影響不了他的快樂。這讓大家都非常羨慕!是啊,我們的來喜不用再搖尾乞憐向別人要煙抽了,每天還能吃到餐館大廚炒的可口飯菜,他還有了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幾百塊錢積蓄!在來喜的身上,大家都看到了幸福其實真的很簡單,但他們卻誰也不能這樣簡單。

    張嬸已經成了整個餐館的張嬸,大家都很敬重這個樸實而勤勞的農村婦女,老板已經偷偷地在她工資裏加了兩百塊錢,小山幫她把樓頂的單間租了下來,雖說這裏天熱,但她和來喜畢竟都是上了歲數的人,天天睡在地板上身體哪裏受得了,單間雖然很小,但畢竟是睡在床上。張嬸繼續一大早起來幫恩人們收拾房間,晚上幫他們洗衣服,誰勸也沒用。

    有一天,飯店老板的表弟——大廚生病了,看著不斷走進來的顧客,急的老板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張嬸安慰老板說,別急,誰還能沒個病啊災啊啥的,走到灶前抄起鍋鏟炒起菜來。這麽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在師傅旁邊幹這幹那,師傅下什麽料該是什麽火候,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加上自己本來菜就炒的可以,顧客們還真沒有吃出什麽差別來。這讓餐館裏的夥計們都對張嬸刮目相看,大家也更加敬重她。

    有一天,老板跟她說,你老公是不是在收破爛,以後店裏的啤酒瓶全部給他收吧,反正給誰收不是收呢!張嬸聽了又是擦了好一陣眼淚,她知道來喜收一個啤酒瓶有五分錢的差價,這一個月下來等於是老板又多給了她好幾百塊錢呢!

    來喜的生意現在也越來越好了,在這裏每天都有很多人退房換房,每次搬東西都會扔掉一大堆的東西。隻要遇到這樣的事來喜總是自覺地過去幫人家扛這扛那,別人不要的東西自然都給他,有時遇到心腸好的人,還會給來喜十塊二十塊的辛苦費,來喜當然千恩萬謝,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好事,人家不但給他東西還給他錢!

    來喜收的東西也不全部拿去賣,有時碰到用的著的東西,他就往自己的小單間搬,窗戶上的窗簾,桌子上的電風扇和自己腳下穿的皮鞋都是他收的。來喜也很知道疼張嬸,雖然自己身上的東西差不多都是收破爛收的,但是張嬸身上穿的他堅持要買新的,什麽襯衣、褲子、鞋子都是來喜到路邊小攤上買的,他還給張嬸買了個漂亮的發夾,這當然讓張嬸很高興,戴上發夾的時候羞得象新媳婦一樣不敢出門,來喜就盯著她嗬嗬傻笑說,好看,好看!

    這個月,來喜的生意特別好,一個月下來,他居然掙了兩千多塊錢,高興的兩個人在床上抱著哭了很久。張嬸更是每天睡覺前起床後都要細數一遍恩人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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