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府上,後院。


    楊彪皺著眉頭在院中來迴踱步,思索著今日董承和伏完對他說的那些話。


    這一切都太過奇怪了。


    他本以為是伏完和董承兩人背著他偷偷掉包了天子,但冷靜下來後仔細想想,他覺得這似乎不太可能。


    因為正如伏完和董承所說的那樣,他們的女兒都在宮中,一個是皇後一個是貴人,不管出於什麽樣的原因,後妃侍奉假天子都是莫大的罪行,這是對天子聲名的侮辱。


    而且今日兩人的反應也不像,他們的兒子去了鄴城後也都迴來了,所以掉包天子之人肯定另有其人。


    隻因他不是皇親國戚,與伏完董承的利益並不一致,再加上楊修留在鄴城未歸,所以兩人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可此事真與我無關!我何曾掉包天子,還偷偷將天子送去鄴城?”


    楊彪的表情有些痛苦。


    這種百口莫辯的感覺真是讓他倍感難受,關鍵是他還拿不出證據來解釋,因為楊修留在了鄴城。


    換位思考一下,假若他是董承和伏完,也不會相信這件事和他無關,怎麽看都是他嫌疑最大!


    所以得想個辦法解釋清楚才行……


    “等等,解釋?”


    楊彪忽然停下腳步,猛地抬起頭來。


    “我為什麽要解釋?”


    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


    在所有人眼中,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是掉包天子去鄴城的幕後主使者,是潛伏在曹操這邊的內應。


    雖然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做過這種事。


    但……是他做的又能如何呢?


    大不了被盛怒之下的曹操所殺而已!


    “真正的天子如今已然恢複自由,掌握大權,日後有很大希望能振興漢室國祚,使大漢幽而複明。”


    “在天子眼中我和伏完他們都是擁立偽帝的奸賊,可我若坐實了內應的這個身份,讓所有人都這麽認為,那麽天子即便知道我不是內應,對外也必須承認我是!”


    “況且擁立偽帝本就非我所願,我也是遭受蒙蔽,天子知道這點後也不會苛待德祖。”


    “所以我必須是這個內應!”


    “不是也得是!”


    楊彪一番思索下來,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做了。


    就是要在不主動承認的情況下盡可能地坐實內應這個身份,最好讓所有人都認為掉包天子這件事就是他幹的。


    如此,他才能洗脫自身的罪名,成為天子眼中的忠臣。


    同時為楊修謀一份遠大前程,讓他得到天子的重用!


    楊彪越想越覺得興奮,心髒也開始劇烈的跳動了起來,渾身上下的壓力在此刻仿佛都盡數褪去。


    ()()一念起,頓覺天地寬!


    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聽到後院外傳來陣陣腳步聲。


    走過去一看,便見到曹操臉色陰沉地領著一群甲士走來。


    “曹操?他怎麽來了?”


    楊彪見此臉色微微一變,但當他看見跟在曹操身邊的許攸時,心裏頓時明白了一切。


    肯定是這廝跟曹操告了狀!


    許攸見到楊彪目光投來,則是有些心虛地避開了,隻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真不是故意的啊!


    曹操冷著臉走入後院,目光不善地看著楊彪,冷笑道:“楊彪,你的計謀當真是高明,但很可惜,還是被我看穿了!”


    楊彪沉默不言。


    自然知道曹操也和伏完、董承一樣,認為天子遷都許縣之前,就被他送去了鄴城。


    但他此時已經準備坐實了這個忠臣的身份,也做好的赴死的準備,又豈會如之前那般忌憚?


    曹操見楊彪沉默,心中也越發不耐,咄咄逼人道:“說!你到底何時把天子送去鄴城,此事除了你以外還有誰參與!”


    楊彪掉包天子證據確鑿,他要問清楚其餘同黨,看看除了楊彪以外還有誰參與了此事!


    “嗬嗬。”楊彪不屑的看著曹操,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說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伱從我嘴裏問不出任何東西。”


    “你這奸賊,假迎天子,實則暗藏禍心。既已知曉天子不在許縣,那便殺了我吧。”


    他現在十分期待曹操能殺了他,這樣他就能完美成為因保護天子而獻身的忠烈之臣!


    出於私心,以一人性命,換整個弘農楊氏騰飛。


    出於報國之心,能進一步坐實鄴城天子的正統身份。


    這筆買賣,無論如何都是賺的。


    曹操聞言勃然大怒,拔出腰間利劍橫在楊彪脖子上,殺意凜然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楊彪凜然不懼,閉上雙眼等待利刃加身。


    他這忠烈的反應,讓一旁的許攸更加確信他就是掉包天子的內應。


    若真被曹操殺了,那還得了?


    於是死命的拉住曹操。


    “阿瞞不可啊!不能殺!”


    曹操此時已經在氣頭之上,怒不可遏的想要掙脫許攸。


    “子遠你休攔我!我今日定要斬了這個老匹夫!”


    許攸雙手死死的抱住曹操,苦口婆心的勸道:“楊彪位列三公,乃是朝廷重臣,阿瞞你若是殺了他必會引起百官的恐慌!”


    “而且楊彪若死,我們就真正沒退路了!”


    許攸的一席話總算讓曹操冷靜了下來。


    他和許攸一開始的打算,如果最後事敗就把假立天子的罪名推給楊彪三人,但誰曾想這件事就是楊彪謀劃的。


    如今殺了楊彪,等同於斬掉了最後一條退路,徹底和天子決裂。


    日後無論如何,天子都不會放過他。


    想到這裏,曹操的臉色變換數次,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利刃。


    “怎麽,不敢動手了?”


    楊彪見曹操居然放下了劍,頓時大失所望,心中大罵許攸壞事。


    隨後在曹操和許攸震驚的目光中,主動抓起曹操的手,將劍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催促道:“快動手殺了我!”


    曹操和許攸皆是滿臉呆滯。


    什麽情況?


    這老匹夫至於主動求死嗎?


    許攸第一時間將楊彪的手掰開,好言好語的勸說:“楊公不必激動,你是漢室重臣,大司空也是漢室忠臣,又豈會殺你呢。”


    “閉嘴!你這條斷脊之犬!豈敢在此狺狺狂吠!”楊彪怒目圓睜,直接嗬斷了許攸,大義凜然道:“今日有死而已!我又有何懼哉!”


    楊彪似乎生怕外人聽不到,說話的聲音極大,都從院子裏傳到外麵去了。


    “你、你……”曹操沒臉色鐵青,心中惱怒非常,他過來逼迫楊彪交代真相,怎麽變成楊彪開口嗬斥他了?


    關鍵是他還真不敢動手!


    且不說鄴城天子那邊的退路被斷,光是許縣的百官就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快動手!”


    楊彪迎著曹操手中的利刃而去。


    曹操被他逼得不斷後退,隻能憤怒的破口大罵:“你這老匹夫!”


    “罷了!子遠,我們走!”


    楊彪不怕死,而且楊修也不在這裏,堪稱毫無弱點。


    他根本拿這個老匹夫沒辦法,殺不得殺不得。


    “殺人都不敢?曹賊,你真真是沒膽的閹宦之後!”


    曹操聽得滿臉青筋暴起,但還是克製住了心中的怒火,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楊彪見曹操受如此羞辱還不殺他,頓時急了。


    今日曹操帶兵上門,他若不死在家裏,如何能成全忠義之名?


    楊彪四處打量,最後把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牆壁,眼睛頓時一亮。


    既然不能被曹賊親手所殺,那被他逼死也也能達到同樣的目的。


    當即摘下帽子,低頭向著牆壁猛衝而去!


    “咚!”


    一道沉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曹操和許攸聞聲看去,瞬間雙雙大驚失色!


    隻見在潔白的牆壁上有著一灘刺眼的鮮血,楊彪頭破血流地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這個老匹夫,當真是瘋了不成!”


    曹操隻覺得無比荒誕,他不殺楊彪,楊彪居然撞牆自殺?


    這他娘的是什麽情況,就這麽迫不及待求死?


    許攸也是瞳孔地震,他萬萬沒料到楊彪為了保守天子的秘密,會做出撞牆自殺這般剛烈之事,他不是忠臣,世上誰還敢稱自己是忠臣!


    完了完了!楊彪要是死了陛下肯定不會放過我!


    許攸嚇得臉色發白,連忙催促曹操:“阿瞞別愣著了,你去看看楊公的情況,我去讓人叫醫官!”


    說完就匆匆跑出了院子。


    曹操此時也反應過來了,這老匹夫就是要陷他於不義!


    趕緊快步上前去查看楊彪的狀況。


    將楊彪扶起來靠著牆壁,剛要探他的鼻息,就聽到一道充滿了驚怒的聲音從院外傳入。


    “曹操!你竟然殺了楊公!”


    曹操抬頭看去,就見伏完和董承二人出現在了院外,正一臉震驚和憤怒地看著他。


    他不由心中一慌,連忙大聲解釋:“不是我,我沒有!是他自己撞牆……”


    “你放屁!你身上都是楊公的血,你還敢說你沒殺楊公!”董承怒聲打斷了曹操的發言,氣得渾身發抖,“你擅殺朝廷重臣,你眼裏還有王法嗎,你眼裏還有大漢嗎!”


    曹操心中大急,不斷解釋:“我沒有!我真沒有!你們聽我解釋啊!楊公不一定就死了。”


    然而“證據確鑿”之下,董承和伏完哪裏會聽他解釋?


    董承瘋了般的不斷破口大罵,伏完更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楊公!你死得好慘啊!你死了讓我們該怎麽辦啊!楊公——”


    楊彪一死,再也沒人能向天子陳述他的忠誠,他真的要坐實了假立天子的罪名。


    一旦天子南下,許縣城破之日,就是他伏家滿門抄斬之時。


    想他當年迎娶陽安長公主,何其風光。後來女兒被冊封為皇後,自身晉升為國丈,又是何等意氣風發。


    可如今,一切都將煙消雲散了。


    哭著哭著,傷心過度的伏完嘔出一口鮮血,腦袋一歪,昏迷了過去。


    “國丈!”


    董承見此悲唿一聲,一想到淒慘的未來,一想到董家滿門都要因他而死,不由憤怒衝向曹操。


    “曹賊,我和你拚了!”


    曹操大驚,一邊後退一邊拔劍想要反擊,但沒想到董承衝過來的時候被楊彪的腿絆到,身體失去重心摔了下去,腦袋磕在一塊石頭上,竟然也昏了過去。


    看著這極具戲劇性的一幕,曹操的表情完全呆滯住了。


    “阿瞞!阿瞞!楊公如何了?我帶醫官迴來了!”


    許攸大聲叫著,滿臉著急的拉著一名醫官匆匆趕迴後院。


    他剛走進院子,就看見了躺在地上,嘴角帶血的伏完。


    又抬頭看去,曹操滿手鮮血,手裏拿著劍,而董承躺在他的腳邊。


    他的身體立馬僵硬了起來,呆呆的看向曹操。


    曹操此時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隻能訥訥的說道:“子遠,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你相信嗎?”


    許攸迴過神來,轉身對醫官說道:“你迴去吧,順便通知壽材鋪,準備三具上好的壽材……”


    “慢著!伏完和董承都沒死!”


    曹操再也忍不住了,上前阻止那名醫官離去,板著臉道:“這兩人先不用管,你趕緊去看看楊彪,他若死了,你也要陪葬!”


    “好、好的司空。”


    醫官滿臉驚恐,他這是遭了無妄之災啊,連忙慌慌張張的跑過去查看楊彪的情況。


    許攸將曹操拉到一旁,無比憤怒的吼道:“阿瞞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楊彪死了就已經是天大的禍事,你怎麽殺了伏完和董承?”


    “完了!這下全完了!”


    他簡直快要被曹操給氣瘋了,一個楊彪已經把他嚇得六神無主,如今又加上了伏完和董承!


    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和楊彪一樣,也是大漢忠臣,也是天子內應。


    “我沒殺他們!”


    曹操心中憋屈極了,渾身發抖手腳發冷,極力為自己辯解,“我甚至連他們的衣角都沒有碰一下!”


    伏完和董承暫且不說,可逼死楊彪,他將會有天大的麻煩。


    這樣的罪名,便是當初權勢滔天的董卓也頂不住啊。


    許攸冷笑道:“你想說伏完自己口吐鮮血昏迷過去,董承自己傻乎乎的把腦袋撞到石頭上?”


    曹操連連點頭,“對!就是這樣!”


    許攸哪裏會相信曹操的鬼話,滿臉悲戚道:“你這些話別說騙天下人,連三歲孩童都騙不了。還是趕緊想一個能解釋的通的理由罷!”


    就在曹操為楊彪的生死而擔驚受怕之時,得到消息的荀彧也匆匆趕來,站在楊府後院門口,驚恐的看著躺在地上的楊彪三人。顫聲道:


    “明公,你……你怎可如此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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