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攸口中的“陛下”二字,讓沮授心中一跳,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件上麵,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袁紹接過信,有些狐疑的展開仔細看了起來。


    “大將軍,見字如麵,展信舒顏。”


    “朕聞大將軍家中驚變,賊子袁熙以朕之名汙蔑大將軍,不禁夙夜憂歎,輾轉難眠。”


    “朕雖有心證大將軍清白,但奈何賊子勢大,朕敢怒而不敢言,隻能困居於深宮,任其肆虐鄴城。”


    “不知大將軍今可安好?身在何處?”


    ……


    袁紹將整封信全部看完後,將目光投向許攸,問道:“子遠,陛下除了這封信以外,還交代過你什麽嗎?”


    “有!”


    許攸連忙點了點頭,並說道:“陛下還說賊子袁熙囂張猖狂,日日逼迫他授其太尉官職,他雖然始終沒有給,但心中難免憂懼,望大將軍能盡快率兵打迴鄴城。”


    “若非我極力勸諫,恐怕此番陛下就要跟我一並逃出鄴城、前來尋主公了。”


    許攸臉上滿是唏噓感慨。


    袁紹聽完他這番話,又看了看手中的書信,忍不住幽幽一歎,心情有些複雜。


    雖說隻是個小人物,但這份忠心他卻能感受得到。若劉協真的如沮授所說的那般想要變假為真,那又何必在擺脫他之後尋過來?


    要知道他在逃出鄴城後就已經無法掌控劉協生死了。劉協完全可以公開對外宣稱他是逆賊,然後重用袁熙那個孽子招兵買馬,守好鄴城的同時號令各路諸侯勤王。


    再不濟也能讓袁熙帶他離開鄴城,前去尋找呂布、劉備,可是劉協並沒有這麽做,反而還想過來找他。


    這樣的人會是個野心勃勃之輩?


    袁紹心中有一萬個不相信。


    將這封信收入衣袖,袁紹對許攸說道:“你派人修書一封送給陛下,讓陛下在鄴城安心等待,等我解決了公孫瓚這個大患,自會領兵攻迴去。”


    “那個孽子已經背上了不孝的名頭,不敢再背個不忠之名,他是不會對陛下做出什麽出格之事的,讓陛下放心便是。”


    袁紹並不擔心袁熙會對天子動手。


    天下間隻有他和沮授,還有曹操那邊的真天子那批人,才知道劉協的偽帝身份,袁熙是根本不知情的。


    袁熙這迴打的是清君側、大義滅親的名頭,假若再對天子不敬,那麽就是不忠不孝,天地難容,沒有人會繼續追隨。


    許攸重重點頭:“主公放心!”


    交代完這些事情之後,袁紹又對一旁沉默不言的沮授說道:“公與,你去和子遠製定一下接下來抵禦公孫瓚的戰略和計劃。等我醒來以後再過目。”


    沮授隻得和許攸一同離開。


    兩人走出小院後,沮授瞥了許攸一眼,似是不在意問道:“子遠在鄴城的那幾天,都是躲在什麽地方?伱身為東門城守,袁熙定會滿城搜尋你的下落吧,你竟沒有被抓到?”


    袁熙接管鄴城後,第一件事肯定要肅清袁紹殘黨,許攸身為袁紹麾下的得力謀士,居然躲過了袁熙的搜查,而且還見到了天子、並且逃出來報信?


    “多虧了陛下啊。”


    許攸長歎一聲道:“那日我見到張郃高覽兩位將軍暈倒後,知道事情無可挽迴,就直接入宮麵見陛下,向陛下尋求庇護。”


    “陛下讓我躲在皇宮裏麵,這才逃開了袁熙的搜查,等到幾天後事態稍稍平息,我才讓兩位將軍幫忙送我離開。”


    “怎麽,公與是懷疑我暗中投了袁熙不成?”


    沮授聞言笑道:“子遠這是哪裏的話,你與大將軍交情深厚,我怎會懷疑你?隻是好奇一問罷了。”


    “說起來,張郃高覽兩位將軍居然能被袁熙用手段給弄暈過去,當真是離奇,袁熙居然沒有殺了他們。”


    許攸搖頭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因為袁熙還想招攬他們吧,畢竟隻要大將軍死了,張郃高覽除了投靠以外,又能做什麽?”


    “倒也是。”沮授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說道:“隻要不是背叛大將軍暗中投靠陛下就好,但想來兩位將軍應該也不會這麽做。子遠你說是吧?”


    許攸麵色微變,剛想迴答,但沮授卻再度轉移了話題。


    “我隨口一說而已,子遠不必當真,你一路奔波,還是先下去休息吧,製定計劃一事晚上再說。”


    說完後沮授就徑直離開了。


    許攸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眼底深處閃過一抹深深的忌憚和殺意。


    他明白,沮授剛剛那番話絕對不是隨口一說,而是對禁衛軍、對張郃高覽還有宮內的天子都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懷疑的對象甚至包括了他!


    若非如此,沮授怎麽可能會無緣無故跟他說這樣一番話?這既是在試探,也是在警告。


    “必須想辦法除掉沮授。”


    許攸在心中將沮授列為了第一鏟除目標,此人的危險性要遠高於審配、田豐,留下來必然會對天子不利。


    ……


    鄴城的變故是隱瞞不住的。


    袁紹從鄴城逃出不久後,鄴城內發生的一切,就迅速向外傳播了出去,並且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袁家兄弟自相殘殺,袁熙殺弟囚父,而身為天下楷模的袁紹,竟然是挾持天子、大逆不道的奸賊!


    這實在是讓人顛覆三觀。


    另一方麵袁紹也讓人對外放出了消息,稱袁熙完全是在信口胡言,這次事變也不是為了什麽清君側,而是想要弑父奪權。


    一時間天下士子百姓們議論紛紛。


    “兄弟相殘、父子成仇……袁家真是家門不幸啊,竟然出了這麽大的醜事。”


    “多半是那袁熙為了奪權才這麽說的,袁本初可是大漢忠臣,怎麽會做出挾持天子之事?”


    “對,就連偽帝都被他所誅。”


    “袁熙不也是大義滅親麽?聽說現在他已經跟袁紹斷絕父子關係了,父子二人現在都恨不得殺了對方。”


    “真是好大一出戲啊。”


    “有沒有可能袁本初真的挾持了天子?畢竟連親生兒子都這麽說,甚至不惜做出弑父之舉,感覺可信度很大。”


    “分不清,實在是分不清。”


    ……


    正如劉協之前所預料的那樣,伴隨著袁紹、袁熙父子相殘的醜聞傳出去,袁紹甚至是袁氏的聲望都遭到了巨大的負麵影響。


    畢竟袁熙囚禁親父、殘害手足是事實,除非最後真的坐實袁紹是挾持天子的逆賊,袁熙才能洗白成為大漢忠臣。


    但代價是袁氏的聲名盡毀。


    因為袁氏這一代兩個領頭羊,袁術僭越稱帝,袁紹挾持天子,全部都是反賊,袁氏還有什麽臉麵以四世三公之後,以漢室棟梁自稱?


    如果最後獲勝的是袁紹,那袁熙就成了殘害手足、甚至膽敢對親父動手的不孝子,而袁氏自然也少不了一個族風不正、屢屢出現敗類的罵名。


    許縣的曹操聽到這一消息後,當即高興得不顧形象,在一眾下屬麵前笑得前仰後合。


    “被親生兒子囚禁追殺,還被趕出鄴城!袁本初啊袁本初,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生子當如袁顯奕!”


    曹操開懷大笑,長久以來的陰鬱心情,在此時此刻全都一掃而空,他現在恨不得上表天子好好嘉獎袁熙一番!


    做得實在是太好了!


    “據說如今冀州世家,大都投靠了袁紹假立的偽帝,就連袁熙本人也是如此。此人心機城府定非尋常人,或將成為明公的心腹大患。”


    荀攸感慨一聲,他收到荀家寄過來的書信之後,簡直不敢置信。


    袁紹假立的偽帝,居然成了最大的贏家。


    甚至他叔父荀諶,還有意讓他和荀彧兩人去投偽帝。


    曹操聞言,也被袁紹假立的天子嚇了一跳,心中暗道:還好我許縣的天子是真天子,自幼長於婦人之手,藏於深宮之中,心機手段拙劣不堪。


    荀彧也笑道:“經此一事,袁紹的聲名必會受到重大打擊,這將成為他洗不掉的汙點。明公的危機,暫時可解除。”


    在袁紹聲名日漸膨脹上漲的時候,忽然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對於他們來說無疑是大大的好消息,他們也樂得看袁紹丟臉。


    曹操不無譏諷地道:“袁本初自詡為天下楷模,卻連自己的兒子都管教不好,當真是丟人!”


    “這次鄴城事變,我聽說袁本初不止死了一個小兒子,還死了麾下的幾大心腹謀士,可謂是損失慘重。”


    想到這裏,曹操忽然心中一動,向荀攸、荀彧二人問道:


    “公孫瓚如今正發兵攻打冀州……你們說我要不要也添上一把火,趁這個機會發兵,和公孫瓚一起前後夾擊袁紹?”


    冀州內憂外患,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若能一舉將袁紹給鏟除、滅掉偽帝的同時進而奪取冀州,對他的好處多得不敢想象!


    但這個提議一出就被荀攸否決了。


    “明公,雖說眼下袁紹內憂外患,但對我們來說並不是出兵的好時機,您莫忘了還有袁譚在側。”


    “若是發兵攻打冀州的話,袁譚肯定不會坐視不管,趁機出兵兗州、甚至豫州!”


    荀攸這麽一說,曹操才清醒過來。


    青州和兗州毗鄰,有袁譚率領大軍坐鎮,虎視眈眈,他剛剛隻顧著看奪取冀州帶來的好處,卻忘記了身邊的威脅。


    “可惜。”曹操忍不住一歎,但還是有些不甘心,“難道我們就什麽都做不了嗎?隻能坐視袁紹一點點收拾殘局?”


    “這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曹操心裏清楚,這個機會一旦錯過了就再難碰見,等到袁紹擊退了公孫瓚,必然會調兵重新奪迴鄴城,袁熙是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的。


    荀彧思索片刻,說道:“倒也並非沒有辦法,若主公能夠說服呂布,讓他出兵攻打青州、令袁譚無暇分身的話,那我們就能趁機出兵冀州了。”


    “那還是罷了。”


    曹操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呂布支持的是鄴城的天子,是和袁紹同一陣營的,不可能會幫他牽製袁譚,讓他去打冀州,他們光是立場上就不共戴天。


    更何況他與呂布之間還有種種深仇大恨,張繡也在呂布手底下。


    他還是好好看樂子吧。


    且看袁紹最後會如何收場。


    若他無法收場,就別怪自己這個老朋友趁機咬下一兩口肉吃。


    ……


    揚州,壽縣。


    呂布這邊也收到了鄴城的來信,得知鄴城內部發生的驚變,以及劉協目前的處境。


    “不愧是陛下!竟然能讓袁紹吃這麽大虧,甚至丟了鄴城,實在是英明神武!”


    呂布欽佩無比地說道。


    劉協在信中跟他說清楚了這段時間以來鄴城發生的一切,如挑唆袁熙弑父、謀殺袁紹、讓賈詡帶衣帶詔找公孫瓚等等。


    堪稱精彩!


    呂布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劉協是怎麽在那小小的皇宮中、躲在幕後就完成了這一係列的計劃,甚至讓袁紹都沒有絲毫察覺!


    陳宮看完了這封密信,也忍不住感慨道:“陛下之深謀遠慮,令人驚歎,隻可惜未能盡全功,一舉殺了袁紹。”


    “這還不簡單?”呂布聞言冷哼一聲,臉上殺意凜然,“反正陛下如今沒有被袁紹所鉗製,何須要張遼領兵過去?本將軍直接親自前往,帶兵殺了袁紹,將陛下迎到徐州!”


    之前不敢動手是有兩個原因,一是他當時沒有帶足夠的兵馬糧草,二是劉協還在袁紹手裏,他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袁紹不在鄴城,正在河間郡抵擋公孫瓚,那他還有什麽可怕的?


    直接動手幹袁紹便是!


    呂布是個行動派,這個想法冒出來後,直接提起方天畫戟,就要去清點兵馬,大軍直奔冀州。


    “停下!停下!”


    陳宮見此大驚,連忙上去攔下呂布。


    呂布不悅道:“公台攔我作甚?”


    陳宮歎了口氣說道:“殺袁紹簡單,但將軍能承擔殺了袁紹以後的罵名嗎?他在天下人眼中可是漢室忠臣!”


    “將軍以為陛下為什麽要通過種種謀劃、讓袁熙去殺了袁紹?就是不想承擔這份罵名!”


    陳宮真的對呂布感到無可奈何。


    這家夥根本不懂什麽叫做計謀、什麽叫做策略,隻知道打打殺殺,簡直太過粗鄙了。


    “真是麻煩。”


    呂布聽不懂陳宮說這些彎彎繞繞,隻覺得頭疼,袁紹一個大奸賊還能稱為忠臣?


    他呂奉先才是真正的大漢忠臣!


    陳宮也不想與他解釋了,隻是道:“將軍依陛下的吩咐行事便可,馬上令文遠率領一萬大軍前往鄴城。”


    “鄴城乃是袁紹的大本營,地理位置極好,而且糧食極多,有一萬大軍鎮守,袁紹休想再奪迴去。”


    “如此一來,陛下的安危既可以得到保證,也可以鄴城為基礎,進而謀奪整個冀州,這才是陛下真正的打算。”


    “況且眼下和孫策戰事不斷,將軍怎能離開揚州?”


    呂布麵露猶豫之色,反複思索一番後,最終點頭道:“好,公台你馬上傳令給張遼,讓他即刻出發。”


    ……


    與此同時。


    青州,北海郡。


    “我若奉旨起兵,牽製袁譚,則代表我承認了他天子的身份。”


    “可若不尊聖旨,則眼下漢室複興的機會將因我而覆滅……”


    孔融看著手中從鄴城送來的聖旨,眼神呈現標準的扇形圖,有三分敬佩,三分狂喜,兩分震驚,兩分猶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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