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形容劉協此時的心情呢?


    當他看見烈日下沉默肅立的萬人軍陣,當所有士卒們齊刷刷地轉頭將目光投來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何為軍威浩蕩!


    沒來由的,馬背上的劉協,血液驀然沸騰了起來。


    從眼前的大軍身上,他感到了一種無言而強大的力量。


    如今,這些漢家的兒郎們,正在等著他們的天子檢閱!


    “陛下,該登台了。”


    見劉協勒馬立於原地不動,跟在他身後的袁紹連忙出聲提醒,心中隱隱擔憂了起來。


    不會真如沮授說的一樣,被三軍陣仗嚇得露怯了?


    就在袁紹心中焦急且琢磨著挽救方式之時,劉協一夾馬腹繼續向前。


    他騎著馬,從一個個士卒列成的方陣前經過。


    所過之處,將士皆俯首低頭。


    向天子表達他們的忠誠。


    來到一座高達三丈的點將台前,劉協一甩猩紅披風,在全體將士們的注視下,一步步登上點將台。


    隨著他登台,兩位光著膀子的壯漢,用小臂粗的鼓槌,敲響了虎皮大鼓。


    “咚——!”


    “咚——!”


    “咚——!”


    鼓聲沉悶而厚重,宛若敲響在人的心頭上。


    劉協每登台三步,鼓聲便響一下。


    三步一鼓,十分講究。


    九聲鼓響後,劉協登上了點將台。


    此時,全場一片肅穆。


    風卷黃沙起,馬嘯人肅立。


    劉協屹立高台之上,身後披風飛舞,獵獵作響。


    在無數道熾熱的目光注視之下,劉協俯瞰點將台下肅殺的大軍。


    他從那些將士們的眼中看到了狂熱,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忠誠。


    “諸位將士!”


    萬眾矚目下,劉協肅然開口:“自黃巾始,天下大亂,戰火紛飛。九州大地,奸賊四起,社稷有累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急!”


    “先有董卓禍亂朝綱,又有袁術僭越稱帝。”


    “而今!江東孫策,割據一方。兗州曹操,假立偽帝;荊州劉表,不聽詔令。”


    “此誠大漢危急存亡之秋也!”


    “朕上承皇天後土,下承黎民百姓,繼位於危難之際,為振興大漢夙興夜寐!”


    “望諸位將士奮勇殺敵,助朕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劉協的聲音鏗鏘有力,點將台下的將士一個個深受感染。


    “凡遇戰事,將士們必浴血奮戰、泯軀捐國!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無怨無悔!”


    “士,披肝瀝膽;”


    “兵,寄身刀鋒;”


    “將,槊血滿袖;”


    “帥,利刃輝光!”


    “爾等的血汗功績——”


    劉協握手成拳,用力錘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鐵甲碰撞,鏗鏘作響。


    一字一句道:“朕都銘記於心!”


    數萬將士聽到這一席話後,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心中熱血徹底燃燒!


    他們的功績,原來天子都知道!


    劉協淩厲的目光從掃視全場,反被他視線掃過的將士,全都下意識的將身體站的更加挺拔。


    “諸位,可願助朕,平叛不臣!可願隨著大將軍奮勇殺敵,攻克易城!”


    話音落下,點將台旁邊的張郃與高覽,第一時間單膝跪下,口中大喊:“願隨陛下!踏平不臣!”


    聞言,袁紹麾下的數萬將士亦齊齊單膝跪下。


    “願隨陛下!踏平不臣!”


    “願隨陛下!踏平不臣!”


    數萬大軍齊齊怒吼,一時間現場的殺氣和戰意攀登到了頂點!


    劉協的眼中有著衝天的鋒銳之氣,“日月山河永在!大漢江山永在!漢軍威武!”


    “陛下威武!”


    “漢軍威武!”


    “陛下威武!”


    劉協猛地拔出腰間天子劍,厲聲喝道:“出征——!”


    “鏘——!”


    迴應劉協的是一片拔刀的鏗鏘之聲,還有衝天的戰意!


    “殺——!”


    ……


    劉協手持天子劍,麵色堅毅,聽著耳畔傳來的近乎狂熱的唿喊聲,胸間的血液翻滾。


    “對,就是這樣!”


    “你們要記住你們效忠的是朕,是大漢天子,而不是袁紹!”


    他今天之所以會如此賣力地幫袁紹鼓舞士氣,並不是表演欲作祟,而是想趁此機會建立自己在三軍將士心中的形象和威望!


    眼前雖然隻有三萬人,但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袁紹麾下的士卒都會知道,袁紹是天子的臣子。


    他們雖是袁紹的兵,但更是天子的兵!


    此時點將台下。


    鞠義、淳於瓊、田豐等人,一個個都神色激動地看著台上的劉協,便是他們也因劉協的那一番話而心神激蕩。


    恨不得拔劍響應!


    唯有袁紹的神色有些呆滯,倒不是因為覺得劉協的閱兵效果不好,而是……太好了!


    便是他自己登台閱兵,恐怕也沒有這種效果!


    一來是天子身份的加持實在太大。


    二來是劉協的演講確實鼓動人心。


    就連他聽著都覺得熱血沸騰,何況普通士卒們?


    隻不過……


    袁紹看了一眼點將台上劉協那挺拔的身影,還有一個個激動萬分、士氣提高到了極點的士卒們,以及身邊同樣麵露興奮的一眾文臣武將,皺眉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他總覺得好像哪裏有點不對。


    但到底是哪裏不對?


    唯有沮授,全程黑著一張臉,臉色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


    ……


    易城,侯府。


    “報——!”


    一名斥候匆匆闖入大堂內,神色焦急地對公孫瓚匯報:“將軍!袁紹大軍傾巢而出,已經快要兵臨城了!”


    堂內眾人聞言頓時一驚。


    公孫瓚眼神凜然,起身問道:“傾巢而出?三萬大軍全部出動了?你沒有看錯?!”


    斥候重重點頭道:“將軍,確實是傾巢而出!”


    公孫瓚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


    這段時間以來,袁紹與他都是互相試探,僅有小規模的進攻,每次出動的人數不超過萬人,但這次卻是出動所有兵力來攻打他!


    難不成是想要拚命了?


    表情變幻數次,公孫瓚當即下令道:“傳令下去,全軍整備!派人通知田楷,命他率軍來援!”


    “諾!”斥候領命而退。


    公孫瓚第一時間帶著公孫範、田豫、嚴綱、趙雲等麾下武將,登上城牆查探情況。


    站在城牆上,公孫瓚一眼望去,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隻見城外黑壓壓一片,放眼看去全部都是袁軍!


    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頓時撲麵而來。


    便是他久經戰事,這一幕也讓他忍不住感到有些不安。


    三萬大軍傾巢而出,意味著袁紹將不顧傷亡,要不惜一切代價,一鼓作氣攻克易城!


    三軍陣前,袁紹策馬而出,看向城牆,高聲喊話:“公孫瓚!今日陛下禦駕親征,伱敗期已至!”


    公孫瓚聞言心中大驚。


    天子禦駕親征?


    袁紹這匹夫竟然把天子帶到戰場上來了!


    袁紹喊完話之後,一名白馬黑甲的少年策馬而來,袁紹立刻恭敬的退至一旁。


    “朕乃大漢天子劉協,今率大軍收複幽州!爾等若還是大漢子民,還自認為是漢臣,便速速出城受降!”


    “降!”


    “降!”


    “降!”


    袁紹大軍奮力的碰撞著武器,怒聲大喝。


    劉協麵色不變,心中卻有些苦澀。


    他本以為隻需要露麵激勵一下三軍將士的士氣就行了。


    沒想到袁紹還讓他來到陣前,對易城的將士喊話!


    “公孫瓚啊公孫瓚,你可千萬別降了,一定要硬氣點啊。朕不指望你做大漢忠臣了,你隻需牽製袁紹就行。”


    劉協在心中默默祈禱。


    袁紹這一招可謂毒辣,他剛剛檢閱完三軍,所有將士們都跟打了雞血一樣嗷嗷直叫,天子buff增益全軍。


    反觀易城內的那些士卒,見自己居然成了天子討伐的對象,一個個深受打擊。


    若是抵抗,那不成了反賊?debuff拉滿了。


    在天子沒有被當街弑殺之前,那就是普通人心中的神!


    給他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對天子亮刀兵。


    “天子禦駕親征!我們、我們難道成了逆賊嗎?”


    “還是開城門投降吧……”


    “一旦抵抗了我們可就成了反賊了,這可是要被誅九族的!”


    “不能抵抗、不能抵抗!”


    此時易城城牆上,將士們得知天子禦駕親征,全都驚慌失措了起來。


    眾人的鬥誌和士氣,瞬間跌落穀底。


    有些人甚至都放下了武器!


    身為大漢士卒和子民,誰敢跟天子亮刃?


    大漢四百年來的威重早已深入人心,他們從軍是為了賺取軍功升官發財,是為了能有一口飯吃,而不是為了造反!


    “袁紹老賊!!!”


    注意到麾下將士士氣全無,公孫瓚心中憤怒到了極點,恨不得一箭將袁紹給射死!


    袁紹的這一招太毒了!


    直接把他麾下將士的鬥誌給瓦解得一幹二淨!


    照這樣下去根本不用打了!


    他若下令反擊,麾下將士極有可能嘩變,將劍鋒對準他自己。


    公孫範、嚴綱等將領們全都臉色鐵青,他們深知此時局勢的惡劣。


    現場的氣氛一場壓抑。


    就在眾人沉默之時,田豫上前說道:“將軍,上次末將寫的那份表袁紹罪書,您還記得嗎?”


    “表袁紹罪書?”


    公孫瓚自然是記得的,他前幾年攻打袁紹,就寫了一封表袁紹罪書上表朝廷。


    這次袁紹來攻,為了占據名分,他又特地讓田豫重寫一封表袁紹罪書。


    可事到如今又有什麽用?


    天子都親自過來了!


    田豫急切地說道:“為今之計,唯有將軍承認天子身份,再稱袁紹不敬天子,乃是和董卓一樣的奸賊,甚至敢挾持天子上戰場。”


    “然後將軍將罪書內的袁紹罪狀一一說出,打出清君側的名義,擊敗袁紹解救天子,方能安定軍心!”


    原先公孫瓚是不承認眼前這個天子,因為他知道這是袁紹的傀儡。


    可如今卻不得不承認了。


    因為麾下的將士承認,他若不認,那就坐實了反賊的身份。


    所以隻能以此另辟蹊徑,打出清君側的口號!


    “好!”


    公孫瓚聞言大喜,連忙登上城門樓,朝著劉協單膝跪下:


    “臣幽州牧公孫瓚,參見陛下!”


    城外,袁紹見到這一幕頓時笑了。


    但下一刻,他臉上的笑容就僵硬住了。


    隻聽公孫瓚參拜了天子之後,就對他破口大罵:“袁紹!你這個奸賊,竟然敢挾持陛下來到戰場!戰場如此兇險,你卻致陛下安危於不顧,到底安的是什麽心!”


    “袁賊你如此不尊天子,與董賊又有何異?”


    說得漂亮!


    劉協一聽,眼睛都亮了。


    公孫瓚這個理由找得好啊!


    原本占據大義的袁紹,直接被他打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反賊!


    袁紹臉色一沉,冷哼道:“陛下聽聞你負隅頑抗,不肯歸順,故而禦駕親征。本將軍何時挾持陛下?”


    “公孫瓚!你休要在此胡言了!速速投降!”


    “否則待陛下攻破易城,定會治罪所有人!”


    說著還給劉協使了一個眼色。


    劉協心裏歎了口氣,也隻能配合。


    “公孫將軍,朕確實沒有被大將軍挾持,你還是速速出城投降吧。”


    “陛下!”公孫瓚滿麵悲憤,無不真誠地道:“臣知曉陛下受製於袁紹,說出這些話都是身不由己。請陛下安心,臣誓殺袁賊,解救陛下!”


    公孫瓚說著,看了看他麾下的將士,又看向袁紹麾下的將士,大聲喊道:


    “臣有袁紹七罪上表陛下,請諸位大漢臣民共聽之!”


    “第一罪,袁紹將董卓招至洛陽,乃董賊之禍的根源。”


    “第二罪,董卓把持朝政,挾持天子時,袁紹不反抗董卓,棄置節傳,迸竄逃亡,沒有盡到臣子的責任。”


    “第三罪,袁紹在當渤海太守時,準備兵馬反抗董卓,卻不提前告訴族人,結果招致五十多位族人喪命,是為不孝!”


    “第四罪,袁紹興兵後不恤國難,四處培植勢力,又盤剝富室,搜刮百姓,世人皆怨之!”


    “第五罪,袁紹和韓馥陰謀另立朝廷,為了能發矯命詔恩,還私刻金印玉璽一枚,上麵刻著“詔書一封,邟鄉侯印”的字樣,和過去王莽作亂時一模一樣!”


    “第六罪,長沙郡太守孫堅兼任豫州刺史驅走董卓,掃除陵廟,立下大功,袁紹卻命周昂盜居其位,破壞了討董大計。”


    “第七罪,袁紹挾持天子,讓天子親涉戰場險地,實乃不臣之逆賊!”


    “袁紹虛偽小人,不忠天子,不臣漢室,罪大惡極!因臣對漢室忠心耿耿,成了袁紹實現狼子野心道路上的障礙,便出兵來攻。久攻不下,竟喪心病狂挾持天子來此!”


    公孫瓚說著,拔出腰間的長劍,直接伸手握住劍身利刃,不顧手被割得鮮血直流,將其狠狠折斷!


    “臣誓殺袁紹,以清君側!”


    “若違此誓言,臣當如此劍!”


    話音落下,全場嘩然。


    無論是袁紹大軍還是公孫瓚大軍,全都懵了。


    到底誰是忠臣?誰是奸臣?


    今天停電了,下午四點才來電,抱歉,晚上還有一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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