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中,燭光閃爍,人影錯落。


    周瑜望著眼前神色真誠的魯肅,眼神複雜,深深歎息道:“子敬,你的好意我領了,但恕我不能答應。”


    “伯符與我乃是故交,他死於呂布之手,我焉能無視此仇去投效朝廷、與呂布同朝為官?”


    魯肅聞言有些著急了,鍥而不舍地勸說道:“即便不去入朝為官,你也可以閑散在家做個閑雲野鶴。”


    “無論如何都比當逆賊要好啊!”


    跟著孫權繼續走下去無疑是死路一條,即便眼下暫時可以抗衡,但早晚都會敗亡。


    魯肅很清楚這一點,他相信周瑜也清楚。


    而且周瑜效忠的乃是孫策,孫策死後完全可以另擇主君,但周瑜卻依然選擇輔佐了孫權這麽長的時間,已經盡了忠義。


    若現在離開的話沒人能指責周瑜什麽。


    “我不能走。”


    周瑜沒有半點猶豫,直接迴答道:“眼下大敵在前,我若隨你離去,那還有誰人能抵擋張遼?”


    “子敬伱不要再勸了,我意已決。”


    周瑜明白魯肅乃是一片好意,但他和孫策之間的交情不允許他做出這種臨陣脫逃之事。


    他若離開的話孫權則必敗無疑。


    聽到周瑜的迴複,魯肅心中又氣又急,簡直恨不得將他打暈強行帶走,可他知道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即便他真的把周瑜強行打暈帶走了,以周瑜的性格醒了後也會馬上迴來。


    “子敬你走吧。”


    周瑜收斂了心裏的這些思緒,對魯肅說道:“你是清白之身,沒必要留在這裏與我廝混在一起。”


    “很抱歉之前我還想留你下來幫忙,是我太自私了,我有愧於你。”


    此前他存著私心,以為魯肅不知道真相,所以希望魯肅能夠留下來幫忙。


    可沒想到魯肅一直都明白,而且還在知道真相的情況下選擇過來幫他,甚至想帶著他一同離開。


    相比之下,他的行為太可恥了。


    他感覺自己沒資格與魯肅為友。


    魯肅凝視周瑜半晌,才緩緩說道:“你若是不說這句話,那我真的會選擇離開,你我二人的交情也就止步於此了。”


    如果周瑜請求他留下來相助。


    那他二話不說就會直接走人。


    因為他選擇冒著天大風險前來相助,周瑜一開始自私也就罷了,畢竟誰都有私心;但在他表明一切後還勸他留下,那就是徹徹底底的小人了。


    好在他沒有看走眼,周瑜依然是他認識的那個周瑜。


    “子敬你……”


    周瑜心中一震,不敢相信地看著魯肅。


    魯肅正色說道:“我不會接受任何官職,但我會留下來助你,幫你出謀劃策。”


    “但我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局勢要到了不可挽迴的地步,我希望你能與我一同離去。”


    “答應這個條件,我就留下來。”


    與周瑜之間的交情讓魯肅無法狠下心來離開,他還是想盡力挽救這位友人的性命。


    周瑜聞言心中既慚愧又感動,猶豫再三後,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


    魯肅的去留對他很重要。


    即便不領兵不擔任官職、僅僅幫他出謀劃策處理一些事情。也是極為難得的幫助。


    “好。”


    魯肅沒有多言,兩人就此達成約定。


    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周瑜感覺輕鬆了不少,同時苦笑道:“這下我欠你的人情可就大了。”


    “唉,誰讓我交友不慎。”


    魯肅攤了攤手,故作痛心地說道,“所以你要好好活著,後半輩子我可指望著你還我人情。”


    周瑜爽朗一笑,用力握住魯肅的手,重重道:“行!”


    兩人在書房中談笑風生。


    但他們並不知道,一道陰沉的目光,正透過書房房門的縫隙看著他們。


    此人,正是孫權。


    他深深看了書房內的魯肅和周瑜一眼後,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背影十分沉重。


    他本來是想過來看看周瑜有沒有成功勸說魯肅接受官職,結果卻恰巧聽到了二人之間的那番對話。


    “周公瑾,魯子敬……哼!”


    孫權的臉色格外難看,覺得心中有一股邪火想要發泄,但又不知如何發泄出來。


    他對魯肅如此禮賢下士、如此重視,結果魯肅想的卻是勸降周瑜,帶去投效朝廷。


    最關鍵的是,周瑜最後居然答應了魯肅的條件,打算在事不可為之際棄他而去!


    “都是一群小人!”


    孫權心中越想越覺得憤怒,他很想現在轉身返迴書房,當著兩人的麵提出質問,但僅存的理智讓他死死克製住了衝動。


    這麽做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會讓局麵變得難以收拾,搞不好魯肅和周瑜會直接離開。


    他現在還需要他們二人的幫助。


    孫權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透著橘黃色燈光的書房,眼神變得越發冷漠。


    現在還不是時候,等到他日後找到可以頂替這兩人的賢才,再進行清算也為時不晚。


    收迴目光,孫權準備先去休息,但沒走多遠就迎麵碰到了跑過來的貼身侍衛孫河。


    對方腳步匆忙,甚至差點摔倒。


    孫權及時伸手扶住了他,然後皺眉問道:“發生什麽事了,何故如此驚慌?”


    孫河雖然為親衛統領,但服侍過他父親孫堅、他兄長孫策,資曆極老,他私下對其十分敬重。


    並且孫河老成持重,性格沉穩,孫權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麽驚慌失措的樣子。


    “主公,大事不好了!”


    孫河站穩之後,便焦急開口道:“後方傳來急報,曹操率領三萬大軍進駐江東!”


    “江東各大世家齊齊叛變,張昭以及我們留守的人全部被殺,眼下丹陽郡、廣陵郡、吳郡、會稽郡、廬江郡皆失!”


    “我們的後路完全被切斷了!”


    孫權聞言瞬間瞪大眼睛,失聲驚叫道:“你說什麽?曹操的兵馬怎麽會進駐江東!”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是哪傳來的假消息!”


    孫權的語氣裏充滿了難以置信之意,根本不相信孫河說的話是真的。


    孫河牙關緊咬,一臉沉重地說道:“主公,這個消息千真萬確,江東……不,整個揚州都已經快要被曹操占領了!”


    如果隻是一個地方傳來的消息,那還有可能是假的,但多方傳過來的消息都是如此!


    聽聞此言,孫權忽然感到眼前陣陣發黑,險些站立不住、要直接倒下去。


    “主公!”


    孫河連忙上前攙扶。


    但孫權卻直接推開了孫河,強撐著站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吩咐道:“召集所有人,來大堂議事!”


    ……


    半個時辰後,太守府大堂。


    程普、韓當、周泰、蔣欽、徐盛、呂蒙等一眾將領,以及周瑜、魯肅等人,全部齊聚於此。


    孫權坐在主位上,此時他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程普見此不禁開口問道:“主公,這麽晚召集我們前來,不知發生了何事?”


    現在已經是亥時了,孫權卻匆忙把所有人都召集了過來,肯定是有要事。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很好奇。


    麵對程普的詢問,孫權神色萎靡地說道:“江東傳來消息,曹操率領三萬大軍進駐吳郡、會稽二郡。”


    “陸、張、朱、顧、魏五大世家叛變,虞氏被屠,餘下江東各大世家也紛紛望風而降。”


    “如今江東各郡都被曹操拿下,就連丹陽、廣陵二郡的守將也選擇了叛變,我們的後方……被曹操占領了!”


    說出這些話時,孫權隻覺得心在滴血。


    像是被紮了一刀又一刀。


    聽到他這番話,堂內眾人瞬間變色,便是周瑜、魯肅二人也是大吃一驚。


    “這怎麽可能?”


    韓當第一個驚唿出聲,滿臉震驚道:“呂布眼下正在攻打豫州,曹操的兵馬不是正在和呂布交手麽?”


    “他哪來的三萬兵馬去占領江東?!”


    豫州那邊的戰事打得火熱,曹操怎麽可能突然之間把兵力從豫州前線調到江東去?


    難道他的兵馬會飛不成!


    孫河說道:“根據傳迴來的消息,曹操的兵馬是從淮南、廬江郡而出,渡過長江後直奔吳郡、會稽郡而去。”


    “而曹軍出動的時間就是在我們和張遼交手不久後,也就是說曹操早就將兵馬藏在了那裏,就是打算趁我們不備偷襲後方。”


    眾人聞言再度震驚。


    這竟是早有預謀?


    呂蒙反應過來後直接張口怒罵道:“好一個曹操,如今大敵當前,他竟敢毀壞盟約、做出背刺盟友的小人行徑!”


    “簡直是無恥鼠輩!”


    言罷,他一臉憤怒地對孫權提議道:“主公,我們即刻點齊兵馬,馬上殺迴江東,和曹賊決一死戰!”


    此言瞬間得到了眾將的紛紛響應。


    “對,決一死戰!”


    “決不能讓曹賊奪得江東!”


    “勢必要曹賊付出代價!”


    家被偷了,後路被斷,他們怎麽可能還在這裏繼續和張遼打下去?當務之急是趕緊返迴江東!


    “來不及了。”


    魯肅忽然開口,眉頭緊皺道:“後方各郡淪陷得如此迅速,說明各大世家都在配合曹操、支持他入主江東。”


    “即便將軍現在領兵殺迴去,奪迴江東的機會也十分渺茫,甚至可能大敗而歸。”


    “曹操這次的動作實在太迅速了,恐怕是蓄謀已久……將軍在開戰之前難道沒有關注曹操的主力大軍的位置嗎?”


    魯肅感到相當匪夷所思。


    三萬大軍明顯是主力,而且部署在淮南郡那麽久,孫權竟然毫無察覺?


    “這就要問大都督了。”


    孫權臉色微冷,將目光投向周瑜,沉聲開口道:“開戰之前,大都督曾親自去過許縣一趟,勘察曹軍的兵力部署情況。”


    “當時大都督上報說曹軍主力都駐紮在兗州、豫州前線,那為何現在主力會出現在淮南郡?”


    “大都督務必給我一個解釋!”


    孫權的語氣中隱隱含怒,心裏對周瑜也升起了強烈的懷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日曹操對於周瑜的評價。


    “今天下英雄,唯天子、公瑾與操耳!”


    其他將領也紛紛看向周瑜。


    雖然周瑜威望很高,但眼下出了這麽一迴事,的確難以擺脫嫌疑,需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才行。


    “公瑾?”


    魯肅臉色微變,意外地看了周瑜一眼,他沒想到居然是周瑜勘察的曹軍兵力部署。


    沒等他開口說話,周瑜便向孫權跪了下去,俯首道:“被曹賊蒙騙,這是我的失職,請主公降罪。”


    他並沒有開口做出辯解。


    事情已經發生,現在做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的,即便他是被曹軍所欺騙,那也是他的責任。


    孫權見此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這是當他不敢動手殺人?


    魯肅察覺到了孫權的表情變化,心念急轉,上前說道:“將軍,眼下不是論罪的時候。”


    “我們後方被曹操所占,被切斷了退路;前方又要麵對張遼的大軍,應當盡快找出應對之策、避免被兩麵夾擊。”


    他將話題轉移到了正事上麵。


    孫權凝視了周瑜片刻,最終收迴目光,向魯肅問道:“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魯肅眼神微動,直接說道:“曹操偷取江東,若不出我所料,他是打算連豫州也一同放棄。”


    “一旦豫州淪陷,屆時將軍將獨自麵對呂布、張遼兩路大軍。”


    “將軍如今僅僅占據徐州數郡之地而已,江東被奪,後路也被切斷,敗給朝廷的兵馬不過是早晚之事。”


    “私以為將軍不妨主動向朝廷請降,與張遼的兵馬聯合進攻豫州,圍殲曹操部署在官渡的軍隊。”


    魯肅給的方法很直接。


    總結起來就是一個字。


    降!


    堂內眾人聞言神色大變,程普嗬斥道:“一派胡言!呂布挾持天子,連伯符都死在他的手裏,我們怎能向他投降!”


    “你到底包藏什麽心思?!”


    本來程普對於魯肅的感官還是不錯的,但聽到這番話後,他對魯肅的好感瞬間就降低到了冰點。


    “子敬,慎言!”


    周瑜也沒料到魯肅會在這時候說出勸降的話,連忙開口勸阻他,生怕引發眾將的怒火。


    天子沒有被呂布挾持乃是秘密,至少軍中的將領們都不知道,否則誰敢和朝廷做對抗?


    所以魯肅提出投降,落在眾人耳中就是向呂布投降,這讓這些將領怎麽容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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