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點頭答應,“我一準兒把咱家小阿玖看嚴實了,放心。我和中郎媳婦不一樣,她不能說的話,我能說;她不便做的事,我能做。”

    林幼輝愛女如命,為什麽公公婆婆一提到讓阿玖跟著祖父祖母,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當然是知道祖父祖母意圖何在,極為讚成。她年輕,又隻是位翰林院編修的妻子,說出話來,遠不如方夫人這位二品夫人有力。

    裴尚書才升了二品大員,按說方夫人要過一陣子才能得到二品夫人的誥封。不過,皇帝顯然是要重用裴尚書,待遇特優,不隻賜宅邸居住,還大筆一揮,提前給了方夫人誥封。

    方夫人這德高望重的二品夫人,和林幼輝這名不見經傳的六品安人,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其實不隻是林幼輝,裴二爺也是一樣,有些話不便說,有些氣,要暫時隱忍。裴尚書沒到京城之前,他對十皇子頻頻造訪也不喜歡,但他隻能忍著。別說他了,林尚書也是默默旁觀,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什麽也做不了-----這是裴家家事,裴尚書才是能做主的人。一位皇帝陛下、皇後殿下寵愛的嫡出皇子到家裏做客,要不要拒絕,怎麽拒絕,除了裴尚書,誰也不便擅做主張。

    風骨歸風骨,氣節歸氣節,對皇家不是隨隨便便能說“不”的。要說這個“不”字,可得思量好了。對皇家說“不”,可能被清流讚譽,也可能被皇權打壓。到時倒黴的不隻是裴二爺一個,而是整個裴家。裴二爺是沒資格做這種決定的,隻有裴尚書才可以。他才是裴家的大家長,家族的掌舵人。

    裴尚書夫婦商量著這件要緊事,對章皇後非常不滿。其實她做為十皇子的生母,對十皇子的婚事早有打算,這並沒什麽,可氣的是她早有打算,卻縱容十皇子的任性行為,絲毫不加約束。這擺明了要是坑裴家,或是明打明的沒把裴家放在眼裏。裴家是士人,裴尚書幾十年來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對這樣的官員絲毫不加體恤,章皇後真是令人寒心。對章皇後這樣的,其實也用不著做別的,隻要把她的寶貝兒子擋在門外便可。之後,她的寶貝兒子是乖乖放棄也好,是別的怎樣也好,都和裴家不相幹。

    商量好了之後,正打算洗漱歇息,方夫人忽想起一件事,臉上又有了笑容,“老爺,你說咱家阿玖,這小小人兒,整天都在想些什麽?”把阿玖盼著改街名的事說了,越說越覺可樂。

    “我看行。”裴尚書笑,“這條街上就兩戶人家,錦鄉侯府都不在了,改成了裴府,街名也跟著改,才名

    副其實。阿玖是咱家寶貝,寧遠侯府出一個‘寧’字,咱家便出一個‘玖’字好了。玖寧街,嗯,不錯,好聽。”

    “老爺居然沒想著改成裴家巷?”方夫人打趣。

    “做人要謙虛嘛。”裴尚書清清嗓子,一臉莊重,“明明有兩戶人家,街名卻叫裴家巷,未免太過傲慢。”

    方夫人笑個不停,“這麽個謙虛法,我算見識了。”裴尚書忍耐的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替她揉肚子,“夫人,我的話有這麽可笑?你至於笑的肚子疼麽。”

    方夫人笑的更厲害了。

    自搬家之後,阿玖一直忙忙活活的,學也不上,天天在家裏跑前跑後的添亂。好容易她居住的西廂房收拾好了,慣用的日常應用之物各就各位,舒適便捷,又開始關心起祖父祖母,熱心的給方夫人出著主意,“祖母,您屋子裏多擺幾盆鮮花吧,看著多水靈啊,養眼!”方夫人樂嗬嗬,“好啊,聽我家小阿玖的,擺鮮花,擺鮮花。”

    顧氏和林幼輝一天到晚忙個沒完。才搬家,要整理歸置的多著呢,更何況這座府邸很大,裴家諸人都安置妥當之後還有不少空房子,那也是要一一看過,妥善安排的。

    “侍女婆子仆役全部不夠用,要添人。”顧氏犯愁,“現買?買了來後,還要先好生教著。”

    “買什麽呀。”林幼輝笑吟吟,“我迴娘家要幾個,您也迴娘家要幾個,三弟妹也是,跟魏國公府伸伸手,不就齊了麽。”說完,自己調侃自己,“大嫂看我多會過日子,能省則省。”

    顧氏抿嘴笑,“好,就這麽說定了。”林家和徐家世居京城,家裏的世仆當然多,不缺人手。顧家麽,江南大族,在京城做官的也有幾位,有位族兄在工部任職,和顧氏極親近,他愛享樂,家裏仆役婆子一大群。反正江南大族,家裏有錢,養這些個仆從,養得起。族兄知道顧氏跟著公婆搬到錦寧街,早已差人遞過話,“缺什麽,隻管來跟哥哥說。人、錢、物,咱家都有。”

    林幼輝還惦記著替阿玖尋幾個機靈又忠心的小丫頭,打小跟在身邊,往後也是左傍右臂,顧氏極讚成,“這真是應該的。二弟妹,這人選要仔細挑,給小阿玖挑幾個好的。”

    妯娌兩個正說著話,阿玖牽著方夫人的手來了,一臉淘氣笑容,“大伯母,娘,我是來挑毛病的!”方夫人樂嗬嗬,“囡囡,有些話心裏想想便好,不可說出口的。”阿玖煞有介事的點頭,“對,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

    越發調皮了,佛家意旨是能這麽曲解的麽?”林幼輝又是笑,又是嗔怪。阿玖衝她吐吐舌頭,“娘,我小嘛,能理解字麵意思就很不錯了。”方夫人和顧氏都讚同,“對,阿玖還小呢,能知道字麵上的意思,已經非常難得。”

    阿玖得意的嘻笑,林幼輝扶額。你祖母平時很方正,你大伯母也很講究規矩,可是一遇到你,隻會溺愛。女兒,你會被慣壞的,你一定會被慣壞的。

    乾清宮裏,十皇子和皇帝再三糾纏,要出宮玩玩,“爹,我憋悶的不行,再這麽下去,會生病的。”皇帝見他耍賴,心一軟,真想答應他算了,可是想想他要去的地方,又覺頭疼。小十,爹不讓你去,是為你好,知道麽?

    “你小師妹才搬家,這會兒正亂著呢。小十,過些時日再說。”皇帝微微笑著,語氣很溫和很遷就,可是,很明顯是在推拖敷衍。

    十皇子不依,“裴家再怎麽忙,小師妹是個孩子,又幹不了什麽,還不是隻會玩耍。”我就不信了,裴府才搬家,忙,能輪著小師妹幹活。她呀,這會兒指不定拉著師母去了花園,指著哪個角落嘰嘰咕咕說著話,盤算著支上烤架,弄堆土,又烤肉又燒叫化雞的,野炊呢。

    皇帝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小十,這是你自找的呀,可怪不著爹。爹勸過你了,一勸再勸,可是你不聽。

    十皇子又見著皇帝這樣的目光,背上一涼,“爹,您怎地這般看著我?看得我一股寒氣自心頭冒上來,打了個冷戰。”皇帝打個哈哈,“哪有,哪有?”命內侍宣召錦衣衛指揮使。

    十皇子知道他這是答應的意思了,高興的道謝,“爹,多謝您!”皇帝摸摸臉頰,“小十打算怎麽感謝爹?”他這是想要十皇子跟他親熱親熱的意思,誰知十皇子沒聽懂,笑嘻嘻說道:“兒子什麽都是爹娘賞賜的,拿什麽謝您?到萬壽節的時候,兒子給您多磕幾個頭吧。”

    皇帝的壽辰,本朝稱為“萬壽節”。萬壽節是大節日,到時是要隆重慶祝,朝野同歡的,十皇子也不知是受了阿玖這小財迷潛移默化的影響還是怎麽的,算盤打的極響,打算到時候給皇帝老爹多磕幾個頭,算是拜壽了。

    ----多磕幾個頭,不用了吧,小十,你莫碰頭便好。皇帝不摸臉頰了,改摸下巴,目光中的同情又增加了幾分。

    十皇子本是高高興興的,看到他爹的眼光,覺著糝的慌。爹您是怎麽了?怪嚇人的。

    十皇子帶著一隊錦衣衛風馳電掣般出了宮,直奔錦寧街。

    十皇子還沒到,早有錦衣衛的千戶打前站,雄糾糾氣昂昂到了裴府門前,“大門打開,準備迎接十殿下!”

    門房慢悠悠的走出來,皮笑肉不笑,“千戶大人好氣派!我等升鬥小民,被您嚇的是戰戰兢兢、不可所措啊。十殿下大駕光臨,是要見我家老爺,還是大爺二爺?不巧的很,我家老爺,和大爺二爺都在衙門裏呢,沒到下衙時候,沒迴家。”

    這門房大約五十多歲的年紀,瘦瘦小小,看著毫不起眼。可是麵對著盛氣淩人的錦衣衛,他靜靜站著,神色淡定。

    錦衣衛千戶哪見過這個,眉毛豎起,手中的馬鞭揚的高高的,甩了過去,“不長眼的!十殿下來了,你不打開大門迎接,還敢在這兒跟老爺我廢話!活膩味了?”

    門房眼睛眨也不眨,馬鞭帶著風聲迅疾抽來,淩厲之極,到了他身前,他也一動不動。錦衣衛千戶心裏這個得意,看看,連躲也不會,嚇傻了吧?就憑你這樣的,也敢跟錦衣衛耍橫?躺下吧!

    馬鞭到了門房麵前,也沒見他怎麽動彈,一眨眼的功夫,已被他牢牢用手製住。錦衣衛千戶又驚又怒,隻見眼前這小瘦子竟是隻用兩根手指,便夾住了自己的馬鞭。

    門房竟是武林高手!錦衣衛千戶氣的七竅生煙。

    好嘛,裴家是文官,門房弄了位武林高手!這是怎麽迴事,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麽迴事?

    錦衣衛千戶正和門房僵持,十皇子帶著大隊人馬,到了。錦衣衛千戶這打前站的人自知辦事不力,扔下馬鞭,下了馬,到十皇子麵前單膝下跪,“臣該死,臣辦事不力。”把門房不開門,自己拿馬鞭抽他,卻被他擋住的事說了,滿臉羞慚。

    十皇子皺眉,“咱們是來做客的,誰許你動用武力?”你這鞭子是抽門房呢,還是抽裴家的臉麵?笨死算了。

    錦衣衛千戶一迭聲的認錯,十皇子命他退在一邊,另差了名機靈的內侍過去,“我是來做客的,莫傲慢不近人情。”內侍得命,顛兒顛兒的跑到門房麵前,“十殿下路過老師的府上,特來拜望方夫人和林師母,勞煩通報。”門房涼涼看了他一眼,揮揮手,大門慢慢的打開了。

    這座府邸恢宏壯麗,打開大門,是一條寬闊的甬路,甬路前方才是影壁。十皇子下了馬,帶著大隊人馬進了大門,沒走幾步,便見前方數十名侍女婆子,眾星捧月般圍著位老夫人,氣度雍容的走了過來。

    “是方夫人麽?我來的匆忙,夫人勿怪。”十皇子猜度著這位肯

    定是老師的母親方夫人,含笑說道。

    方夫人一板一眼的行禮,十皇子忙上前扶起她,“夫人莫客氣,您是老師的母親。”方夫人站起身,委婉的告訴給十皇子,家裏的男人都上班去了,隻有她和小孫女在家,怕是招待不好十皇子,請他迴宮。

    十皇子樂了樂。我見裴尚書做什麽,我跑到這裏來見老師做什麽,我要見老師,宮裏不行麽。我呀,就是來看小師妹的。

    “夫人,有您和小師妹招待我,足矣。”十皇子笑道。

    方夫人紋絲不動,“這卻是不成。我小孫女是姑娘家,十殿下是男子,男女授受不親,她招待不了你。”

    十皇子愕然,“夫人,小師妹才五歲多!”

    她要是大些,您這麽說還成。可她還是個孩子呀。

    方夫人板起臉,“五歲多怎麽了?五歲多便不是小姑娘了?十皇子請迴罷,我小孫女不便見你。”

    方夫人平時是很慈愛的,可是她若板起臉,和她丈夫裴尚書一樣,看著刻板嚇人,親近不得。十皇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給打蒙了,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他從來也不知道,原來他皇帝老爹允許了,帶著大隊錦衣衛出門了,還會有人家會拒絕他進門。

    旁邊的錦衣衛、內侍紛紛出言斥責方夫人,十皇子冷冷看過去,這些人知道馬屁拍錯了地方,忙住了口,低頭不語。

    “夫人,我等裴尚書迴來,等老師迴來。”十皇子拿方夫人沒法子,隻好改了口,不說見小師妹了。

    方夫人笑了笑,“我家老爺是住在外院的,兒孫們也是一樣。十皇子是來見他們的,請在外院待茶。”

    至於進內院見我家小阿玖,你就別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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