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定“六”為陰,定“九”為陽。九月九日,日月並陽,兩九相重。是個值得慶賀的好日子。

    張二混子屍骨未寒,翠翠穿上了她親手繡的紅嫁衣。繡進了靈魂的紅嫁衣,沒有愛,隻有恨,沒有祝福,隻有詛咒。

    紅色的轎子,正式的聘娶,一大幫子人,小孩子跟著搶花生喜糖。在旁人眼裏萬分豔羨,熱熱鬧鬧。生活就是這樣,表麵風光,個中滋味,隻有自己才能體會到。

    翠翠裹在紅色的嫁衣裏,被黑寡婦攙扶上就花轎。

    這個當娘的,死了男人,本來隻能穿黑衣服。如今女兒大喜的日子,在裙子旁縫上紅邊,此生也就是最後一次。

    “到了墨家,按娘說的,把那藥抹在身子下麵,就不會被發現了。”黑寡婦低聲囑咐女兒。

    翠翠低著頭,眼睛恨恨地盯著寡婦衣服上的花邊。那條緞帶原是她上吊用的,沒派上用處,兇器居然染上了喜氣。

    絕望的喜氣。

    “我不會原諒你的。”翠翠說,“是你毀了我。”她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像一頭小獸。

    黑寡婦在她身邊,臉上掛著笑,心裏卻著實寒冷。恨,從來都是鋒利冰冷的鋼錐,多麽喜慶,多麽愉悅,它都能穿透。

    那根鋼錐紮在翠翠娘的心窩裏。

    其實,若沒有那一夜春情,也就惹不到那麽多的事情,可惜她當初糊塗,居然同意讓張二混子進翠翠的房,甚至還協助他一起綁了翠翠。

    畸形的愛情導致了親情的變質。原本還有著母女之情,一瞬間灰飛煙滅,隻剩下恨,貫穿始終。

    她想緊緊地把女兒嫁出去,這樣就可以滅了情人對翠翠的眷戀,事與願違,居然損了一條人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當真是個笑話。

    黑寡婦掀起簾子,翠翠乖乖地上了花轎。

    黑寡婦探進頭想要囑咐翠翠幾句,翠翠已然掀起了紅蓋頭,一雙美麗的眼睛,毒辣辣地瞪著麵前的老女人:“你以為送走了我就安生了麽?我讓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咬牙切齒。

    黑寡婦看見翠翠手裏的東西,像木偶一樣僵在那裏。

    新娘子帶利器上花轎,這是不吉利的事情,她沒有吱聲,嗓子仿佛被什麽東西卡住了,也發不出聲音。

    簾子放下,轎子下麵被鮮血洇透了。都是紅色,不容易被發現。

    轎子走了,所有人都走了,黑寡婦失神地轉身,迴家,一進門就撲到在地。

    脖子上纏著一條紅緞帶,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她裙子邊上扯下來的,繞了兩圈,勒進肉裏。

    墨三少爺醉醺醺地進了房,紅衣裳裹著年輕的新娘子,在燭光映襯下分外嬌美。新郎官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憤恨。新娘子臉上也惡狠狠的。

    是一對新人。是一對仇人。

    新房,喜慶的紅色,原來也可以當做兇房的血。

    殺,幹脆利落的一個字。

    墨三少爺被翠翠殺死了,翠翠被自己殺死了。

    床上一灘血,是處子的血,其實是黑寡婦給翠翠的藥,抹在下身,會流出紅色的液體,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即使是新婚妻子,但騙人的女人,墨三少爺並不憐惜。

    翠翠疼,疼得牙齒把嘴唇都咬破了,但臉上仍舊在笑,那麽嫵媚,那麽絕望。一雙青蔥一般的手指,撫摸在墨三少的臉上,癡迷的,輕柔的,插進了墨三少爺的眼眶。血,順著手指流淌到手臂,一滴一滴全落在紅色的嫁衣上。

    墨三少爺瘋了,翠翠也瘋了。

    她喊著:“你殺了奪走我貞潔的男人,你這個奪走我貞潔的男人,我要挖掉你看我身體的眼睛,我要跺掉你撫摸我身體的手!”一遍一遍地重複,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把剪刀,拚命地裁剪著墨三少爺的雙手。那雙手,曾經握著一把鐮刀,殺死了張二混子,如今,被剪刀剪得麵目全非。

    如此脆弱,皮膚和生命,都隻不過是碎瓷瓶子,輕輕一摔,就體無完膚。

    墨三少爺連唿救的機會都沒有,空蕩蕩的眼眶死死地盯著翠翠,他看不見他的新娘子。

    這個女人不是他的。這個女人是別人的。他殺死了她的愛人。她為了他一命償一命。

    翠翠仰麵躺在床上,一把鋒利的剪刀洞穿她的咽喉,血,汩汩地湧出來,失去了噴薄的活力。

    歌聲,伴隨著血流,輕輕柔柔地哼唱出來。

    “媽媽看好我的我的紅嫁衣

    不要讓我太早太早死去

    夜深你飄落的發

    夜深你閉上了眼

    這是一個秘密的約定

    屬於我屬於你

    嫁衣是紅色的

    毒藥是白色的

    但願你撫摸的女人流血不停

    一夜春宵不是不是我的錯

    但願你撫摸的身體正在腐爛

    一夜春宵不是不是我的錯……“

    這是一首關於女孩子幸福的歌,也是一首詛咒的歌曲,撕心裂肺,死寂的房間裏聽起來分外虛空。

    慘淡。

    屍體被發現地時候兩個人都已經僵冷,仵作檢驗的結果,翠翠的傷尤要早一些。致命的傷,在進入洞房之前就已經留下。

    聽聞,這世間有一種惡毒的血咒,需要施咒者用自己全身的血去喂養最心愛之物,並寄予死前最強的咒念。

    翠翠恨墨家人,恨自己的母親,所以她在上花轎的時候帶了把剪刀,還沒有起轎就自殺了。她的血濡濕了紅嫁衣,洇透了轎底,甚至有一滴滴在黑寡婦的裙子邊。

    恨,太過強烈,連衣服都不能幸免。嫁衣成了咒,可以殺人的咒。殺死了黑寡婦,殺死了墨三少爺,仍舊要一直流傳,讓所有血脈相連的人,生生世世,不得安生。

    隻有墨家的人才可以毀掉嫁衣,解除夙願。

    墨家耐不住它的折騰,找人將衣服封鎖。那人說,檀香木化就的烏木可以辟邪,隻要嫁衣不出箱子,不出無門鎮就無大礙。

    可惜,嫁衣出箱了,箱子在無門鎮外。

    留在無門鎮裏的墨香成了唯一能化解怨懟的人。這是她的職責,用自己的血肉生命解除嫁衣的怨恨,不得違逆。

    墨香溫柔而蒼白,令人疼惜。古婆婆在鍾馗廟裏跪求了一個星期,苦苦思索,才得到另一條解決的路徑。

    用嫁衣之善喚醒夭夭體內的善,驅逐她在村外沾染的惡性。

    夭夭成為至善的人。

    嫁衣之惡必定依附一個惡人,前世至惡,今生至惡,喬恩無疑是最合適的。他前世是張二混子,雖然心存愛慕,卻害人無數;今生是喬恩,為一己私欲,害死了永薑,殺死了傅輕輕。

    手有血腥的人是至惡的人。

    融合,吞噬,銷毀嫁衣。

    無非是很好的渠道,也許會傷及夭夭,但不會受傷很重。

    夭夭願意為墨姐姐犧牲。一條性命,一點血,當然是生命更重要。

    可惜,宿命,早已經計劃好了每一步該怎樣走,人,不過是一顆棋子,自己的思想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

    段落的一聲喊,一切都結束。

    嫁衣驚醒了,喬恩被吞噬,夭夭的嘴裏全是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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