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段落。”

    “關係?”

    “朋友。”

    “什麽樣的朋友?”

    “一起讀過書的朋友。”他撒了謊,但沒人知道。

    “那就是同學咯。把身份證給我。”

    段落從錢包裏抽出身份證遞給麵前肥胖肥胖的女人,她戴著護士帽,一張臉像被大象坐過的一樣,有麵目全非感。護士帽特別小,特別白,她的頭特別臃腫,特別黑。

    身份證放在複印機上,光波一過,熱騰騰的一張紙就出來了,段落稚嫩幼小的黑白臉模糊失真,複印完正麵,還要複印背麵。

    完後,護士把身份證還給他,嚴肅認真的望著段落:“不準抽煙,不準喧嘩,身上所有可能傷害到病人的東西全部交到保衛室保管,如果出現意外,按門旁牆壁上的紅色按紐。”

    手機、手表、戒指、腰帶全都一咕嚕卸了下來,興好穿的米色休閑褲,有內置鬆緊,不至於卸了腰帶褲子就套不住掉下來。雖然,精神病院不乏穿著內褲閑逛的病人。

    冰著一張臉的保衛腰上別著一根電棒,把段落的東西塞進一個生鏽的鐵櫃子裏,然後叫段落在一張自動貼的便箋紙寫上自己的名字貼到鐵櫃子上。

    南茵已經是安全性的病人了,所以每個星期可以有一次到室外散步的機會。此時的她坐在花園裏乳白色的長椅上,穿著與其他病人一模一樣的藍色豎條病服,長發遮住半張臉,手裏拿著一張紅紙,地上一堆紙的屍體,粉碎,零散。

    帶路的護士轉過身朝著段落一笑,露出還有蔥花夾在牙縫的一排牙齒,黃色,像她的皮膚。

    “1779號病人南茵就在那裏,她現在已經是安全病人,你不必害怕,如果她出現什麽過激行為,你可以大聲叫喊,園子裏的保衛是最多的。”

    大聲叫喊,不是女人的行為麽?

    段落笑了笑,露出雞蛋白一樣的牙齒,表示對她的感謝。

    護士更是嬌羞了,一扭臀就返了迴去,腰扭得跟蛇腰似的。蛇除了尾,上下一樣粗。

    段落挨著南茵坐下來,南茵並沒有看他一眼,還是自顧撕著手中的紅紙,染得手跟紙一樣的顏色,顯得般配。

    許久許久,兩個人都不說話,空氣沉悶,受人影響。

    段落想抽煙,突然記起自己是不抽煙的。

    還是段落打破雞蛋殼,露出尖尖的嘴,問:“你從哪裏來?”

    南茵身邊的紙都撕完了,她蹲下身子去從地上撿起那些本來就撕碎的紙又撕了起來,更碎,更輕,更絕望。

    她抬起眼看著段落說:“你是從無門鎮來的。”

    段落搖了搖頭,按捺住激動說:“不是,我是從西安來的。”

    “那你知不知道西安西有個無門鎮?你是知道的,而且你去過。”

    段落的眼睛亮了起來,這下再也不用掩飾了,於是急切的問:“真的有無門鎮這個地方?我也真的去過?那些,都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那麽,齊眉是真的死了?”

    南茵的手突然伸過來握住段落手,他不由的顫栗一下,這雙手真夠冰冷,像冰在冰櫃裏很久的死人,不僅冰冷,還很僵硬。

    “你……”段落隻說了一個你字就被南茵的眼神示意噤聲。

    段落本想說你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

    雖然這句話很荒謬,但荒謬比無知要好。

    “你隨我來。”南茵牽住段落的手拉著他往左邊走,她的聲音是少見的溫柔,像在與情人對話。

    段落隨著她走,保衛遠遠的看著他們,手按在電棒上,好像隨時準備出擊的獵人。

    這是南茵的房間,一看地板上的一堆紅紙就知道。

    南茵徑直拉著段落坐在靠近最裏邊牆壁的床鋪上,她鬆開段落的手,段落不動聲色的揉揉了被她牽了一路的手,有些冰有些僵。

    一套紅色的衣服像突然出現在南茵的雙手上,她捧著,像捧著心愛之物。

    “這套嫁衣送給你。”

    段落惶惑的接過來。

    衣服的質感特別好,好得像水一樣流淌。

    “這件衣服……”

    段落還沒說完,又被南茵打斷了:“我知道你還會去無門鎮,所以請你把嫁衣帶迴無門鎮給一個人。”

    “誰?”

    “墨香。”

    “墨香?”

    南茵點點頭,然後問:“你認識她?”

    段落還沒有從自己的喜悅中迴過神來,敷衍說:“或許吧。”

    南茵笑了,笑得真好看。

    段落無意識的撫摸著嫁衣,神情迷離。

    南茵喃喃自語說:“你現在怎麽撫摸它都沒有關係了,它現在隻剩下善。它的惡還在人間為非作歹,還有人要猝死,還有人在作惡,還有人會報複。不過,都沒有關係了,我算是完成了她的意念。”

    段落突然清醒,他捧著嫁衣不知所以然。剛剛浮現在腦海裏的女子是誰,她的笑那麽真,那麽純,就像一朵花,那麽美麗的盛開。

    “你是否能告訴我,無門鎮到底是什麽?”

    南茵背對著段落坐在地上,坐在紅紙上。

    “那是所有惡的發源地,你一定要再次迴無門鎮,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把嫁衣帶迴無門鎮,墨香或許會有難,無門鎮也會有難。”

    段落深深的歎息:“我明明記得去無門鎮的路,可是我在西安往西的路上走了不下百遍,卻沒有一條路跟以前我們去無門鎮走的路是一樣的,沒有路是通往叫無門鎮的地方,更沒有人聽過有一個地方叫無門鎮。也許正如齊佑所說,那條路因為我們要走,所以自己才會長出來。”

    南茵撕著紅紙漫不經心的問:“你可知道那時是誰帶你們去的嗎?”

    “夭夭。一個叫夭夭的六歲女孩。”

    “最後,是不是所有人都留在了無門鎮?”

    段落的神情哀傷起來:“除了我。”

    南茵嘿嘿一笑:“不止你,還有你說的那個女孩,那個帶著惡念的女孩。”

    說完,南茵站了起來,走到段落的身邊,手撫摸著他的頭,“你是個善良的人。”

    段落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一個女人如此冰涼,如此詭異。都說有精神病的人可以感知正常人不知道的世界,所以往往他們語出驚人,所以才會被世人說為精神病。當初自己一遍一遍講著關於無門鎮的事情,所有人都把他當精神病人看待,於是他很明白這個女人的悲哀。恐怕此生她都得呆在這個地方,外麵的世界再也不屬於她的了。

    精神病院,陰森冰冷,還有一堆貌似正常人的醫生護士保衛。

    段落拿迴自己的東西,跟保衛道謝,跟護士道謝。並得了一個塑料袋,裝著嫁衣。

    那個牙縫裏夾著蔥花的護士還說,歡迎下次再來。

    段落一陣發寒,這種地方還是不要再來的好。

    就在段落出了精神病院,院裏的緊急鈴聲響起,保衛的電棒已經拔出,護士的腰不再扭得誇張,醫生的腳步慌張急促。

    “1779號病人自殺了。”

    不知道哪個護士的聲音這麽尖銳,簡直趕上警報器了。

    然而,段落並沒有聽到,他已經招到的士。

    的士司機平時都不願意在精神病院外多作停留,聽說晦氣。所以段落還沒坐穩,車就跟屁股著火似的向前奔去,這條路沒有紅燈。

    南茵用紅頭繩繞緊脖子,狠狠的繞了好幾圈,然後一直勒緊,一直勒緊,直到窒息,直到繩子嵌進肉裏,紅繩子沒有斷,所以南茵死了。

    自殺。血的顏色跟紅紙一樣。

    紅紙撕成一個婚嫁喜字,模樣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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