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沈筱寧在江雲天的新居真的喝多了,這是精明的世紀大酒店總經理所不曾有過的。不管在任何場合,也不管喝多少酒,她是從來不會醉的,她可以趁用手帕擦嘴唇的時候將嘴裏的酒很巧妙地拭去而不留任何痕跡。通常是別人被她灌得東倒西歪而她卻連一滴酒都沒有喝到肚子裏。可是那天晚上在江雲天夫婦麵前她不知怎麽就難以自恃,竟然真的把那些酒都實實在在地吞到肚子裏。她覺得那酒沒有什麽滋味仿佛是一杯杯涼開水,酒通過嗓子的時候仿佛也沒有什麽痛苦的感覺。

    但那畢竟是酒。

    當江雲天發現沈筱寧的確不勝酒力而好意勸她不要再飲的時候,她卻毫無來由地瞪起一雙杏眼發了脾氣。

    “怎麽?”沈筱寧嚷道,“江書記……你是……看不起我?還是……家裏沒酒……”

    說這話的時候沈總經理顯得很有大丈夫的豪氣,隻是腳下似乎不太踏實,如不是顯得有些悵然的女作家路菲隨時的攙扶,她說不定會忘記體麵出溜到桌子底下。而那一群寧康的老總們此刻也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他們就像一群粗魯的酒友那樣一再慫容沈筱寧喝喝喝,因為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世紀大酒店高雅的總經理失態的時候是個什麽樣子。結果是本來沒有多大酒量的沈筱寧被灌得天旋地轉,胃裏也一陣陣翻江倒海。她心裏明白,自己大概是喝多了,她提醒自己千萬不可在場麵上出醜。誰知這麽一想,肚子裏的酒乘勢便湧上來。她趕緊用手捂住嘴巴,扭身踉踉蹌蹌地往衛生間跑去,路菲很費力地扶著她才使她不至摔倒。

    本來江雲天對沈筱寧的不期而至就感到有些意外,而她一反素日的矜持,先是慷慨地縱談,後是狂放的豪飲,這更使江雲天不知是什麽緣故。沈筱寧和董渭清的那種關係江雲天已經有所耳聞,因此,她的到來使江雲天與寧康市這些很有作為的民營企業家的談話就受到了某些限製。雖然沈筱寧的一番慷慨陳辭似乎與董渭清的主張並無相似之處,但他還是采取了較為審慎的態度。因此,他幾乎沒有說什麽話,隻是認真地聽。他不願意在沈筱寧麵前涉及寧康的敏感話題,以防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現在沈筱寧在路菲的攙扶下去了衛生間,酒桌上就隻留下了男人們。於是剛才那一番熱烈的氣氛頓時便冷卻了許多。看來女人是男人的興奮劑,這些見過大世麵的老總們是不會放過在出色女人麵前表演的機會的。

    “來!我們繼續喝酒。”江雲天招唿客人,於是大家又端起酒杯。

    “江書記,”江陽焦化總公司的董事長趙雲卿說,“冒昧地問一句,聽說石塔縣企業改製的事受到省裏的批評,並被勒令停下來,是不是有這事啊?”

    江雲天感到意外,他說:“我這個市委書記怎麽不知道啊?石塔縣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嘛!”

    趙雲卿又說:“在我們古嵐,這消息都傳遍了,還說王炳華已經被停職反省了,江書記你也受到牽連……”

    江雲天說:“這是從何談起呢?《寧康日報》上關於企業改體製改革的討論不是很熱烈嗎?王炳華停職反省?真是聞所未聞!”

    “江書記,”趙雲卿說,“這可不是小道消息,前幾天在古嵐縣經濟工作會議上,縣委嚴寒書記親口講過,賣企業不是黨的政策,它將直接動搖我國的公有製基礎,改變我國的社會主義性質,最終是要栽大跟頭的!古嵐縣的國有企業不但不能賣,縣委縣政府還要加強對私營工商業的領導和管理,還說要成立一個民營企業管理局。現在好!他真來了,要給我派個黨委書記。這是不是又像解放初期那樣,對我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然後來個公司合營?最後把我掃地出門?”

    江雲天擺擺手說:“趙總過慮了,請你相信,曆史絕不會倒退!現在各位需要的,一是放心二是大膽!隻要有利於經濟發展,盡可以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發展就是大政策,發展就是硬道理!大家盡可以把心放得寬寬的,大膽地朝前走就是了!政策會不會變?當然會!但我敢斷言,政策越變,將會越有利於你與各位的發展!至於古嵐的情況,我還需要認真地調查研究之後才有發言權。”

    ……

    沈筱寧從衛生間出來她覺得好多了,隻是頭仍然有些昏沉沉的,腳也好像踩在了棉絮上。她不想再吃東西,隻想躺下休息。路菲把她扶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又給她沏了一杯濃茶讓她喝下去解酒。

    “好些了嗎?”路菲關切地問。

    “沒事了,讓路大姐見笑了。”沈筱寧抱愧地說。

    路菲坐在她一旁說:“我也喝多過,這沒有什麽可笑。”

    沈筱寧把頭倚在沙發靠背上喃喃地說道:“酒是個好東西呀!可惜過去我經曆過許多場合,但我從未真正體會到它的好處,今天是第一次。”

    “唔!是嗎?”

    “它的好處就在於酒後隻想睡覺。”

    路菲笑笑:“我還以為沈總有什麽重大發現呢!”

    沈筱寧也勉強笑笑:“我很可笑嗎?”

    路菲說:“我沒有覺得可笑,我倒覺得沈總好像有什麽心事。”

    沈筱寧說:“也沒有什麽心事,就是想睡覺,無憂無慮地一直睡下去……別醒來……”聽世紀大酒店總經理這麽說,作家路菲感到很愕然。她望著比自己略小的這個商界女強人問道:“能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嗎?事業上的還是生活上的,我可以讓雲天幫助你。”

    沈筱寧從沙發靠背上直起身來笑笑說道:“路大姐,你讓江書記幫我放心嗎?不怕我從你身邊把他搶走?”

    路菲也笑笑答道:“如果是那樣,說明你比我更有魅力。”

    “哈哈……魅力……”

    沈筱寧嗬嗬的笑起來,她笑得竟流出了眼淚,但路菲能從她的笑聲裏品出許多苦澀。好一會兒沈筱寧才用手抹一把眼淚止住笑問路菲:“路大姐,你是作家,能給我解釋一下什麽是幸福嗎?”

    路菲想了想說:“我也說不好,幸福大概是一種滋味,一種念性,一種滿足……總之是一種感覺,恐怕其中沒有什麽真實的內涵。”

    “為什麽?”

    “因為感覺總會消失。比如針紮了手,很疼,但一會兒就不疼了,因為那種疼的感覺過去了,消失了……”

    “這麽說幸福是虛無的東西了?”

    “不,也不能這樣說。我是說感覺是一個過程,既然是過程,那麽不管這個過程有多長,但它最終必然會走向結束,不可能永遠延續。倒是平淡好像是長久的,任何的轟轟烈烈最終都要歸於平淡。”

    沈筱寧默默地聽完女作家關於幸福的破譯之後,竟沒來由地說出一句讓路菲深感迷惑的話:“我真想出家去當尼姑!”

    沈筱寧為什麽想去當尼姑呢?路菲當然不知道。後來她曾經問過江雲天,江雲天也是滿頭霧水大惑不解,他也不知道世紀大酒店的總經理為什麽突然變得這樣頹唐。

    江雲天新居餐廳裏的家宴終於散席,大家起身來到客廳準備與主人告別。江雲天來到沈筱寧麵前問道:“沈總不要緊吧?”

    蔣永謙插言道:“我看沈總是佯醉逃席,下次再發生此類事件必罰不饒!”

    沈筱寧站起身說:“我是想和路大姐坐一會兒,女人有女人的語言嘛!請大家原諒!哦!我們該告辭了吧?”

    蔣永謙說:“是該告辭了。江書記,路小姐,再次祝賀喬遷之喜!按照寧康的規矩,空手賀喜那是叫花子趕飯場,我想二位不會把我們當成叫花子看待吧?所以,我們略備薄禮,萬望主人不要推辭。這樣才說明江書記看得起我們這些二等公民……”

    江雲天止住蔣永謙:“慢!我們有言在先,蔣會長,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呀!我們既然有君子協定,那就不能怪我拒絕各位的好意了……”

    蔣永謙說:“江書記,你的話我已經轉達了。大家都怪我不會辦事呢!當然,我們知道江書記的意思,但是中國有句古話,叫做‘水至清則無魚’,我鬥膽在作家麵前也演繹一句,叫做‘人至廉則無朋’。而我們至少在目前還無求於江書記,因此我們也就沒有必要向二位行賄,請江書記不必過慮,我們僅僅是為了表達一下對二位的敬慕之情。事前大家公推我完成這項艱巨任務,這使我感到誠惶誠恐,望江書記無論如何給我一個台階,不要讓我在大家麵前栽了麵子!數目不多,本拿不出手。日後有什麽地方需要我們幫忙,請直言相告,這幾位都是我信得過的朋友……”蔣永謙說著,把隨手提著的一個極不顯眼的舊提包放在茶幾上。

    江雲天趕忙阻止:“諸位,你們這樣做,我在寧康恐怕就難以站穩了……”

    趙雲卿說:“恰恰相反,江書記,如果你不這樣才難以在寧康站穩啊!”

    沈筱寧說:“趙總的話絕非危言聳聽。好,我們走吧,請江書記和路大姐留步!”

    於是大家紛紛上前與江雲天夫婦握別。待到把大家送出門去,江雲天和路菲迴到客廳。他們兩人默默地站在那個裝得很鼓的皮包麵前很久沒有說話,他們誰也沒有觸動那個提包,仿佛裏麵裝得不是人人都為此奔命的紅色精靈,而是一包要命的tnt。江雲天記起了趙雲卿那句被沈筱寧稱作“絕非危言聳聽”的話,從這句話他又憶起了他來寧康的前一天晚上,在省城豪華的黃河大酒店裏,飛鵬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總吳飛鵬那些為他所不敢苟同的理論。江雲天真有些為政治家的脆弱而感到悲哀。

    “打開嗎?”良久,路菲才打破沉寂問江雲天。

    江雲天不置可否,他隻是默默地坐在沙發上出神。

    路菲猶豫地打開那個提包,把裏麵的錢全部倒在寬大的玻璃麵茶幾上。眼前都是一捆捆嶄新的百元大鈔,一共是三十五捆,每捆一萬。路菲望著這些不費吹灰之力便飛到眼前的鈔票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作家的想象力是豐富的,但在京城小有名氣的作家路菲怎麽也不會想到權力與金錢有著如此密切的關係。靠道聽途說得來的那些令人心悸的新聞一旦被親眼所見,就不能不使這位總把目光投向平民階層的作家感到震驚。她也想起了趙雲卿的那句話,但她還不能理解那句話的深層含義,但她似乎隱約地覺察出他是在給江雲天某種暗示,這種暗示好像很神秘也很嚴肅,因此也就無法抗拒。這就突然使路菲感到自己那部剛剛開始動筆,旨在描摹平民階層喜怒哀樂的長篇小說《小剪子胡同》似乎有些輕飄飄的。平民所關注的柴米油鹽家長裏短真是太卑微太可憐了,路菲想,應當在那些善良的平民麵前揭開他們生活之外的另一層神秘天地,以便讓他們活得更明白些。

    “怎麽辦?”路菲終於從思索裏醒過來,她指指那些錢問江雲天。

    “暫且還不知道!”江雲天說。

    “這些錢來得太容易了!”路菲說。

    “是的,太容易了……”

    “真是有了權力就會產生腐敗!腐敗簡直就是權力身上難以割除的疽癰。”

    “這能說是腐敗嗎?”

    “為什麽不能?老百姓有的幹了一輩子也不一定能攢下這麽多錢,但你呢?不費吹灰之力,錢就到手了,這是為什麽?不就因為你是市委書記嗎?”

    “你說的沒有錯……但……”

    “他們是想左右你嗎?”

    “不!他們想左右寧康的局勢。”

    “通過你對嗎?”

    “而我也想通過他們改造寧康!”

    “一種交換?”

    “不如說是相互支撐。但是他們完全不必給我送錢,這樣反而會使我縮手縮腳。”

    “你不喜歡錢?”

    “喜歡,但‘君子愛財’,需‘取之有道’哇!”

    路菲想了想說:“我想寫寫你們的事,你看怎麽樣?”

    江雲天思索了片刻說:“我勸你還是不要涉足政界,因為你對政界不熟悉。你還是寫你的胡同文學吧,那裏有你的讀者群。”

    路菲說:“我當然不會放棄胡同,但這不妨礙我走出胡同去領略胡同以外的世界呀!不熟悉可以慢慢熟悉嘛,有一個當市委書記的老公,耳濡目染也就夠了。”

    江雲天說:“那就隻好由你,我僅僅給你一個建議。”

    路菲莞爾一笑說道:“由我?你看你連老婆都不敢得罪,真不知道你怎麽當那個市委書記。”

    江雲天笑著說:“那是兩碼事,得罪了老婆後院起火,市委書記就更不好當,因此老婆得罪不得。但不敢得罪老婆並不能說明不敢得罪旁人,該得罪的時候你不想得罪也不行。有時候你還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就已經把人得罪了,而這種得罪說不定就是不共戴天呢……”

    江雲天喬遷新居的這幾天,幾乎天天晚上有人造訪。最後,路菲把人們留下的賀儀累加了一下,總共是五十七萬三千元……

    沈筱寧的確不像先前那樣把世紀大酒店當作她的生命了,當然這使她很痛苦。她感覺世紀大酒店就仿佛是她抱養的一個棄嬰,她把全部的愛都給了他,但他長大了,他的親生父母要把他從她的手裏奪走,她雖然不樂意但也沒有辦法。自從那天下午市長董渭清在情急之間讓她離開總經理的座位之後,沈筱寧就明白了,被她殫精竭慮養育起來的世紀大酒店原來不是她的,她充其量隻能算是大酒店的奶媽。雖然事後董渭清曾經向她道歉,但她再也喚不起對仍然掌控在市長手中的大酒店那種親情般的感覺了。同時她也明白了,原來董渭清一直把世紀大酒店當作對她的恩賜,當然這種恩賜不是沒有條件的。她為了這座酒店,不僅付出了自己的智慧和精力,她還付出了自己全部的青春年華。不能想象,如果在世紀大酒店開業的那天下午,沈筱寧若是在安靜的總統套間裏斷然拒絕董渭清的要求,那她是否還有可能在寧康的社會大舞台上演出那場轟轟烈烈的改革活劇?世紀大酒店是否還會有今天這樣雄踞一方的輝煌?

    是的,那是難以想象的!

    沈筱寧這幾天不大去世紀大酒店上班,她把自己關在家裏不願見任何人,她甚至懶得接電話。她想好好地休息休息,她實在是太累了。

    沈筱寧在遠離城市喧囂的郊區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住宅,這套白牆紅瓦的歐式洋房並不比副省長吳競存的那套住宅差。這一片風格獨特的商品別墅區其實並沒有多少真正的住戶,半數以上的洋房被寧康或省城以及周邊地市的政界要人或商界老總們買走之後就閑置在那裏等待升值,因此人們無從知道這些高級住宅的主人是誰。沈筱寧買來這套帶有車庫的住宅其實也沒有住過幾天,大多數時間她都住在世紀大酒店專為總經理配置的臥房裏。隻有極少數人知道沈筱寧的這套住宅,其中包括市長董渭清。

    房子很大,裝修也十分考究,家具都是外國名牌。隻要擁有這樣一套房子人這一輩子也就該滿足了,但沈筱寧卻沒有這種滿足感。她很少迴到這裏來,因為每當她走進這所空曠的房子,她就感覺到仿佛與世隔絕般的孤獨。

    現在是沈筱寧在江雲天家裏喝酒的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鍾,她仍然躺在床上不願起來。昨天晚上她喝多了,現在她仍然感覺自己的頭昏昏沉沉的,她也弄不清昨天晚上自己為什麽一反常態喝了那麽多酒,她從來也沒有在酒場上如此狼狽過。何止是酒場?在商場上她同樣是一個英雄。

    是的,沈筱寧的確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世紀大酒店的崛起使她成為寧康天空中一顆耀眼的明星,同時她也成為眾多男子心中的偶像。那時她出現在電視屏幕上那種不同凡響的氣質和對改革獨到的見解足以傾倒寧康所有的男人。如果那時她要選擇,一定會有成百上千個出色的男人站在她的麵前。但是,那時沈筱寧並不覺得婚姻對她有多麽重要,重要的是事業而不是家庭。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像常人一樣擁有一個家庭,因為她已經被別人所擁有。她的擁有者絕不會允許她再擁有別人,一旦她擁有了別人,那麽她現在擁有的一切就將化為烏有。沈筱寧害怕失去可以證明自己價值的那座其實並不屬於她的世紀大酒店,於是,她就在那座被她誤認為屬於自己的酒店裏迷失了自己。

    曾經使沈筱寧感到寬慰的是她的擁有者——寧康市長董渭清似乎對她一往情深且百依百順,正是因為市長對酒店例外的放手,才使沈筱寧的才華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而癡情的沈筱寧也便朦朧地感覺董渭清就是她今生的依靠,那麽為他不計代價地排憂解難似乎就成了沈筱寧份內的責任。但是,自從她見到江雲天之後,沈筱寧就突然發現了董渭清身上那種為道貌岸然掩蓋著的卑微,而她也同時發現了自己身上那股黴變的氣味,自己扮演的角色不是太可悲了嗎?

    這是沈筱寧遊離於自身之外而把江雲天當作參照的結果。

    這是沈筱寧良知還未曾泯滅而把江雲天當作楷模的發現。

    這也是沈筱寧試圖找迴迷失了的自己而把江雲天當作動力的感受。

    但不能說這就是沈筱寧對江雲天的移情,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那種資格。尤其她到江雲天家裏做客之後,她就越發覺得自己不配。如果說在這之前沈筱寧的腦海裏還不時浮出過江雲天的影子,那麽當她見到路菲,那個影子就被無情地打碎了。在高雅漂亮的女作家麵前,沈筱寧不能不感到自慚形穢。雖然她在醉酒之後曾經有意對路菲口出狂言,而路菲在毫不介意中表現出來的大度和自信,徹底使沈筱寧失望了,因此她便突然想到了出家……

    沈筱寧就這樣躺在床上任憑思緒悠悠地飄蕩,她覺得自己仿佛已經死了。過去所經曆的一切那樣匆促又毫無意義,她不知道自己今後該怎麽辦,是繼續在董渭清的掌心裏經營那家浸透著她心血的大酒店嗎?

    這時候,沈筱寧便很自然地想起了香港東方投資公司的女總裁張李玉萱。那是在她即將離開寧康的頭一天晚上,她和康祺特意到酒店總經理辦公室向沈筱寧禮節性地告別。雖然張李玉萱在世紀大酒店僅僅住了四天的時間,但她對這個酒店的總經理沈筱寧給予她的周到的照顧以及酒店出色的管理水平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見麵以後張李玉萱向沈筱寧表示了由衷的感謝,最後不知她是有意呢還是無意,突然就問了這樣一句:“沈總經理不想謀求更大的發展嗎?”

    沈筱寧並沒有把張李玉萱的話當迴事,她隻是隨意地迴答:“誰不想發展呢?但寧康就是這麽大一塊天地……”

    張李玉萱說:“外麵的天地大的很呢,為什麽隻想到寧康呢?沈總不要埋沒了自己呀!好了,有什麽事請給我打電話,我隨時都願聽到您美好的聲音。”

    康祺沒有說話,自從沈筱寧把那盤錄像帶給了他以後,再見到沈筱寧的時候,他的目光顯然友好得多了……

    沈筱寧此時此刻想到張李玉萱所說的那些話,心頭就不禁一陣茫然。這位東方公司的總裁是向她發出什麽信號嗎?

    恰在這時候,電子門鈴突然就發出一聲驚雷般的炸響。這炸響把陷入沉思裏的沈筱寧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用胳膊支起身體聽一聽,但旋即她就又躺下了,因為她已經猜到了按門鈴的那個人是誰。是的,她猜到了,來人是董渭清。

    一聲緊似一聲的鈴聲催促她不得不起身下床,她想也好,就讓他進來畫一個句號吧。

    沈筱寧懶得梳妝也懶得更衣,她就穿著寬大的睡袍懶洋洋地下樓然後打開房門,門外果然站著戴著一副大墨鏡的市長董渭清。

    “哦!是董市長,”沈筱寧故作驚訝地問道,“你是找我嗎?”

    董渭清摘下墨鏡說道:“明知故問,我不找你找誰?”

    沈筱寧說:“找我有事嗎?”

    董渭清說:“有事!”

    沈筱寧說:“那就請進吧!”

    看來董渭清對這座房子很熟悉,不需要別人指引他就來到客廳裏。董渭清很隨便地坐在沙發上,他似乎走熱了,因此又站起身脫掉上衣,並扯一扯領帶,以便使自己的脖子感到寬鬆些,然後他又坐下。

    “你怎麽不去上班?”董渭清問沈筱寧。

    沈筱寧沒有坐,她迴答道:“董市長大概忘了,是你讓我離開那把椅子呀!”

    “開什麽玩笑,”董渭清說,“我已經向你道歉了嘛!”

    沈筱寧冷冷地笑道:“恰巧我不想再幹了。”

    “你怎麽耍小孩子脾氣呢?不幹你幹什麽?”

    “那是我的事!”

    “不!也是我的事!”

    “你的事?”沈筱寧驚訝地望著董渭清。

    “是的,我的事,因為你是我的!”董渭清很自信地說。

    他們倆對望著,良久良久。毫無疑問,董渭清的目光是堅定而真誠的。他的確愛眼前這個女人,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他願意滿足她的一切要求,隻要他能做到。

    而沈筱寧的目光是冷峻的,但她的心底卻掠過一陣陣痛楚。他們畢竟相處了好幾年,在這幾年裏,董渭清曾經給了她常人所難以企及的榮耀和慰藉,她不可能在猝然之間就完全割舍掉自己對董渭清的那份情義。此刻,她的情緒甚至有些遊移,如果董渭清現在跑過來把她抱在懷裏,沈筱寧心裏所建立起來的防線或許頃刻便土崩瓦解了。但是,董渭清沒有跑過來,更沒有把她抱在懷裏。

    “我是你的嗎?”沈筱寧終於控製住自己遊移的情緒,她走到沙發前坐在董渭清的對麵說道,“我是你的什麽呢?”

    是啊!她是他的什麽呢?外室?情人?姘婦……這讓堂堂寧康市長怎麽能說得出口呢?

    “……不管怎麽說,我是愛你的,這你知道……”董渭清低聲說,他把目光從沈筱寧的臉上移開。

    “你真的愛我嗎?”沈筱寧說,“那你馬上跟我結婚!”

    董渭清抬起頭驚訝地望著沈筱寧。

    這是沈筱寧第一次向董渭清提出這樣的要求,過去她從未這樣提過。但這怎麽可能呢?董渭清是誰?他是堂堂寧康市市長啊!他怎麽能這樣做呢?盡管他不是不想這樣做。但如果他這樣做了,那他董渭清在寧康不就成了被萬人唾罵的陳世美嗎?那他這個市長也就當到頭了。

    “你知道這不可能……”董渭清喃喃地說道。

    沈筱寧嘴角牽出一絲笑容,她平靜地說:“董市長,我知道這不可能,但我也不可能一輩子做你的情人。你過去對我的好處我永遠不會忘記,是你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但我也就從此失去了自己。現在我需要把自己重新找迴來,我應當有我自己的生活……”

    董渭清的臉抽搐了幾下,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找迴原來的你嗎?”董渭清問道。

    “我隻想找迴我獨立的人格!”沈筱寧迴答說。

    董渭清冷笑了。“這麽說我剝奪你獨立的人格?”

    沈筱寧也冷笑了。“你說呢?”

    董渭清顯然生氣了。“當初你倒是很有獨立的人格,那又怎麽樣呢?你隻能處處碰壁。現在你功成名就了,不再需要我了,於是你就想起了人格。人格是什麽東西?當今誰又能有自己獨立的人格?我知道這不過是你的托詞罷了。你倒不如幹脆告訴我你心裏又有看別人,我說的對嗎?你怎麽不迴答?好嘛!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人之常情嘛!但你別忘了,我董渭清還不至於像你想象的那樣無能!常言說得好哇,‘出水才看兩腳泥’呢!誰勝誰負還說不準哪!我是怕你最後雞飛蛋打,在寧康這塊地麵上沒有站腳的地方。我也不用瞞你,要不了多長時間,有人恐怕連哭都來不及呢!”

    董渭清這一番話深深地刺痛了沈筱寧的心,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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