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跑了很久,將近兩小時。


    迴到酒店脫下汗濕的衣物,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力竭的酸爽感。


    跑步的時候,他想起了許多事。


    諸如自己沒心沒肺的童年,貌合神離的父母,還有鄰居家那個讓他產生保護欲的小哥哥。


    為什麽人一長大就都變了呢?


    暮秋小時候的理想是成為一名糕點師。


    他記得每次和父母去中國餐廳,飯後都會得到一塊“幸運餅幹”。


    蝴蝶形的餅幹裏,總卷著一張細長的紙條。


    打開紙條的前一瞬,就像拆開聖誕禮物那樣教人緊張而充滿期待。


    暮秋常常向服務員撒嬌,要多帶一塊餅幹迴去送給鬱子清。


    鬱子清不怎麽吃甜食,卻也很喜歡這外形樸實口味平凡的小餅幹。


    那餅幹無論是原材料還是製作工藝都相當粗糙,可兩個孩子就是那樣迷戀。


    暮秋想要成為那樣的糕點師——在每一塊甜蜜可口的糕點裏,精心嵌入自己對生活的熱愛與讚美,讓每一位食客都能品嚐到幸福的滋味。


    而在享用完之後,還能收到來自他的,讓人驚喜的真誠祝福。


    暮秋也記得,鬱子清的理想是成為一位導遊。


    走遍世界的每一處美景,卻永遠也無法擁有一處能夠讓自己安心停駐的家園。


    他身體裏的吉普賽血液驅策著他流浪的本能。


    暮秋是多麽為他著迷啊。


    他甚至幻想過,鬱子清帶著遊客去各地遊玩時,從背包裏掏出自己親手製作的小點心。


    每一塊掰開,都能看到他親筆書寫的想法。


    或是簡單的祝福,或是善意的調侃,或是隻有兩人才能懂的暗語。


    少時的暮秋總是在鬱子清那雙天生孤煞的漂亮眼睛裏,看到令人歎為觀止的冰川雪林,蒼穹峽穀。


    那些都是他的先輩曾跋涉過的地方。


    暮秋想,他的眼裏裝著全世界。


    那如果能夠擁有他,也就相當於擁有全世界了吧……


    後來,暮秋覺得,全世界也比不上一個鬱子清。


    如果可以,他真巴不得把整個世界打包壓縮在一塊幸運餅幹裏,把自己裹在幸運紙條裏。


    讓鬱子清像兒時那樣,用充滿期待的眼神打開紙條,用驚喜的語氣念出那宛如命運真諦的句子——這一次,紙條上的箴言將是他暮秋的名字。


    他那樣地喜歡過一個人。


    ……


    從某一個瞬間開始,一切都變了。


    鬱子清成了自己過去最討厭的生父的繼承人,而暮秋也成了自己曾經最不齒的廣告商。


    再後來,鬱子清喜歡上了過去最鄙夷的牛皮糖,暮秋卻厭惡起曾經最迷戀的孤僻男孩。


    這種認知讓他不安。


    就像禁不住誘惑而在美杜莎麵前睜開了雙眼。


    在看到世間最美豔絕倫的存在的瞬間被打上了醜陋的烙印,丟進漆黑的深淵。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暮秋越跑越沮喪。


    身體就在虛脫的邊緣,小腿抽搐也還是不停地穿梭在黑黢黢的林蔭道上。


    他不甘心地逼問自己: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被市儈浮誇的社會所同化,不知不覺就忘了最初的追求。


    甚至連甜食都戒了。


    是跟什麽在慪氣麽?


    還是因為自己已經發自內心地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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