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哭聲,總是壓抑、嘶啞而克製,卻又痛徹心扉。


    戰場上的男人,他們見證過無數血與屍骨,活人與死者,新舊交替,最終一並落幕。


    所以他們知道,


    對於亡者來說,死並不可怕,它隻是某種意義上的沉眠,墜入永恆黑暗,是所有人的起源之處,也是最終歸宿之所。


    久離的靈魂重歸故裏,那裏是家鄉,又為何要去恐懼。


    真正畏懼、甚至屈從於死亡之下的,往往是生者。


    在場的諸位,大部分是從軍火販子手裏雇來的傭兵,再就是幾個cia的同行,也許那個眼睛仔和馬特有些更加深入的交情,平時有空會一起去酒吧喝雞尾酒看脫衣舞……


    但也僅限於此了,他們連朋友都不是。


    具體一點,


    也許應該說是……站在同一立場上的同伴。


    這個前置因素要是哪天消失沒影了,


    那麽,再見麵彼此都是路人,


    擦肩而過,卻吝於一笑的那種。


    平時酒桌上觥籌交錯,相談甚歡,萬一什麽時候逼不得已要對上了,誰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說起來還真是奇怪,在這個十六人特殊行動小組中,作為隊長,馬特本應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然而,真正把馬特當成夥伴的,隻有一人。


    吉爾。


    他實在是欠了馬特太多東西,說馬特的地位等同於吉爾的父親,也毫不為過。


    父親給了他錢,馬特也給了。


    父親給了他生命,馬特同樣也給了。


    父親教會他做人的道理,而馬特教會他如何在戰場上幸存,如何辨認隱藏在人群中的恐怖分子,他們的眼神總是飄忽而陰鬱,經常站在人流中,卻又遙遠的、像是一個孤獨的影子,整個世界都仿佛與之隔絕。


    無論是錢,經驗,還是性命,或許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還不起。


    再也沒有機會了。


    多麽遺憾。


    吉爾怔怔地望著馬特蒼白的臉龐,將手按在他的胸口,本應是心髒所在的位置,此刻卻不見絲毫動靜。


    心跳停了,人也就死了。


    專業的醫生或許能將‘死人’救活,但吉爾不是,他在看到馬特的屍體時第一個想法就是這一切都是虛幻的夢境,


    而當他真正觸及到屍體的時候,想的又是,


    一定還有救的,心髒停跳並不意味著死亡……


    起死迴生,如果腦部尚未完全死亡,醫生加上專業的器械或許能夠做到這一點。


    然而吉爾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馬特傷到的是頭部,而不是其他,即使心髒還在搏動,也無濟於事。


    真的已經死了……不希望看到的事實來臨之時,總是那麽的難以置信。


    在晚秋冰冷的雨水下,屍體已然不帶絲毫溫度,像一塊從南極冰蓋底下起出的千年寒冰,亦如吉爾的內心,


    他忽然抬起頭,看向漫天而落的暴雨,雨珠攜著低溫墜落到吉爾的眼球上,針紮一般的刺激瞬間傳入腦海,把整個人撕裂一般的刺痛,而他卻依舊死瞪著雙眼,目光暴虐得像是要把天幕洞穿。


    “啊!!!!!!!!!!!”


    誰都知道這樣的咆哮十分危險,黑幫成員並沒有離開多遠,在這片本應隻剩下火焰和屍體的廢墟,居然傳出了男人的怒吼!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也許有人會對此感興趣,從而返迴來,看看是怎麽迴事,


    而他們一行人也將遭到本可以避免的麻煩。


    但誰也沒有試圖去捂住吉爾的嘴巴,


    他們知道,如果這時候再說什麽多餘的話,吉爾會立即瞄準說話的人開槍。


    沒有絲毫顧忌。


    他就像一匹遠離族群的孤狼,孤單地行走在世間,慘白的圓月下,在陡崖邊嚎叫,


    掙脫了一切束縛著他的枷鎖,從此無所畏懼。


    真是個狂躁的小夥子……


    看到這一幕,顧成開始考慮,什麽時候把這人也給悄悄解決了,


    有句話說的沒錯,斬草,要除根。


    好人不長命,就是因為他們的同情心太泛濫了,最後把自己給淹死,也是自作自受。


    既然做了,就要做到絕,


    遲疑,猶豫,憐憫,不該存在於殺手的詞典裏。


    要是讓吉爾調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他一定會立即展開瘋狂的報複的,


    畢竟,殺父之仇。


    就像亞曆一樣,至死方休。


    因此……


    所有可能存在的威脅,都必須要徹底抹去,一個不留!


    這時候,負責周圍警戒的幾個人都迴來了。


    “那些人有什麽動靜?”


    亞曆開口,聲音沙啞,眼白中帶有血絲——這並不是裝出來的。


    盡管馬特和他不是朋友,卻也是亞曆生命中較為重要的一個人了,可以背棄,但勢必會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


    這句話聽起來很矛盾,放在大多數人身上的確如此,


    但對於亞曆來說,他生命中本來就沒有什麽比較重要的人,就在這為數不多的幾位中,老婆和女兒都死了,父母早亡,剩下的,也就隻有馬特這位老夥計可以陪他喝一喝悶酒。


    然而現在一切都沒了,


    世界那麽大,人那麽多,而他卻形單影隻,從此一路孤獨地走下去。


    “沒什麽,完全不用擔心那群蠢貨,他們現在估計是要迴去開慶功宴了。”一名前三角洲隊員迴答。


    這句話等於解除了警戒狀態,許多人都看向吉爾,沒有人認為吉爾會輕易放過那些殺害馬特的兇手。


    的確,除了顧成和亞曆之外,所有人都毫不懷疑,


    馬特今天是走了黴運,才會被一枚從不遠處飛來的流彈擊穿了他的頭顱。


    他們曾懷疑過顧成,然而顧成臉色淡淡的悲傷和疲憊卻又不是像是裝出來的,


    所有人都從顧成身上感受到了,那種同類之間的兔死狐悲。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殺死馬特的是一枚5.56nato彈,已經有人把它從轎車頂棚的鐵皮裏挖出來了,顧成手頭可沒有這類口徑的槍械,即使是馬特本人的槍也一樣,hk-417,是此行大部分人的標配。


    鐵一般的證據就擺在眼前,哪怕聽起來再離奇,他們卻也不得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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