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前茶,好不好喝?」


    「新鮮的鳳梨,可不可口?」


    ……


    見吳兆容殷勤地在眼前晃來晃去,吳兆言有些不耐煩。


    「姐姐,我在想事情呢,你莫要搗亂。」他道。


    「哦。」吳兆容喏喏地坐迴一旁,果然不再言語。


    片刻,吳兆言似乎有了頭緒。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香囊,對吳兆容道,「姐姐來瞧瞧,可認得這隻香囊?」


    吳兆容一聽吳兆言有事問她,又提起了精神。


    「香囊……」


    她仔細看著,想起什麽,眼前一亮。


    「瞧著這圖案和形狀很像是梅家二丫頭離開文池時交給沈家丫頭的,不過我記得當時手工很粗糙,怎的這下看來,變成隻精品來的。」


    她也不敢十分肯定了。


    原來如此。


    吳兆言嘴角露出一抹嘲諷,收起香囊。


    文池,梅采玉,沈月然,衛大人,邵雲如,大哀山,衛夫人……


    好一個情有獨鍾。


    隻是片刻,嘴角的嘲諷被沉吟取代。


    老姑娘若是與衛大人成了親,他可是半分好處也撈不著了……


    ******


    因為攬下紙紮一事,沈月然沒有直接迴京郊,而是找了家京城的紙紮鋪,借著買紙紮的理由,在一旁瞧著紙紮師傅如何動手。


    隻見師傅以竹竿斫成三腳,高三五尺,織成燈窩之狀,即成盂蘭盆,再掛搭衣服冥錢在上焚燒。


    她本就精通手工,一看就懂。又看了看其它的樣式,例如冥器靴鞋、襆頭帽子、金犀緞帶、五彩衣服等,銘記在心。然後買下竹竿、竹篾、紙張、彩紙等一併帶迴京郊。


    綠蘇一邊跟著學,一邊幫著做,二人熬了幾個通宵,做出足足堆滿一輛獨輪車的紙紮品,包括紙人、紙馬、搖錢樹、錢幡、金山銀山、牌坊、家禽等等。


    清明時節,並沒有出現雨紛紛的場景,隻是天空稍顯灰暗。


    沈月然推著獨輪車,早早在大哀山腳下等待。


    不一會兒,沈日輝一家三口乘坐馬車趕到。


    吳兆容算是說得過去,糖糕、麻糖做了整整兩包,還買了香火。


    幾人一併上山,掃掃墓,燒燒紙,沈家兄妹相對垂了會兒淚,憶了些往事,吳兆容道天黑路不好走,催促迴去。


    沈月然不想走。


    她有時覺得沈明功似乎去世了很久一般,因為來到京城後發生了許多事情,可有時又覺得沈明功剛剛去世,因為她每每想起那天他離去的情景,猶如昨日。


    人事無常,她唏噓感嘆,內心仍有些許悔恨。


    「哥哥,嫂嫂,不如你們先帶重兒迴去,我離這裏近,走走就到了,我想在這裏陪爹爹待一會兒。」她說道。


    「那行。」沈日輝沒有勉強。


    「你看著天,別忘了時辰,迴去晚了。」他叮囑道。


    沈月然應允,目送沈家三口下山。


    沈月然獨自跪在沈明功墓前,啪嗒啪嗒落下眼淚。


    直到感到寒意,大約將近酉時,她才起身,依依不捨地又看了墳頭一眼,慢慢向山下走去。


    這時,拜祭的百姓大抵離開,山上香氣、人氣漸少。她轉過一個山頭,依稀看見一個身著喪服的男子背影,跪在一座墳前,一動不動,沒有半分離開的意思。


    泥土新鮮,估計是新墳落成,親人才去……


    她不禁感傷,正要抬腳,卻見男子從身旁拿起一個紅臉兔子形狀的燈籠燒了去。


    紅臉兔子?


    她腳下一滯。


    一個蒼白的麵孔現於腦海。


    「不行了?」


    「誰知道?整日裏有氣無力的,和死也沒兩樣了。」


    她莫名想起那天那兩個佩戴周家袖標的下人的對話。


    難道是——


    她快步走到男子麵前,望向那墓碑,隻見上刻「先賢妻陳氏正魂」七個大字。


    陳氏?


    哪個陳氏?


    待她的目光落在跪著的男子的臉上,驚住了……


    *****


    「患病五年,臥床一月,喪命一時,入土為安。」


    周岸則神情落寞,低聲喃喃。


    陳氏病死了?!


    沈月然哀傷不已。


    那是一個柔弱、善良的婦人,雖然孱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可是突然知道她走了,仍然很難接受。


    「她生前總說想迴江東瞧瞧,直到她走,我卻連頭都不曾點過,她是帶著這輩子也迴不去的心思走的。」


    周岸則麵上的表情說不上來是平靜還是壓抑,淡淡的,涼涼的,可是沈月然卻心有戚戚焉。


    她隻覺他的感受她全都能體會,哀莫大於心死,沒有什麽比再也無法挽迴更令人懊悔的了……


    沈月然跪在他身旁,沖陳氏的墓碑叩了三個響頭,又上了三柱香。


    「三少爺莫要自責,死者已矣,生者保重才是。」


    她既是對周岸則說,也是對自己說。


    周岸則唇角泛起一抹苦笑。


    「死者不會安息,生者不會安心,死亡,有時並不是一種解脫,而是一種枷鎖。」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陳氏的墓碑上。


    「為何?」沈月然不解。


    她能感受到周岸則身上濃濃的愧疚感,可是她不明白,這種愧疚從何而來。


    「你見過如此草率的白事?」周岸則看向她,目光中不容質疑。


    沈月然放眼四周。


    沒有作法,沒有引魂,沒有唱台,就連荒草也不曾拔盡,這樣的白事,對於周家三少夫人而言,的確寒酸了些……


    「我——」


    沈月然張了張嘴,又閉上。


    她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是庶子,妻為庶妻,周家的輕視、怠慢全在這裏,她根本不用裝好心人說好話,說出那些令她聽來都覺得虛假的話。


    「你見過如此窩囊的男人?」周岸則又問道,目光中仍是不容質疑。


    沈月然當然明白他口中的「男人」指的是誰。


    「三少爺,不是你的錯——」她無力地道。


    生而嫡庶,是誰能選擇的嗎?


    她明白他的苦楚,卻又不知如何幫他。


    「不是我的錯,那是誰的錯?」


    「明知地位尷尬,為何要帶她來京城?」


    「明知她身子孱弱,為何要她受那舟車勞頓之苦?」


    「明知她需要靜養,為何要她隨我東奔西走,探親訪友?」


    「明知她需要陪伴,我卻沒有常伴左右,是誰的錯?」


    「明知她命不久矣,卻不肯帶她迴江東,讓她落得客死他鄉,這又是誰的錯?!」


    周岸則原本波瀾無驚的雙眸,泛出點點淚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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