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同樣無法入眠的還有身處京郊的姐倆兒。


    就在綠蘇發出第五十九次「嘖嘖」聲後,沈月然終於忍無可忍。


    「你到底睡不睡?」她撐起身子,黑臉道。


    一臉興奮的綠蘇卻咧嘴笑了,也撐起身子,「粉姐姐還沒睡嗎?」


    沈月然眼白朝上。


    廢話,一個人不停地在你耳邊「嘖嘖嘖」,你能睡得著?!


    她想動怒,才發現自己疲倦得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


    「快睡吧,啊,有什麽事兒明天再說。」她打了個哈欠,就要躺下。


    綠蘇可來了精神。


    「粉姐姐弗(如)果睡弗(不)著,咱們來說會兒子發(話)好不好?」綠蘇道。


    沈月然認命地閉上眼睛。


    這丫頭估計也是個心裏藏不住事兒的,今晚若不讓她說,怕是能「嘖嘖」到天明。


    「你說吧,我聽著呢。」她平躺道。


    綠蘇也躺下,想了片刻才道,「粉姐姐,你說,世桑(上)真有那麽那麽好的男子嗎?」


    沈月然心道,有,世上多的是那麽那麽好——色的男子。


    綠蘇接著道,「今個兒在公堂桑(上),當灰公子——哦,弗(不),現在應該叫灰大人,跟著府尹大人走曲(出)來的時候,綠蘇嚓(差)一點兒都要尖叫出聲呢,若不是做了充足的準備,早已緊緊捂住嘴巴,綠蘇嗔(真)的就要犯戒了。粉姐姐,你說,他怎麽那麽那麽好看呢,嘖嘖,那衣裳,嘖嘖,那帽子,再也沒有人能比他穿得好看,嘖嘖,嗔(真)的,粉姐姐,你說是不是?」


    綠蘇小臉通紅,眼睛閃閃發亮,比夜空中的星子還要明亮幾分。


    沈月然一動不動,腦中卻也不由浮現出今天衛奕身著官服在公堂之上的模樣。


    墨色烏紗,兩束紅穗垂雙鬢。


    火赤官服,萬濤藍浪壓單袍。


    她第一次見他著官服,再加上神清眸正,正義凜然,的確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很聰明,不到四個時辰就窺得案件的真相,令清者清,令眾人服。


    他甚至很狡猾,或許從審案伊始,他的目標就是王翠芝,所以他步步緊逼,終於將王翠芝內心的懦弱、自私、無知擊垮,令她說出真相。


    可是,他又很仁義。


    當王翠芝失控,府尹大人大發雷霆時,是他挺身而出,令王翠芝免去皮肉之苦。


    「粉姐姐,你說是弗(不)是很好,是弗(不)是很好,灰大人說救咱們出來就真的救咱們出來了。」情竇初開的綠蘇執意要得到身邊人的認同。


    等我。


    沈月然睜開眼睛。


    這兩個字,他說得很快,說得很輕,她卻聽得真真切切。


    她當時聽到,隻覺得很親切,很放心,隻覺得自己有救了。可是,當他真的還了她們一個清白,她再想起他的話、他的眼神,卻沒來由地心跳加速。


    「等我」。


    「真的是你」。


    兩句她不認為是他會對她說的話,他全說了。


    在他心裏,自己是——


    「粉姐姐,你說灰大人是弗(不)是很好?」綠蘇仍在追問。


    沈月然收迴紛飛的思緒,目光落到掛在床尾的那件鬆花綠片裙上。


    自己隻是一個無父無母以做酥餅為生的無知平民女子。


    她再次閉上眼睛,翻過身去,吐出兩個字,「普通。」


    「普通?!」


    綠蘇炸了,她哪裏能夠忍受「普通」來形容她的衛大人?


    她坐起身子,喋喋道,「髒(長)得好,人好,待人好,鬥(頭)腦又好,哪裏普通了?他簡直四(是)綠蘇見過最好最好的男子。粉姐姐還記得他在公堂上的模樣嗎?他今天梭(說)的每一句話綠蘇都記在心裏,他梭(說)……」


    沈月然卻又想起什麽,翻過身來,推了推正在比手劃腳的綠蘇。


    「綠蘇,你老實說,我是不是有些像王翠芝?」她一本正經地問道。


    綠蘇被問懵圈了。


    「粉姐姐和油發(坊)老闆娘?哪裏像?」她不解。


    「就是——」沈月然一時也難以啟齒。


    「懶惰。」她還是說了。


    綠蘇又炸了。


    「怎麽會?粉姐姐哪裏懶了?若不四(是)粉姐姐起早貪黑地做酥餅,綠蘇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粉姐姐才弗(不)懶!是不是誰欺負粉姐姐了,綠蘇去罵她。」


    沈月然哭笑不得。


    她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道,「我不是說真的懶惰的懶惰,而是說——」


    她又語塞了。


    綠蘇偏了偏頭,等著她說下去。


    「一種心裏的懶惰,你明白嗎?」她問道。


    綠蘇搖頭。


    她嘆息一聲,索性舉起例子,「你看王翠芝吧,她的男人不爭氣,她心中就生出一股子怨氣,越來越懶,家不收拾,自個兒也不拾掇,整日裏不見個笑模樣,一見她男人不是打就是罵,就連對自己的孩兒也是過一天算一天,結果導致炮兒……她的男人是傷害了她,可是她自己也傷害了自己,更傷害了自己的孩兒。她若不是這麽懶,這麽得過且過,炮兒或許就不會……」


    沈月然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她想起了沈明功,想起了文池。


    她似乎聽到一陣傷口撕裂的聲音,她感到灼心蝕骨般地疼痛,可是,放眼看去,那個將內心深處的口子重新劃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她的目光突然變得堅定起來。


    她不像王翠芝,也不會變成王翠芝。


    王翠芝不會迴頭看,她會,她從來沒有一刻如此時一般,坦坦蕩蕩地迴頭看著那曾經的沈月然,曾經的元小諾。


    對麵的綠蘇還在納悶,「粉姐姐,老闆娘,哪裏像了?粉姐姐沒男人,也沒有孩兒,屋子沒有黴片(變),粉姐姐的攆(臉)白白的,身子發(滑)發(滑)的,雖然和老闆娘穿了一樣的片裙,口(可)是粉姐姐好看得多……」


    沈月然又看了看掛在床尾的那件鬆花綠片裙。


    「好了,不說了,不像不像,一點兒也不像,快睡吧,困死了。」她打斷綠蘇的比較,哈欠連連,縮進被窩裏。


    綠蘇也有了幾分困意,打著哈欠鑽進被窩裏,隻是閉上眼睛前,嘴裏仍不服氣地嘟囔著,「子(隻)是普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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