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采玉不語。


    沈月然黯然。


    采玉不說,她也明白。雖然梅家隻說此次上京是為了梅採蓮的親事,可是這一走,八成不會再迴西北了。像梅長生這樣的手藝人,去哪裏都可以一樣生存。當初從西南來到西北,要不是因為丟失的銀兩一直下落不明,或許早就離開文池。這一次,舉家趕往京城富庶之地,更沒有迴來的道理。畢竟,京城繁華,人密,梅家的酥餅在那裏或許可以賣得更好。


    分別在所難免,二人相對垂淚,憶了些往事,梅采玉道時候不早,抬腳告辭。


    送出門檻,梅采玉躊躇片刻,指了指沈家後巷。


    沈月然會意,帶上大門,二人來到無人處。


    「月然,這件事我隻能拜託你,除了你,我再也沒有可以依託的人。」梅采玉壓低聲音。


    「何事?」沈月然不由禁張起來。


    梅采玉並非小題大作之人,能讓她這般小心,肯定是不一般的事。


    梅采玉卻突然忸怩起來。


    她絞了絞衣角,紅了臉,道,「往年每到八月初十,都有一位外地的貴公子來梅家買餅,我二人雖然說過的話語了了,可是我、我……我也知道他、他……喛,今次這一走,人海茫茫,再想相遇,談何容易?可若不走,萬一從此與爹爹失散……我想來想去,決定留個字跡,寫下個去處……就算見不著,隻當發夢一場,了無遺憾。」


    原來是這樣!


    沈月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一段話雖然被梅采玉說得支離破碎,可她還是聽明白了。


    一個郎有情,一個妾有意,隻差一層薄紙沒有捅破的時候,一方卻要遠行,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如若能幫自己的好姐妹成就一段姻緣,為何不幫呢?


    她莞爾,「我就說嘛,一定是動了春心,看上哪家公子,還不承認呢,嘻嘻,這下招了吧,想讓我替你做什麽?」


    梅采玉嗔怪地看她一眼,從懷中掏出一隻香囊和一紙信箋。


    「我想讓你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他。」


    沈月然接過香囊和信箋,心中一哂。


    梅采玉性情伶俐,為人周全,唯獨女紅一項,實在不敢恭維。


    兩隻鴛鴦硬生生地被繡成兩隻野鴨,形態怪異。


    她麵露難色,「可是,我從未見過那位貴公子,如何幫你?」


    「這好辦。」梅采玉早有準備地接道,「那位貴公子好認得緊。第一,他一定是初十早晨巳時左右前來,第二,他一定騎一匹白色駿馬。那日,你隻要在餅鋪附近見到這般裝扮的男子,問他是不是打算買二十隻梅家的豆沙餅,他若說是,隻管放心將東西交給他就是。」


    「這——」沈月然想了想,「他可有何體貌特徵,我怕認錯了。」


    「不會。」梅采玉自信滿滿,「你絕不會認錯,他麵上就寫著『貴公子』三個字。」


    沈月然無奈,隻得收起香囊和信箋。


    二人走出小巷,梅采玉轉身離去。


    沈月然怔怔地望著梅采玉的背影好一會兒,垂下眼眸,返迴沈家。


    人生聚散浮雲似,迴首明年。


    何必尊前。


    悵望星河共一天。


    她這個穿越而來的人,是不是就應該得過且過?對任何人、任何事不帶一絲留戀?


    她輕嘆一聲,抬腳推門。


    ——咦,不對,剛才明明帶上門的,這會兒怎麽是虛掩著的?


    心思轉動,暗自咒罵,偷吃又偷聽,無聊!


    「文池的三大『老姑娘』一下走了倆,剩你一個可怎麽辦喲。」吳兆容抓一把瓜子,倚著東間的門檻,挑眉笑道。


    沈月然笑眯眯,陰陽怪氣,「吃嫂嫂的,喝嫂嫂的,用嫂嫂的呀。」


    吳兆容氣得一把把瓜子扔出去,甩手迴屋。


    ******


    梅家說走就走,值錢的家當變賣了,帶不走的也就留下了。梅家餅鋪,梅家宅院,連把鎖都不曾落下,可見梅長生是不打算再迴西北。


    梅家父女剛走,沈家出了事。


    八月初四,沈明功爬上城頭,清洗飛簷,不料一陣狂風襲來,腳下一滑,跌落地麵。


    待沈日輝把沈明功扛迴沈家,沈明功已是沒了半條命。


    氣若遊絲,心跳虛弱。


    沈日輝嚇得麵色蒼白,吳兆容嚇得驚叫連連,沈重嚇得失聲痛哭。


    沈月然請來郎中,針灸,點穴,燒艾,推拿,折騰半夜,總算讓沈明功睜開了眼睛。


    「沈家公腰部重創,這次能撿迴一條命,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他年事已高,又一向有褥蒼在身,因此一來康復極慢,三年五年算是快的,二來即使康復,也不適宜再做粗重之活。我已盡到全力,餘下便由你們悉心照料,自求多福吧。」


    郎中交代一番,告辭離開。


    郎中走後,眾人伺候沈明功睡下。


    沈日輝剛吹熄了油燈,吳兆容拉著沈月然走到庭院。


    「你——」


    吳兆容咬牙切齒,指向沈月然。


    「嫁人我是不會嫁的。」不待她說出第二個字,沈月然冷冷地道。


    再明顯不過,沈明功一傷,沈家麵臨最大的問題就是銀子,吳兆容當然不會放過這麽一個既能趕她出沈家、又能拿到聘禮的機會。


    吳兆容見她不僅一語將自己的心事戳破,還毫不猶豫地拒絕,惱羞成怒,抓住沈日輝的胳膊,「她——」


    「用不著廢話,銀子的事,我會想法子。」沈月然咬了咬下唇。


    就算她曾經恨透了人性,曾經發下重誓,可是,沈明功的傷,和她總是有脫不開的關係。她沒有辦法熟視無睹,更沒有辦法無動於衷。


    她今生不願再受到傷害,也不願他人因為自己受到傷害。


    吳兆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麽?


    懶丫頭說了什麽?


    「你——」


    「行了,明日起我要外出,你和哥哥在家裏照料爹爹,一個月後,拿迴來百兩銀子就是。」沈月然說完,轉身迴屋,留下目瞪口呆的沈吳二人。


    沈月然敢這麽說,是心中有數的。


    梅家一走,文池就少了一家賣酥餅的買賣。


    梅家酥餅那麽難吃,還整日供不應求,說明文池百姓有這個需求,同類的東西很少。


    再加上中秋將至,百姓有月下擺餅乞福的風俗,重開餅鋪,應時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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