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頭鬧哄哄的有說笑聲,門口丫鬟打起簾子,韓晉為首,拎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走了進來,開口便笑道:“祖母,今日打到一條大魚,給祖母燉魚湯。”

    韓老夫人心裏高興,卻故意板著臉道:“又跑到湖邊去,若是落了水可怎麽好!還不快來給你姨父姨母拜年?”

    韓晉這才看見屋裏多了好幾個人,忙把魚交給丫鬟提下去,放下挽起的袖子,領著眾人上前來給顧運則和孟素蓉行禮。

    顧嫣然目光一抬,就看見走在韓晉身後的一名少年,年紀十四五歲,容貌俊秀不在韓晉之下,卻又比韓晉多了幾分貴氣,身著團花緙絲錦袍,頭上束發錦絛鑲著塊玉,瞧著似乎灰撲撲的不大起眼,但細看便知道上頭是有年頭的朱砂沁,少說也是數百年的古玉了。不過此人有些眼熟,顧嫣然一尋思就想起來了,這不是那次在般若寺門前碰到的少年嗎?原來他說為母親上香,便是說的平南侯夫人。

    顧嫣然正想著,那邊韓晉已然給顧運則和孟素蓉拜過了年,笑嘻嘻走到她麵前道:“表妹過年好。許久不見了。”

    “表哥過年好。”顧嫣然不打算跟他多說,隻站起來福了福身。

    “我還給表妹表弟都備了過年的禮呢,可惜迴來才知道,表妹已然迴姨父家去了。”韓晉瞧顧嫣然低著頭,隻當她害羞,心裏越發覺得喜歡,“一會兒叫丫鬟們拿過來,表妹也瞧瞧喜歡不喜歡。”

    顧嫣然仍舊低著頭,客客氣氣地道:“表哥的東西,合該先給表姐表妹們才是。”看見丫鬟端上新茶來,忙伸手接過來,親自給孟素蓉換了,順勢就站到孟素蓉身邊去。

    這下韓晉可不好再往上湊,遂伸手拍著顧浩然的肩膀笑道:“聽說表弟在學裏功課不錯,我新得了一支好筆,送給表弟。”

    顧浩然受寵若驚,忙起身道謝。他早在白姨娘那裏得了耳提麵命:韓家老太爺從前做過太子少傅,將來韓縝的前途一定差不了,韓晉又是個有才華的,跟他交好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他雖然是姨娘生的,卻是顧家的長子,一定要出息雲雲。故而看見韓晉示好,真是正中下懷。

    此時韓老夫人已然指著周瀚給孟素蓉做介紹,周瀚便含笑上前一揖,孟素蓉連忙叫不必多禮,取了個荷包給他做見麵禮:“不知周公子在此處,小小薄禮,留著賞人玩罷。”

    蔚哥兒被乳娘抱著在一邊,見那荷包刺金繡銀的,便傾身伸出小胖手來抓。顧嫣然正端過茶來,被弟弟這

    一碰,便濺出了幾滴茶水在自己手背上。寫意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把茶杯接過去:“姑娘燙著了沒有?”

    “無事。”隻是幾滴茶水,這天氣又冷,一杯茶端進來也不是極燙的,顧嫣然覺得手背上痛了一痛,卻也能忍得住,隨手掏出袖子裏的帕子,自己拭去茶水。

    “快去取燙傷藥膏來。”韓老夫人隻聽見寫意說燙著,也不知燙得怎樣,連忙大聲吩咐。

    一時屋裏有些忙亂,隻有顧蔚然啥都不知道,還在咧著嘴兒笑。顧嫣然擦完了藥,看見他的小傻樣兒,忍不住伸手捏他的小胖臉:“都是你鬧的,還笑呢。”

    眾人見顧嫣然燙得並不利害,也都放下心來,看著顧蔚然都笑起來。隻有周瀚在一邊,目光緊盯著顧嫣然扔在茶幾上的手帕,有些驚疑不定。

    顧家兩個女兒,雖然有嫡庶之別,但孟素蓉並不苛待庶女,像帕子汗巾這樣的小東西,大都是一式兩份,為防混淆,顧嫣然的手帕邊上,寫意都別出心裁替她繡一朵含笑花。

    這含笑花是兩廣一帶的出產,又名山節子,白蘭花,論花形也無甚特別之處,不過是黃白色一朵小花,隻是香氣濃鬱。寫意繡這個,也是因著顧嫣然的名字裏,那嫣然二字說的是笑,因此才繡了這個花,倒是與一般女孩兒繡梅蘭菊竹的不同。

    周瀚這會兒看的就是手帕角兒上這朵含笑花,若是他沒記錯,這帕子跟他庶兄周鴻行李裏那條是一模一樣的。當時被周鴻的大丫鬟知柔交上來的時候,他也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的——一條水紅色的軟絲帕子,角上就繡了這麽一朵黃白色小花,跟眼前這條絕無二致。

    難道說,這位顧姑娘,就是跟周鴻私相授受的那個?周瀚輕輕咳了一聲,低聲問旁邊的韓晉:“你這位姨父,來沔陽多久了?”

    韓晉不知他問這個作甚,隨口答道:“姨父到沔陽也不過一年,從前是在襄樊做知州。”

    “襄樊……”周瀚低頭想了想,將聲音壓得更低“那你這位表妹,不知生辰是幾月的?”他記得清楚,當初因為大哥周淵墜馬身亡,父親將周鴻打得遍體鱗傷,是三叔出麵,將周鴻接到自己家裏養傷,而後又帶著他去三嬸的娘家,而三嬸娘家祖籍正是在襄樊。周鴻五月離京,九月返京,算一算他到襄樊的時候,應該在六月至八月之間。

    韓晉眉毛一挑,臉上就露出點不正經的笑:“怎麽,周兄弟對我這表妹……”

    周瀚幹咳一聲:“韓兄莫要亂開玩笑。”

    韓晉瞄了一眼顧嫣然,仍舊笑道:“說起來我這位表妹倒是生得十分動人,隻是玫瑰花兒多刺——”

    周瀚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了。他從京城來到北麓書院,當然不隻是為了來念書的,若要念書,京城裏不知有多少好書院,未必要跑到這地方來。隻是去年京城裏禦史李檀彈劾茂鄉侯府的事兒鬧得太多,最後李檀自己死在天牢,平日裏的同僚朋友避之唯恐不及,偏偏自己家那位庶兄周鴻反而還貼上去,甚至親自扶棺將人送出京城。

    這舉動實在太紮眼了。雖然他們平南侯府與茂鄉侯府同為一等侯,可平南侯是以武起家,但自老平南侯與平南侯世子相繼過世之後,現在的平南侯並未有什麽建樹;而茂鄉侯府在宮中卻有德妃與齊王,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周鴻在這時候偏偏要去親近李檀,豈不是明晃晃在跟茂鄉侯府作對?

    雖然茂鄉侯府表麵上並未做什麽,可是誰知道他們背地裏有沒有因此記恨平南侯府?若是將來齊王繼位,又會不會遷怒於平南侯府?

    平南侯夫人沈青芸當機立斷,先是讓平南侯將周鴻送去了西北從軍,然後就將周瀚送進了北麓書院。為防茂鄉侯府中人報複,連過年都沒有讓周瀚迴京城。

    周瀚在書院裏跟韓晉特別親近,一則是為了韓晉好玩,兩人還算談得來;二則便是因為韓晉的祖父曾是太子少傅,與老平南侯也是有過交情的。既然過年不能迴京城,倒也不妨來韓家莊子上住幾日。隻是他並不似韓晉一般風流,韓晉這樣出言輕佻,委實讓他覺得有些不快。

    韓晉見他麵有不悅之色,連忙收起調笑,正色道:“我表妹是七月生辰。”至於具體的日子,總算他話到嘴邊又留了一半。

    韓綺一直注意著周瀚,隻是離得略遠些,聽不清他與自己大哥在說什麽。韓晉最後一句話說得聲音略高了些,倒是被她聽見了一半,不由得眉頭一皺。她是六月生辰,韓絹是十月生辰,韓晉與韓磊都是三月生辰,座中眾人,隻有顧嫣然的生辰她記得是七月。莫非韓晉與周瀚是在談論顧嫣然?

    “哥哥在說什麽呢?什麽生辰?”韓綺心裏疑惑,臉上不顯,笑吟吟地問。

    韓晉笑嘻嘻擺了擺手:“沒什麽,沒什麽。”

    韓綺心裏越發疑惑了,微微一笑不再說話,眼睛卻往顧嫣然和周瀚臉上不易覺察地來迴溜了幾次。

    周瀚卻隻顧著觀察顧嫣然,並沒發覺韓綺的目光。當日周鴻跟著三房遊曆後迴京,他房裏的大

    丫鬟知柔給他收拾行李,便發現了一條水紅色帕子,顯然是女孩兒家的東西,而那帕子邊上繡的含笑花,又不是平南侯府裏女眷們常用的。小爺的行李裏有這個,隻能是在外頭跟女子私相授受了,知柔不敢藏匿,便交給了平南侯夫人。可是平南侯夫人問時,周鴻卻說是秦家丫鬟給他包紮傷口的,他忘記還了而已。

    平南侯夫人自是不信,但平南侯將周鴻又打了一頓,他也隻是這個說法。平南侯夫人遂去三房打聽了一番,方知道周鴻在襄樊時參加過一家姑娘的生辰宴,在宴席上與人動手受了傷,隻是這帕子究竟是誰的,周三太太也並不知曉。

    周瀚當時也算看了個熱鬧,卻沒想到到了沔陽來,居然見到了那條帕子的主人。顧家這大姑娘生辰在七月,算起來倒是正正對得上。難道跟周鴻私相授受的,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溫柔安靜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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