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夫人是個極溫和的老婦人,膚色白皙,穿一件群青色素麵軟緞褙子,頭發仍舊烏黑,綰了個圓髻,用一根如意頭羊脂白玉簪子別著,隻在鬢角處有幾星白發,不細看便不易察覺。

    顧運則帶著妻兒上前行禮,先道未曾拜祭之罪,韓老夫人含笑欠身:“親家老爺有心了,老頭子地下有知,也必感念。”隨即拿眼看著顧嫣然等人,笑道,“這是孩子們?竟都是這般大了。”

    顧嫣然為首,領了弟妹上前行禮,韓老夫人對顧浩然和顧怡然隻是含笑點頭,卻拉了顧嫣然的手仔細端詳,笑道:“這孩子生得好,端莊和順,是個福相。”又轉向孟素蘭笑道,“瞧著跟我們綺兒倒有幾分像呢,果然是表姊妹。”

    孟素蘭也笑道:“娘說的是,兒媳瞧著眼眉那塊兒尤其有幾分像。”

    韓老夫人便催身邊丫鬟:“去瞧瞧姑娘哥兒們怎麽還沒過來,更個衣就這般磨蹭,這裏有好幾個表弟表妹在呢。”

    丫鬟同喜湊著趣笑道:“瞧老夫人說的,哥兒在前頭書房不說,姑娘們過來見親家老爺和親家太太,還不得仔細收拾一番,難道要失禮了不成?”

    韓老夫人嗔道:“這丫頭,當著親家老爺和太太的麵就這樣頂撞我,可是找打。”

    顧蔚然還在乳娘懷裏,轉著頭東看西看,聽了韓老夫人的話忽然咧著小嘴笑起來。韓老夫人一眼看見,喜歡得更是不行,招手叫乳娘把人抱過來,拉著他的小手笑問道:“你也聽得懂不成?好個精靈的孩子。”

    孟素蓉含笑道:“他才多大,能聽得懂什麽,不過是傻笑罷了。”

    韓老夫人卻道:“話可不能這麽說,我瞧這孩子靈醒著呢。”

    此時已經有個丫鬟拿著盤子托了四個荷包過來,顯然是見麵禮了。韓老夫人一邊接了,一邊又吩咐道:“去將我匣子裏那塊子辰佩拿來。”

    孟素蓉一聽就知道是要給顧蔚然的,連忙推辭,丫鬟卻已經飛跑去取了來,韓老夫人拿在手裏,提著上頭的穗子在顧蔚然眼前晃了晃,笑問道:“喜不喜歡?”

    玉佩有杏子大小,色澤瑩白,外頭包了一層紅褐色玉皮子,工匠就將這層玉皮雕成一條蟠龍,龍尾處色澤轉為深褐,恰好雕成一隻小老鼠,可謂匠心獨運。玉佩雕成玉璧之形,上下皆有孔,絡著暗紅色絲穗,絲線顏色略有些褪了,可見年頭不少。

    顧蔚然正是看見什麽都要伸手去抓,抓了還要往嘴裏放的時候,韓老夫人將玉

    佩這麽一晃,孟素蓉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小手一伸已經抓在手裏了,惹得韓老夫人驚歎:“這孩子手真快!”笑眯眯將絲繩遞與乳娘,“替哥兒拿好了,別摔了,也別叫哥兒填進嘴裏去。”

    孟素蓉連忙要起身代兒子道謝,顧嫣然已經規規矩矩行了個福禮:“嫣兒替弟弟多謝老夫人了,隻盼著他能沾些老夫人的福氣就好了。”

    韓老夫人笑得眼睛都彎了:“這孩子,才多大年紀啊就這樣懂事,果然都是親家太太教導得好。”

    孟素蓉欠身道:“老夫人可別誇她,在家裏也頑皮著呢。”

    韓老夫人笑道:“孩子們禮數不錯就是好的,自家人何必拘得一動都不敢動,我瞧著這孩子就好得很。”

    自己女兒得了誇讚,孟素蓉自然高興,嘴上少不得還要謙虛幾句。顧蔚然在乳娘指點下笑嗬嗬地合起小手向韓老夫人拜了拜,逗得韓老夫人更是喜歡得不行。

    顧浩然坐在椅子上,看看顧蔚然手裏的玉佩,低頭悄悄扯開手裏的荷包看了看,裏頭是一對赤金的筆錠如意小錁子,每個足有三錢重,花樣也精致,可是比起那塊玉佩來就根本不算什麽了。顧浩然捏緊了荷包,明明他是顧家的長子,平日在家中,有什麽好東西祖母總是先盡著他,可是到了外頭……

    “你荷包裏什麽?”顧浩然側過身子,壓低聲音問坐在旁邊的顧怡然。

    顧怡然沒理他。柳姨娘視白姨娘如仇人一般,她自然也不會喜歡奪盡了風光的顧浩然。不過聽了這話,手下還是捏了捏,仿佛是一對小錁子。

    孟素蓉正與韓老夫人說話,不曾注意兩個庶子女,顧嫣然卻是聽見了,也壓低聲音道:“都是一樣的東西,迴家再看,不許這樣失禮。”這些荷包裏的東西該都差不多,韓老夫人這樣的人,不會在這些事上讓人挑剔。

    顧浩然偷偷斜眼瞧了瞧她。他心裏有些兒怕這個長姐,但看長姐也隻得了一個荷包,心裏又舒服了些。他剛剛這麽想著,韓老夫人已經看了孟素蘭一眼,恰好孟素蘭身後的丫鬟便也捧出四個荷包,孟素蘭招手叫過顧嫣然去,一總將四個荷包都交了給她,笑道:“你們姐弟拿去玩兒罷。”又端詳一下顧嫣然頭上,道,“這個堆紗花兒做得精巧,”順手就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枝珠花給顧嫣然插上,“這個顏色雖素淡些,還勉強襯你,且戴著罷。”

    顧浩然一下子拉了臉。荷包裏的東西一樣,可是長姐幼弟各又得了一件東西,分分明明就是因著他們是太太生的

    。

    顧怡然也有些羨慕。那枝珠花是珍珠和蜜蠟串的,珠子都不大,可珍珠顆顆滾圓潤澤,蜜蠟則顏色通透,單這一枝珠花,大概就要值到幾十兩銀子。顧怡然不由得拿眼睛仔細掃了一下長姐:因韓家在孝中,來做客也不能穿得太過豔麗,顧嫣然今日穿了件杏黃色繡紫藤花的交領衫子,下頭是月白色襦裙,頭發挽了個小流雲髻,插了一枝鑲珠梅花頭金簪,旁邊一朵淺黃色堆紗杜鵑花,這會兒配上這朵珠花倒是正合適。

    顧怡然瞅了一眼那枝鑲珠金簪,其實那簪頭上的珠子顏色粉紅,又大又圓,也是件好東西。就是這樣都穿得簡簡單單的,嫡母也總有法子把長姐打扮得比她出挑許多。自己這會兒還隻能梳兩個丫髻,纏一串珊瑚珠子,再插一對兒小金花也就是了,站在長姐身邊隻顯得寒酸。

    孟素蓉看了一眼女兒頭上的珠花,又笑著看了妹妹一眼,正要說話,外頭便傳來一陣聲音,門口的小丫鬟打起簾子:“大少爺,大姑娘,二少爺,二姑娘來了。”一群少年男女魚貫而入,屋子裏頓時熱鬧起來。

    韓縝的長子韓晉今年已經十五歲,長相可算是全承了父母的長處。韓縝本是個風流態度,孟素蘭也生得嫵媚,韓晉集父母之長,更是唇紅齒白麵如冠玉,穿一件寶藍色長袍,發間卻挽了根木頭簪子,雕的是一隻蟬附在柳葉之間。他一進來,先給顧運則和孟素蓉行了禮,目光便落到了顧嫣然身上,不待孟素蘭說話就笑道:“這定是母親常常說起的嫣然表妹了。”

    “哥哥又知道了?”旁邊一個少女脆聲笑著接口,有些挑剔地打量著顧嫣然,“不知我是該叫表姐還是表妹呢?”

    孟素蘭笑向孟素蓉道:“這個就是綺丫頭,向來沒規矩慣了,最愛做人姐姐,讓姐姐姐夫笑話了。”迴頭嗔著女兒道,“這迴如了你的願,來了兩個表妹,兩個表弟。”

    韓綺與顧嫣然年紀相仿,連個頭也差相仿佛,她酷肖孟素蘭,隻是眉毛肖了父親,格外濃黑,生在女孩兒家臉上,就未免顯得有些沉重。

    顧嫣然含笑叫了一聲表姐,韓縝已經笑道:“今兒巧了,我瞧著表妹跟綺兒實在相像呢。”

    韓綺今日穿了件鵝黃的衫子,也是月白色裙子,隻是沒有繡花罷了。兩個女孩兒站在一處,果然瞧著有些相像。眾人都笑起來,韓綺卻有些不樂,她素不喜歡跟旁人穿一樣的衣裳,隻是來者是客,不好露了出來。

    孟素蘭在一邊笑吟吟看著女兒,這會兒才開口對後麵的兩人道:

    “絹兒來見過表姐,磊兒該稱一聲表妹。”

    韓家也是一對庶出子女。庶子韓磊瞧著有些木訥,隻是做了個揖喚聲表妹,就退到後頭去了,絲毫也不起眼。那庶女韓絹卻比兄長活潑得多,上前來拉著顧嫣然的衣袖叫了一聲表姐,又笑嘻嘻向顧浩然和顧怡然分別喚了表弟表妹,並不待孟素蘭招唿。

    眾人一番見禮之後,韓縝便邀了顧運則去前頭書房裏說話,韓老夫人也笑道:“你們自去說你們男人家的話題,免得在這裏聽我們家長裏短的不耐煩。一會兒擺飯之時,再叫丫頭們去請。”

    顧運則自然無有不從,韓晉卻坐著不動,笑道:“孫兒怕去了前頭又被父親和姨父考問功課,就在祖母這裏賴一賴罷。”

    韓老夫人嗔笑道:“又憊懶了,難不成你姨夫姨母過來,竟是讓你有借口偷懶的不成?不用你父親考問,我先捶你一頓。”

    韓晉笑著湊到韓老夫人身邊去,伸著頭讓打,眾人便都笑了。韓縝與顧運則起身去了前頭,孟素蘭也叫韓綺:“帶著表妹表弟們去暖閣子裏說話玩耍,仔細別磕了你小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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