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顧老太太的屋子,柳姨娘迴頭看了一眼,正從簾子縫兒裏瞥見白姨娘拿著帕子掩臉,便啐了一口:“又在哭天抹淚了!仗著自己生了個哥兒,恨不得飛到天上去。依婢妾說,太太就該把浩哥兒接到身邊來養著,哪裏能讓她一個姨娘把哥兒帶壞了!”

    孟素蓉淡淡看了她一眼,低頭對顧嫣然道:“你們姐妹兩個先去屋裏用飯,一會兒要早些去園子裏準備迎接客人。”

    柳姨娘頓時大喜。顧怡然也八歲了,再過兩年也該出外走動了,若是能早些跟各家的姑娘們相識,對日後自然隻有好處的。昨兒她還在害怕,萬一孟素蓉不讓庶女露麵怎麽辦,這會兒聽這意思是並不打算拘著顧怡然,連忙道:“是是是,二姑娘跟著大姑娘,也學學待人接物,眉高眼低。”

    孟素蓉眉頭微微一皺,待顧嫣然姐妹兩個先走了,才看了柳姨娘一眼:“以後這些話,少當著姑娘們麵前說,我既叫你養著怡姐兒,就沒有把浩哥兒母子分離的道理。”

    柳姨娘不敢再說什麽,蔫蔫地低了頭。孟素蓉略有幾分不耐地道:“你迴自己屋裏去罷,若閑著無事,也替怡姐兒做些針線。”她並不苛待庶女,可是柳姨娘當年私自爬了顧運則的床,也始終是紮在她心裏的一根刺,若讓她再對顧怡然噓寒問暖無微不至,那也是不可能的。

    柳姨娘低頭耷腦地走了,錦心才道:“太太,柳姨娘雖糊塗,方才那話說得倒有道理,太太該把哥兒接到自己身邊養著才是。”

    孟素蓉淡淡一笑:“不是自己肚皮裏出來的,哪裏養得熟?且你們瞧著老太太和白氏,可肯把哥兒交給我養著?”

    錦心動了動嘴唇,沒話可說。若說讓孟素蓉把顧浩然記到自己名下,顧老太太一定歡喜,若說讓孟素蓉養著顧浩然,那隻怕是沒戲。

    孟素蓉不無自嘲地一笑:“你們替我抱屈,隻怕白氏那裏還覺得委屈呢,若是沒了我,如今她怕也是正經的太太了。”

    錦心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這件事兒說起來也實在說不清楚,孟素蓉自幼多病,到了二十歲上還沒定親事,眼瞧著要連下頭的妹妹都拖累了,孟老爺四處托人設法,不求門第,隻求家宅安寧,讓女兒嫁過去不必費心費力。彼時顧運則剛考上舉人,他的座師便是孟老爺的學生,看中了這個寒門學子,硬做保山幫他定了這門親事。孟老爺打聽到顧家隻有一位守寡的老太太,並無兄弟姊妹,遂欣然應允,將女兒嫁了過來。

    孟素蓉直到嫁進門

    來,才知道顧家老太太原來早替兒子物色了媳婦,便是顧運則一個遠房表妹白秀雲,隻是因為白家嫌顧家窮,這親事一直拖著沒定。可是白秀雲卻是時常到顧家來伺候顧老太太,就連顧老太爺過世的時候,白秀雲都來守過靈。在顧老太太心裏,早把白秀雲當成兒媳婦了。

    白家老兩口死得早,白秀雲隻有一個不成器的哥哥,瞧著妹妹生得出色,總想著怎麽好好撈一把。他本嫌顧運則隻是個窮秀才,不如城裏大戶納小妾給的銀子多,拖著不肯把妹妹許出去,誰知顧運則轉眼就考中了舉人榮歸故裏,還帶了個妝奩豐富的媳婦迴來,頓時後悔莫及。無賴人物,也顧不得什麽麵皮,當即就奔到顧家鬧事,說顧運則與白秀雲早有婚約雲雲,若不是顧忌著顧運則成了舉人老爺,怕就要鬧個天翻地覆。

    饒是如此,這事兒也鬧得十分難看。白秀雲哭倒在顧老太太麵前,隻求別讓她哥哥將她賣給城裏五十多歲的王老爺做妾。最後,是顧老太太親自來找新進門的兒媳,讓白秀雲進門做了妾。

    雖說是做妾,可是有打小的情分在,又有顧老太太護著,白氏的日子過得好不滋潤。初時還對孟素蓉恭敬些,打生了兒子之後,漸漸的就有些張揚起來。偏孟素蓉肚子不爭氣,進門十二年隻生了顧嫣然一個女兒,顧老太太這顆本來就偏的心,就更不知偏到哪裏去了。

    “這些年,咱們孟家也沒少——”錦心終於忍不住小聲嘀咕,隻是才說了半句,就被錦眉用力扯了一下,隻得悻悻閉上了嘴。顧運則一個鄉下窮小子出身,雖說會讀書,但這世上會讀書的人多了,若沒有孟老太爺這個嶽父,他的仕途又怎會走得如此順遂?偏偏顧老太太眼裏看不見,隻道自己兒子有本事,卻嫌兒媳體弱難生養,自然就越發看重生了兒子的白秀雲。

    “罷了。”孟素蓉焉能不知錦心想說什麽,“老爺這些年還是顧著我的情麵,並沒因我無子而冷落我,我隻看在他麵上……今兒是嫣兒的好日子,莫說這些掃興的事。”

    錦眉輕輕踢了錦心一腳,笑道:“太太說的是,大姑娘又聰明又孝順,若說讀書,便比哪家的兒子也不差的。”

    孟素蓉曉得是丫鬟要寬自己的心,但仍是嘴角邊浮起了笑意:“有嫣兒,我也心滿意足了。”

    雖說入了秋,但太陽升起來後仍是十分溫暖,各家的馬車陸續來到,顧嫣然帶著顧怡然,早早就到二門去相迎了。依著本地風俗,帖子都是下給各家姑娘哥兒的,家裏長輩至多隻來一兩人,都由孟素蓉接到屋裏

    說話,將孩子們統送進園子,由著他們去說笑玩耍。

    官邸的宅子哪裏會有什麽花園,不過孟素蓉心疼孩子們沒個地方跑動,將緊鄰著的一家人家院子買了下來,在牆上開了門,權做園子。雖說也不大,但如今精心收拾了幾年,倒是十分雅致。園子中間挖成一條水渠,橫過園中,渠裏種不得荷花,卻養了些睡蓮,圓圓的葉子浮在水上,錯落開了幾朵白色紫色的花,蓮葉間又養幾條巴掌大小的紅鯉,遊來遊去倒也活潑可觀。渠上搭了六座小橋,座座都小巧玲瓏僅容一人通過,卻是樣式各異,頓時將這園子點綴得雅致起來。園中花木也無甚名貴品種,卻修剪得宜,疏密得當,一年四季花開不斷。此時正是桅子花開的時候,兩棵桅子捧著雪團般的花朵,一陣風吹過,在牆外都能嗅到那股香氣。今日來的都是十歲左右的孩子們,不一時,園子裏就漸漸熱鬧起來,尤其是女孩兒們,都繞著那幾棵桅子說話。

    “你家這幾棵桅子開得倒好,才在門口下了馬車就聞到香了。”說話的便是知府程家的姑娘程芸,今兒來的客人裏,要數她父親的官職最高,顧盼之間便難免有幾分自傲,一邊說一邊拿眼有些厭惡地瞥了瞥顧怡然,聲音並不壓低,“原是來給你慶生辰的,怎麽把你庶弟庶妹都帶出來了?”

    程知府娶了三房姨娘,庶子女生了四五個,沒有一個省油的燈,甚至還有個庶長子,程夫人真是不勝其煩。幸而她娘家得力,後頭又連生了程芸程範這一子一女,才算在程家穩得住。程芸受母親影響,對庶出的兄弟姐妹十分厭惡,出門在外,對別家的庶子女也是一樣看都不看。她性子傲,跟顧嫣然交好還是覺得二人處境相似,顧嫣然連親兄弟都沒有一個,說起來還不如她。

    顧嫣然笑笑,往水渠對麵看了看:“那邊總得有人招唿,既叫了一個出來,沒有把另一個關在屋裏的道理。”

    孟素蓉今日安排男女分開,在水渠兩邊各自擺席,既不太生疏,也不會混在一處叫人說嘴。顧嫣然到底是女孩兒家,雖說來的人都是相識的,卻也總不好親自過去招唿男客,少不得要顧浩然出麵。

    程芸嗤了一聲:“誰稀罕。”她的弟弟程範跟她一樣,都是看不上別人家庶子的。

    顧嫣然笑著替她倒杯茶:“若沒人招唿豈不失了禮?我隻怕你挑我的不是呢。”

    程芸撇嘴笑道:“專會甜嘴蜜舌的哄人,隻把錯處扣給我。”從丫鬟手裏拿過個匣子,推給顧嫣然,“喏,別說我挑理不給你生辰禮,你是知道我的,不耐

    煩做那些針線,就是一疊帕子,說是什麽鮫綃紗的,用起來冬暖夏涼,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顧嫣然打開匣子,隻見裏頭放了一疊蟬翼似的絲帕,足有一打之數,有秋香、桃紅、湖藍、雪青四個顏色,看起來如煙似霧。鮫綃紗也是難得的東西,輕薄柔軟,十幾歲的女孩兒之間不過是相互送幾色針線,程芸一送就是十二條,也算是大手筆了,雖然嘴上說不是什麽好東西,神色間卻頗有自得。顧嫣然便合了匣子笑道:“這怎麽好意思的,上迴我才送你兩個荷包,倒賺迴十幾條帕子來。”

    旁邊一個女孩子便湊趣笑道:“程姐姐家裏也不缺針線上的人,自然不必自己做的,不像我們。其實要我說,這帕子倒是不繡花的好,繡上了,反掩了這好紗。”

    那女孩子父親是程知府手下的小官,程芸拿眼角瞥了瞥她,並不理睬,湊到顧嫣然耳朵邊上小聲道:“就會溜須拍馬!”

    顧嫣然啼笑皆非,隻得道:“祝姑娘說的是,這樣好紗,繡了花也可惜了的。”

    程芸撇撇嘴:“就你好心。”眼睛往園子門口一溜,推了顧嫣然一把,“你的秦妹妹來了,還不快去接。”

    顧嫣然知道她性子,笑著輕輕擰了她一下,起身招唿一下周圍的女孩兒們,快步往園門口走去,迎著一個穿月白色繡石榴花裙子的女孩兒便道:“怎這個時候才來,還當你必會第一個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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