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聽到信息匆匆趕來,王容與已經在長春宮布置的產房裏慘叫了,朱翊鈞拉著外頭站立的宮人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還沒到生的日子,怎麽就生了?”朱翊鈞怒喝道。


    被抓著的宮人連連搖頭,她也不知道啊。


    皇後早產了。


    朱翊鈞在殿外徘徊,轉圈,擔心,不解,心都揪在一塊,一刻不能放鬆。兩宮處遣人來問情況都被他喝迴去了。


    還令後宮各處都老實待著,不要四處走動。


    其實王容與這胎生的極為順利,大約是因為胎兒小,陣痛到生下來,兩個時辰便生出來了,隻是嬰兒雖然順利生下來,但是內殿一片死寂,沒有任何歡欣鼓舞的情況。


    王容與力竭,但還是惦記著沒聽到嬰兒的哭聲,“無病。”


    “娘娘。”無病看著她。


    “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一眼。”王容與說。


    “娘娘。”無病的眼淚落下來,卻是不由自主的,她已經見了孩子的模樣。


    王容與的心一直往下墜,“抱過來。”她掙紮著要起來。


    “娘娘你別動,你下頭的血還沒止住呢。”無病求她。


    “抱過來。”王容與吼道,“就是,就是,我生了個死胎,也抱過來給我看看。”


    產婆顫顫的抱著孩子過來,這個早產兒,就比兩個巴掌大點,薄薄的胸腹下,仿佛能看到器官跳動的痕跡。


    跳動,不是死胎。


    王容與吊著的心放下,她不理會周圍人都是一副公主已經死了的哀戚神情,慌忙叫許杜仲,等許杜仲說臣在時,她把孩子小心翼翼遞給他,希冀的看著他,“她有心跳有唿吸,她還活著,你救救她,別放棄她。”


    “臣定當竭力。”許杜仲接過早產的小公主說。


    “拜托你一定要救活她。”王容與抓著許杜仲的衣袖說。


    “臣定不負娘娘所托。”許杜仲說。早產兒也並不是必死的命,雖然難,總有方法。


    王容與放心的點點頭,然後鬆開手,失力往後倒去。


    “娘娘。”無病摟著她喊道。


    “娘娘的情況尚好,不要太擔心,去請黃太醫來。”許杜仲說,黃太醫是兒科聖手,也許有什麽幫助。


    內室沒有躁動,也沒有孩子出生的喜慶,朱翊鈞的心一直往下墜,下墜到他受不了了,他不要在外麵等,他要進去,看看他的容與,他的孩子。


    “陛下,禦醫在裏頭忙活了,你現在進去,不是打擾他嗎?”陳矩攔著要闖進宮的朱翊鈞,“陛下,現在沒有消息傳來,何嚐不是一種好消息呢。”


    “朕等不了了。”朱翊鈞說,“你沒發現嗎?皇後已經不叫了。”


    殿門被打開,宮人匆匆跑出來,不等朱翊鈞問就高喊,“快去叫黃太醫來。”


    “黃太醫!”朱翊鈞高喊。


    “臣在,臣在。”黃太醫從旁邊出來,跟著宮人就進殿去了。


    “果然是孩子出問題了吧。”朱翊鈞喃喃道,黃太醫是陳矩提醒他,娘娘未足月就生,恐怕孩子不會像足月生的那麽健康,不如叫黃太醫來以防萬一。


    如今,這個萬一真的用上了。


    孩子既然出生了,容與呢?


    “娘娘怎麽樣?”朱翊鈞暴怒道,“去,進去個人,把裏麵什麽情況告訴朕,朕一分一秒也等不下去了,朕要知道裏麵的情況。”


    宮人被朱翊鈞嚇的渾身顫抖,陳矩隻能親自進去了,隻交代左右,千萬攔著陛下,別讓陛下進了產房。


    陳矩在裏頭問明了情況,很快就出來。


    “恭喜陛下,皇後娘娘生了一個小公主,母女均安。”陳矩說。


    “當真是母女均安嗎?”朱翊鈞盯著陳矩說。


    “小公主因為出生的早了點,有些不足稱,養養就好,黃太醫也看了,說是雖然看著小的有些可怖,但是該長好的都長好了,隻要好好養著,沒什麽大問題。至於娘娘,狀況更好了,隻是有些脫力如今睡著了,許禦醫說了,因為小公主身量小的原因,娘娘的耗損還沒有生榮昌公主的大。”陳矩迴道。


    “如此甚好。”朱翊鈞說,提腿就要往殿內走,“既然已經生完了,朕現在進去總可以了。”


    “現在不成。”陳矩攔著,“現下血汙還沒清理好,再有小公主到滿月前都見不得生人。”


    “那還不快叫人整理,娘娘躺在血汙裏怎麽會舒服。”朱翊鈞說,“什麽生人,朕是她父皇,是生人嗎?”


    等黃太醫進來,兩人對嬌弱的小公主進行會診,雖然早產是不好的結果,但小公主的情形已經是不好的萬幸了,哭聲微弱,不能自主吸奶,隻能用布條沾著擠出來的人奶塗在小公主的嘴上,看著她伸著舌頭舔嘴。


    “能吃就好。”黃太醫說。


    許杜仲讓黃太醫先照看著小公主,他又再去給王容與把了脈,娘娘脈象一向沉穩,怎麽會無緣無故的早產,生產的時候存了疑,但沒來得及細查,等到這時候才好把脈。王容與已經被整理一新,躺在幹淨的被褥裏,產房裏燒的極熱,娘娘臉上有著不正常的暈紅。


    許杜仲問無病,娘娘今日吃了什麽,做了什麽,想要弄清楚娘娘早產的誘因,無病從早開始迴憶,到王芙裳入宮,“對了,娘娘的妹妹今天進宮給娘娘請安,不過進宮來麵色就不太好,娘娘怕她身上不爽利,讓她先迴去,沒想到她暈倒了,然後太醫過來查,竟是懷孕一個月不知道滑胎了。”


    “她從前是容易滑胎的人嗎?”許杜仲問。


    無病搖頭,“她已經生過一子一女,沒聽說過滑胎,但她一直跟著姑爺在外地,就是有滑胎,我們也不知道。”


    “她人現在哪裏?”許杜仲問。


    “在偏殿躺著。”


    許杜仲出殿去看情況,朱翊鈞看他出來,官服上還有點點血跡,“你去哪?”


    “臣去偏殿看看。”許杜仲說。


    “你不在裏麵守著娘娘,去偏殿幹什麽?”朱翊鈞不悅,隨即擰了眉,“是不是皇後的早產不同尋產,你是不是查出了什麽?”


    “要去偏殿看了才知道。”許杜仲說,朱翊鈞放手不攔他,他也跟著去。


    王芙裳已經悠悠轉醒,人還是懵的,留著照顧她的宮人說,“太太好些了嗎。”


    “我是怎麽了。”王芙裳問。


    “太太滑胎了。”宮人同情說道。


    王芙裳扶著肚子喃喃道,“怎麽會,怎麽可能。”眼淚卻是不由自主的流下來。


    “太醫說一個月左右的樣子,恐怕太太自己都不知道。”宮人說,“便是已經這樣,太太放寬心,不要多想。”


    王芙裳從無聲淚流轉為嚎啕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宮人任由她哭了一會,才端來熱水給她整理,“太太好些了就出宮迴家休養著吧。”


    “怎麽會早產呢?”王芙裳還是不理解,然後她發現自己換了衣服,這偏殿就隻有她和眼前的宮人,冷清的可怕。“娘娘呢?”她不是在這種時刻會走開的人,還是說,她的滑胎不是意外?


    “太太的衣物弄髒了,便替太太換了一身。”宮人拿來她換下的衣服說。對王芙裳問娘娘的問題避不迴答。


    王芙裳被宮人攙扶著坐起,許杜仲從外麵進來,說奉命來給她把脈,王芙裳的脈象很亂,許杜仲皺眉,這是被大兇藥材刺激過的身體,偏頭無意間看到那身衣物,在很重的熏香味中聞到一絲熟悉的藥味,於是拿起衣服細聞。


    王芙裳大驚,“這是我的衣物,太醫此舉太過孟浪。”


    “你不是正常滑胎的。”許杜仲看她,“你就一點都沒懷疑。”


    “你什麽意思?”王芙裳驚問道,她看著那身衣服,難道是這衣服有什麽問題?不可能,這是她娘給她做的。


    “這衣服你穿了多久?”許杜仲問。


    “今日要進宮才第一次。”王芙裳惶恐的說。


    “隻第一次應該不會有這樣的效果。”許杜仲說,“還是這衣服就掛在你的起臥室,雖然沒穿,但是天天都看得到聞得到。”


    “衣櫃和臥室有一段距離。”王芙裳說,“這衣服有什麽問題嗎?”


    “這衣服泡了催產藥,所以才會用這麽濃厚的熏香掩蓋異味。”許杜仲說,“你的脈象很亂,不止這次小產,恐怕日後生育也會有危險,這不是隻穿一天就能達到的效果。”


    “不管你不知道自己懷孕了,穿這樣的衣服進宮來,意圖就是為了謀害娘娘,沒有人會用催產藥泡衣服,除非有所圖。”許杜仲說。


    王芙裳搖頭,“不可能。”


    “去叫顧言晞來。”朱翊鈞不知在後頭聽到了多少,陰沉著身說。顧言晞過來,朱翊鈞問她,“她今天這身衣裳,是第一次穿進宮嗎?”


    顧言晞點頭。王芙裳尚未有誥封禮服,如果穿一樣的衣服來見娘娘,就是失禮。


    王芙裳還在失神的搖頭說不可能,許杜仲問,“這衣服上的熏香,你可覺得熟悉?”


    顧言晞接過來細細聞了,“三姑娘每次來見娘娘時,都是這個香味。”


    “一模一樣?”許杜仲問。


    “嗯。”顧言晞點頭,“也不是一直,最開始的時候,三姑娘身上是沒有香味的。因為娘娘不喜熏香,大家都知道。”


    “那之後熏香的衣服,都是加料的衣服吧?”許杜仲問王芙裳。


    王芙裳眼淚嘩嘩的流,“不會的,不可能的。”


    朱翊鈞聞聽到現在,來龍去脈也清楚了,他可沒有耐心看王芙裳哭泣,他上前一把扼住王芙裳的脖子靠在牆上,“是你害的皇後早產?”


    王芙裳掙紮著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衣服是誰做的?”朱翊鈞紅著眼睛逼問。


    王芙裳哭著搖頭,卻一個字也不說,朱翊鈞加重手裏的力氣,王芙裳快要唿吸不上來,放棄掙紮,仰著頭,竟然是一幅甘心赴死的模樣。


    “不說是嗎?”


    “想一死了之是嗎?”朱翊鈞說,“你現在也有夫有子,別以為朕拿你就沒辦法。”


    王芙裳驚恐的搖頭求饒。


    “說。”朱翊鈞逼問。


    “是母親。”王芙裳閉著眼哭喊出來。


    朱翊鈞鬆開手,王芙裳萎頓在地,“母親記恨娘娘害死了王美人,但是我以為她已經放棄了,我以為她是真心疼愛我,才特意做了這些衣裳給我,都是華貴的料子,穿進宮剛剛好。”


    “我不知道她做了這些,她要害娘娘,她也要害了我。”王芙裳聲聲泣血,為什麽,為什麽?難道娘不知道做的這些,會害死她嗎?


    如果害死她一個就能把事了了,她也認命,她是娘生的,不過一條命還給娘。


    但是李庭有什麽錯?


    她生的一對兒女有什麽錯?


    娘這是讓她全家都死啊。


    怎麽能這麽狠心?


    王芷溪是你的女兒,我就不是你的女兒了嗎?王芙裳伏哭在地,不能自己。


    “陳矩。”朱翊鈞冷著臉道,“你和她去永年伯府,必讓她親自了解了那毒婦的性命。”


    “是。”陳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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