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與隻是那麽一提,朱翊鈞便讓人把後宮的輿圖擺出來研究了半日,又問了如今各宮有那些人在住,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每一個宮裏都住著人。


    “把西六宮的人都挪到東六宮去,乾西五所,讓人修整一番,中間建個花園阻隔,頭三所為公主寢宮,後兩所為皇子居所。頭所離宮後苑近,公主要去宮後苑遊玩也方便。”朱翊鈞對王容與說。


    “隻留兩個皇子居所,以後的皇子該住在哪?”王容與笑問。


    “太子出生自然是跟你我同住一宮,待到六歲,就讓他去端本宮。”朱翊鈞道。


    王容與看他,三郎不準備讓皇嗣再從其他人肚子裏出來嗎?但是轉念又想,沒有必要問,就像三郎說的,時間是最好的迴答。她又何必時不時還要試探一下呢。


    “後妃們全遷到東六宮去為何?”王容與說,“那西邊,隻我們住了。”


    “就我們一家住在西邊。”朱翊鈞說,“每日去皇極殿也太遠了,我想著把養心殿拾掇出來,以後就在養心殿處理政務。這樣就不需要用上大半天功夫。”


    “那看樣子乾清宮和坤寧宮都得慢慢修了。”王容與笑說。


    “慢慢來也沒事,等到五月,我們就去瀛台,讓工部在西山的行宮費點心思,等到太子第一次避暑就去西山了。”朱翊鈞說。


    “這樣多線修建宮殿,工部會不會負擔太重?”王容與問。


    “工部就靠修宮殿得些油水,不怕朕不修,就怕朕修少了。”朱翊鈞不以為意的說,“比起其他皇帝,我還算是比較收斂的了。”


    “官員在中間收油水是夠了,可別讓底下修宮殿的百姓雜役受苦了。”王容與說。


    “工部的人貪,膽子是遠遠比不上吏部戶部的。”朱翊鈞說,隨即又歎氣一會,“給朕修宮殿,別的不說,還是想他們能吃飽了飯,再從建材,一路運輸,總還能養活些人。這些年不知道怎麽弄得,冬天越來越長,越來越冷,夏天不是大旱就是大澇,糧食缺收,再這麽下去,怕是不好。”


    “這是天災啊。”王容與勸道,“三郎也不要太過勉強自己,天災的時候能少點人禍,也好把這個坎過了。”


    “人啊。”朱翊鈞搖頭,“人心不足蛇吞象。”


    “這官員貪腐比春天的韭菜還能長,割完一茬是一茬,怎麽就那麽多不怕死的呢。”


    “人都心存僥幸,怕是不死在自己頭上,都覺得沒那麽寸。”王容與說,“陛下對貪腐不可掉以輕心。”


    “我就等著割韭菜呢。”朱翊鈞說。


    王容與看著他,“陛下要挪宮,其餘還好說,但是儲秀宮裏人比較多,東六宮沒有哪個宮合適放下這麽多低階嬪妃。”


    “都侍過寢嗎?”朱翊鈞問。


    “應該還有些是沒單獨見過陛下的。”王容與說。


    “那便等西山的行宮建好,讓她們去行宮當宮人伺候吧。”朱翊鈞說。“到年歲就放出去,按照宮人的規矩來。”


    “這下,陛下的後宮看起來真是有些淒涼了。”王容與笑說。


    “你不喜歡?”朱翊鈞反問。


    “自然是喜歡。”王容與誠實的說,但是心裏壓力也挺大,“三郎久見我這張平凡無奇的臉,會不會覺得有些厭煩?等再過幾年,我人老色衰,三郎會不會還是喜歡花骨朵一樣的年輕姑娘?”


    “等到你人老色衰,我也老了。喜歡花骨朵也是有心無力了。”朱翊鈞歎氣說。


    “男人老的比女人慢呢。”王容與說,“多的是當祖父的年紀還要納美妾,生幼子,到當祖母年紀的女人,便是老爺多去留宿幾晚都是大奇事。”


    “你這個話題有些危險,我不與你說了。”朱翊鈞敏銳的想到這個話題談下去會有危險,“我去乾西五所轉轉,看怎麽改?”


    “我也要去。”王容與說。


    “你大著肚子怎麽去?”朱翊鈞問。


    “我們坐步輦去,到那慢慢的走就是。”王容與說,“榮昌以後的寢宮,還不能讓我這個當娘的去看看。”


    “行行行。”朱翊鈞說,“你說什麽都有理。”


    “三郎是在說我無理取鬧嗎?”王容與問。


    “不敢。”朱翊鈞道,“這胎一定是個兒子,你懷榮昌時跟個菩薩一樣。”


    “三郎說我現在脾氣不好咯。”王容與說,隨即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蹬鼻子上臉,去挽住朱翊鈞的手臂搖了搖,說些軟話。


    朱翊鈞哪還能真跟她生氣。


    夫妻兩在乾西五所轉的時候,碰見大皇子指揮小太監抓蟈蟈,離了景陽宮,大皇子也活潑了些,但也有限,恭妃時時刻刻要把大皇子放在眼裏才行,一旦一會見不著了,就像大皇子出什麽事似的,惶急失措,再不來,就要哭了。


    大皇子也隻有片刻的輕鬆。從前恭妃看的緊,後來大皇子年紀大了,搬到乾西五所,有小太監哄著,到底鬆快些,但是抓蟈蟈被父皇母後撞個正著什麽的,還是太過了。大皇子行禮後看著朱翊鈞瑟瑟發抖,麵色蒼白,幾乎要厥過去。


    王容與拉拉朱翊鈞,讓他別那麽嚴肅嚇著人。


    朱翊鈞招手讓小太監來把抓來的蟈蟈送上來看看,“這抓的什麽?”朱翊鈞不屑的說。


    “張成呢。”朱翊鈞對後看去,沒看到張成就問。


    跟來的人太監迴道,“張內侍現在輪休呢。”


    “去叫他來。”朱翊鈞不以為意的說,他對著大皇子說,“張成抓蟈蟈才是有一手,總能抓到園子裏最大的蟈蟈。”


    “陛下從前也抓蟈蟈玩嗎?”王容與問。


    “抓呀,蛐蛐兒也抓。”朱翊鈞道。


    等張成來,也不能傻站著,大皇子見父皇沒有責罵自己玩蟈蟈不務正業,心裏還是放鬆了些,等朱翊鈞問了他一些學業上的問題,王容與就溫言問了他在這邊生活怎麽樣?


    大皇子麵對王容與還是能鬆快些,也能應答上來,不至於在陛下麵前那樣結結巴巴的樣子。他越結巴,朱翊鈞就越不喜,朱翊鈞臉色越沉,大皇子就有越緊張,更是失態。


    惡循環。


    張成上次放了郭妃進宮,惹了陛下的眼,雖然沒罰他,但也沒讓他在身邊杵著。這陛下身邊,一兩天不去陛下跟前露個臉,那日子是真難過。但這事是自己做下的,有什麽辦法,生受著唄。


    這從前爺爺爺爺叫著的小崽子們,都爭著去陛下跟前露臉去了,張成留在值房,唉聲歎氣想自己怎麽就落到這種地步了。


    還想和陳矩一爭高下,這簡直自己的地都沒的站了。


    “張爺爺,趕緊去乾西五所,陛下叫你呢。”小太監一路跑來氣都喘不允就說。


    “當真?”張成一躍從炕上下來,也不等人迴答,拔腿就跑,這多不容易啊,陛下又想到他了。


    這次他是堅決了,以後站定娘娘就不鬆手。當初是依靠皇後娘娘才在陛下身邊站穩了腳跟,之後兩次跌了跟頭都是站在皇後娘娘的對立麵去了,所以,想要升官發財保命,站定皇後是最好的。


    到了乾西五所,陛下和娘娘進內殿去了,張成問人,陛下怎麽突然想到我了?


    有人就說是陛下看了大皇子的太監抓的蟈蟈,張成就知道是怎麽迴事了,頓時就淚流滿麵,“陛下還記得奴才當年給陛下抓的蟈蟈。”


    “別哭了,趕緊進去吧。”


    “不急。”張成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臉,“我先去抓幾隻蟈蟈。”


    乾西五所荒蕪了多少年,即便是大皇子住進去,還是變不了這股蕭瑟的氣質,朱翊鈞瞧著,“這是要大改啊?”


    “上了新漆,換了瓦,等人進來,氣氛就變了。”王容與說,“隻是許久不住人,才有這種感覺。”


    “榮昌喜動,院子給她劃大一點。”朱翊鈞說。“這要死不活的盆栽都挪出去,種些好花草進來。”


    “公主那現在有多少人伺候?”朱翊鈞突然問。


    “兩個嬤嬤,四個大宮人,再四個小宮人。”顧言晞迴道。


    “太少了。”朱翊鈞說,“公主那,起碼得準備二十個人在跟前伺候,以後都要跟著公主出宮去公主府的。”


    顧言晞看著王容與,有些為難,畢竟就是皇後娘娘,在跟前伺候的也就十個人。


    “要按照公主以後要出宮去準備,那別說是二十個人,就是五十個人也不嫌多。”王容與笑說。“隻看著這地方,能裝得下那麽多人嗎?”


    “便先調教著,知道是為公主以後出嫁準備著的就是。”王容與說,“不過等挪到這邊,底下跑腿的小太監小宮人要多準備些。”


    “還有大皇子和三皇子那。”王容與交代著說。


    顧言晞點頭道記下了。


    從宮殿出來,張成在殿外等著,手裏拎著草莖編的籠子,蟈蟈在裏頭歡快的叫著,朱翊鈞接過草籠子看了看,就招手讓大皇子來,“你看看,這才是好蟈蟈呢。”


    大皇子眼睛發亮。


    朱翊鈞把草籠給他,“給你了。”


    “謝父皇。”大皇子眼睛更亮。


    “隻一條,書還是要好好讀,朕下次再問你,你還是這般答不上來,朕可是要罰你的。”朱翊鈞說,“連公主都不如。”


    大皇子一下又變的神色可憐起來。


    朱翊鈞走在前頭,王容與停一下後看著他笑,“你都會的對不對,不要擔心。下次膽子大一些,就能應答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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