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靜靜吧,我在這什麽都不會說。”王容與說。


    “那你鬆手。”朱翊鈞說。


    “不鬆。”王容與說,“我怕鬆開手了,陛下指著我讓我滾,我心理脆弱,真滾了,誰來陪陛下?”


    朱翊鈞要拉開王容與的手聞言變的遲疑,最終隻是覆蓋在她的手上,一聲歎息,“朕什麽時候讓你滾了?”


    “朕今日真的隻想一個人靜靜。”


    “陛下一個人會胡思亂想的,我陪著陛下,陛下想歪的時候,我好及時把陛下拉迴來。”王容與說。“這種時候,我想陪著你,不管陛下說什麽,我都不會走的。”


    “你覺得朕想歪了?”朱翊鈞道,“十歲,已經知曉很多事,張居正和母後在乾清宮,很多時候處理朝政,朕並不在一旁。”


    “陛下說這個話就是想歪了。”王容與說,“陛下看我就知道,無論什麽時候身邊總少不了伺候的人,即使我是最喜歡清靜的一個人,自進宮後,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單獨相處過。”


    “母妃當時身邊,應該有比我更多的人,即使陛下不在場,母妃和張居正,在眾目睽睽下又怎能做出失禮舉動。”


    “所有那時候伺候的人都死了。”朱翊鈞說,“母妃住在乾清宮時,對乾清宮的掌握遠在我之上。”


    “陛下。”王容與喚道,“宮裏的每一塊石頭都會說話,從來沒有真正的秘密,當時乾清宮和前朝關聯更密切,如果大人們知道這種風聲,母妃和張居正也能把他們都殺的幹淨?”


    “如果真有醜事,絕對不是隻殺了那麽點人就能瞞住的。”王容與說。


    “你在瀛台溺死那個人,到底是為了什麽原因?”朱翊鈞問,他迴身,看著王容與的眼睛說,“朕不想從你口中聽到謊言。”


    “她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但是我怕有人會信,所以就把她溺死了。”王容與說,“我生平第一次造殺孽,原本誰也不說的。”


    “果然她也是說聖母太後和張居正有染。”朱翊鈞咬牙切齒的說,“即使當年的人都死了,都還有幾個人知道這樣的秘幸,這不是真的是什麽?”


    “當然是假的。”王容與說,“她都未曾親眼見過,親耳聽過,隻是一點不不找邊際的猜想,就以為真的來對我說,我自然不信。沒有親曆就沒有發言權,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一個聖母太後,一個先帝托孤的首輔忠臣,怎麽可能會有事?文人手中一把刀,若真有事,早就千夫所指,也輪不到一個小小的內監來匡扶正義。”


    “若真懼怕張居正的太後的權勢,更是當初知曉就要爆出來不是,這樣的事情一旦爆出,張居正首輔也當不成了,哪裏還有潑天的權勢讓人害怕。”


    “朕讓人去調查了。”朱翊鈞說。


    “陛下隻是查出來她們死了,就是一起死了,也是有這樣的巧合。”王容與說。


    “馮保。”朱翊鈞道,“把馮保叫進來。”


    王容與親自去門口喚了馮保來,馮保這幾日一直跪著乾清宮外,雖然沒人時會趁機休息一會,但到底是形容憔悴。


    進了殿,馮保就跪下,膝行到朱翊鈞麵前,“陛下,奴婢死一千次一百次都沒關係,但是陛下不要信那小人的信口雌黃,他隻是為了構陷奴婢,隨意找個理由。若是因為奴婢,害了太後清名,奴婢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難辭其咎啊。”


    朱翊鈞一腳踢過去。“你別在朕麵前耍這些花腔,你就跟朕說,當年的事,是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馮保哭的涕淚雙流,“陛下,聖母太後不是那樣的人啊。當年若不是為了陛下,太後娘娘也不會去乾清宮去,更不會問政,與外臣打交代。”


    “奴婢就是一千個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說謊啊。”馮保哭說。


    “當年乾清宮的宮人為何一夕之間全換了,還都死了?”朱翊鈞問。


    “小太監引誘陛下玩樂,聖母太後知道後大怒,才全部換了人,雖然是一年換的,但並不是一年死的,這人要死,除了閻王,其他誰也做不了主。”馮保說,“這人都離了乾清宮,奴婢也就沒全關注他們,誰知道他們死的這麽不湊巧,倒是叫陛下懷疑上了。”


    “滾。”朱翊鈞語氣不好的吼道。


    馮保連滾帶爬的出了殿,王容與坐在朱翊鈞邊上,擔憂的看著他,朱翊鈞冷笑。“你瞧那奴才,麵上說是駭怕,說話卻滴水不漏,心裏早就盤算好怎麽打發朕了。”


    “沒有一句能聽。”朱翊鈞道。


    王容與看著他,“現在誰說,陛下也以為是假的。陛下隻信自己的判斷,即使這個判斷讓自己痛苦,陛下寧願自己痛苦,也不願意解脫。”


    “朕要如何解脫。”朱翊鈞指著胸口,“母妃是朕生母,生母不貞,朕,此生都不想再見她的麵。”


    “陛下明日就要去慈安宮。”王容與說,朱翊鈞不看她,她跑到朱翊鈞麵前蹲下,抬頭看他,“陛下今日從慈安宮氣衝衝的走,明日若不去慈安宮請安,就該有禦史要上言了。”


    “隨他去上。”朱翊鈞跟道。


    “陛下,陛下以仁孝治國,如何能讓人指責大不孝?”王容與說。


    “說大不孝就大不孝。”朱翊鈞道,“朕問心無愧。”


    “可是我卻不願意陛下被人指責大不孝。”王容與說,她眼睛裏蒙了一層水霧,“明明陛下什麽也沒做錯。”


    “你哭什麽。”朱翊鈞哽住脖子說,手不甚溫柔的去揩王容與的眼淚,把她的眼睛揉的紅紅的,心裏的難受委屈,也讓那個王容與勾出來,紅了眼眶。


    “陛下既然相信母妃不貞是難受,為何不讓自己願意相信母妃還是清白的呢。”王容與勸道,“陛下就相信吧,相信母妃是清白的,這樣陛下心裏能好過一點。”


    “你要朕自我欺騙嗎?”朱翊鈞道。


    “不是自我欺騙,隻是讓陛下,不要發散思維。”王容與說,“相信那次調換宮人的死亡隻是個意外和巧合,相信那個首告的人隻是為了構陷,信口開河,相信母妃的自辯,相信我的判斷。”


    “張居正已經死了。”


    “陛下不會真的想讓母妃死。”


    “母妃現在也絕對不能死,不然後人的聯想猜測,隻會讓陛下和先帝都徒增汙名。”


    王容與說的懇切,也說的句句在理。


    朱翊鈞知道,也許現在,隻有他相信母妃真的和張居正有點什麽,但是已經沒有人證物證,就算有,難道他真要去查,真要親手給生母冠以不貞,讓父皇在地下蒙羞?


    他不能。


    就算今天人證物證都在,他也不能說什麽,也是一床大被掩蓋了,該殺的殺,該埋的埋,他還得在母妃麵前扮演一個母慈子孝的好兒子。


    為萬民表率。


    梓童說的對,相信對他來說太煎熬,現在說服自己不相信,可能都能輕鬆一點,隻要自己裝傻一點,所有人都能輕鬆。


    朱翊鈞滑倒跪坐在王容與麵前,死死摟住她,不能讓人見的帝王淚,一滴一滴都莫入王容與的後頸。王容與忽視被禁錮著不舒服的感覺,她的手一直在撫摸著陛下的後背。


    這個時候反而無需多言,陛下不是蠢人,該想明白的,他都會明白。


    王容與一夜未睡,後來他們到了尚算完好的龍床上,王容與依舊像媽媽抱著孩子一樣摟著朱翊鈞,讓他的臉靠著她的胸口睡著,而她則一直用手去摸著陛下睡著也仍然緊皺的眉毛,或者揉著他的耳垂。她記得被祖母抱著時揉著耳垂會讓她覺得舒服和安心。


    李太後真的和張居正私通嗎?


    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有沒有私通,都隻能是沒有私通。也許這對純潔的兩個人來說,有些不公平。但是陰私事,最難辯駁。既然當日有了瓜田李下,如今也是沒有辦法。


    到了平常起來要早朝的時間,朱翊鈞醒了,還沒睜開眼睛就感受到耳垂上溫柔的捏揉,就是這樣的力道,讓他安心入睡。本來以為會睡不著的。朱翊鈞自嘲想,果然也沒有什麽想不開的嘛。


    王容與身上又淡淡的奶香味,這是榮昌身上的味道,朱翊鈞深吸幾口,昨日若不是梓童陪著他,他還不知道會怎麽度過這一夜。


    漫長難熬的一夜。


    朱翊鈞抬頭看王容與,王容與低頭與他對視,輕輕展顏一笑,“陛下,今日要上朝嗎?”


    “去吧。”朱翊鈞說,“你一夜未睡?”


    “中間也睡了。”王容與說著假話,“陛下若覺得不舒服,今日不上朝也可以。”


    “要去的。”朱翊鈞道。“朕去上朝,你就在乾清宮補覺,等朕下朝,我們一起吃了早飯。”


    “在去慈安宮。”朱翊鈞停頓一下後說。


    “我去叫人來洗漱,陛下先躺著緩一迴。”王容與說。


    朱翊鈞側躺在床上,看著王容與輕輕巧巧的往外走去,懷裏少了一點暖,心,忽的就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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