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後宮內監之間的傾軋,其勾心鬥角,陰謀詭計,兇險程度一點都不遜於官場,甚至往往更要嚴重。朝堂上的言官會聞風而起彈劾張居正,後宮中,也有內侍監蠢蠢欲動,想要掀翻馮保這座壓在頭上的大山。


    馮保這幾日都在禦前伺候,從早到晚,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讓下麵的小蹄子們翻了天。


    但是他也是沒有想到,竟然有這樣的蠢貨,為了絆倒他,竟然連張居正和李太後有染這樣的話都能傳出,還說他馮保是幫他們聯係保密的人。


    馮保跪在殿外,張成,馮尚等一等太監跟著跪在他後麵,其他的小太監都遠遠打發到殿外去。馮尚有些不安,總是瞄著馮保,馮保咬著舌根發苦,這蠢貨,現在老老實實跪著就成,還這樣定不住性,不堪大用。


    馮保看一眼張成,他恭敬跪著,不知道在想什麽,馮保想,也許一直以為馮尚能製住這個小子是他自以為是了,一直以為隻是陪陛下玩耍的一個小子,竟然成了陛下能信任的心腹。而起張成在他麵前雖是畢恭畢敬,但從不親近。


    若是他自己有這個悟性。


    恐怕此次熬過大難,是必要和他結個善緣。


    殿內,朱翊鈞麵色鐵青的看著下麵跪著的人,“你所說的可都是真的?”


    “陛下明鑒,奴婢萬萬不敢欺騙陛下。”告狀的人如今單獨麵對陛下,終於開始後怕,他以為他走的是一條掀翻馮保做陛下親信的青雲路,但事關皇家密幸,誰又能說它不是一條斷頭路呢?


    “奴婢並沒有親眼見著,但是奴婢知道,當年乾清宮的宮人和聖母太後身邊伺候的宮人,曾經一夕之間全換了。”那人戰戰兢兢的說,“還有馮大伴酒醉時也曾帶出來一點,他身邊的人都心知肚明,但憚與張居正權勢,無人敢說。”


    朱翊鈞握緊了拳頭,“陳矩。”


    原本空無一人的殿內出現一個內監,腳步輕盈,垂手而立,顯然是練家子,他靜靜的待在那,等候陛下的指令,不多言一句。


    朱翊鈞示意他把地下跪著的那人解決,陳矩上前捂著那人的嘴擰著脖子一扭,那人就無聲無息的死了,陳矩拖著屍體往殿外走去。朱翊鈞的聲音陰惻惻的傳來,“去查一下慈安宮的宮人。”


    陳矩點頭。


    陳矩背著人走出殿,但屍體卻用不著他親手處理,他要著手去查慈安宮的宮人,這不是短暫時間就能解決的事,因為一切都要他親曆親為去查,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朱翊鈞一直一個人在殿內坐著,殿外跪著的人他也沒有叫起,隻是到申時時,他在殿內叫張成,張成膝行過去,隔著隔間,朱翊鈞說,“你去坤寧宮,說朕今日要與大臣議政,今日就不去坤寧宮,也讓皇後,不要抱著榮昌過來。”


    “是。”張成說。


    張成匆匆出殿去,馮保依舊和馮尚在外麵跪著。馮尚麵有不屑,馮保衝他使個眼色,現在進殿去伺候,馮尚又往後退縮一下,他可不敢。


    馮保隻能橫眉哼道,他此時是絕對不能去陛下麵前的,隻有陛下要見他,他才能去麵聖。


    王容與聽李肱說了乾清宮的意思,有些意外,“張成還在嗎?”


    李肱說還在,王容與說那請進來,我有話問他,張成給王容與請安,王容與揮退左右後皺眉問他,“可是乾清宮出什麽事了?”


    “小的不能說。”張成如是說。


    王容與見如此還有什麽不明白,“既然不好說,我也不問,隻是事態無法確定的時候,你定要來給我通風報信。我與陛下夫妻同體,任何事情都不會撇了我去,你記住這一點。”


    張成點頭應是。


    “這是讓尚膳監鼓搗出給榮昌磨牙的奶鹽餅幹,我用著還好,你端著這一碟餅幹去給陛下也嚐一嚐。”王容與說。


    待張成走後,王容與按住胸口,總覺得心神不靈,好似要發生什麽事?她透過窗欞去看乾清宮的方向,陛下,出什麽事了?


    張成把皇後娘娘送過來的餅幹放在朱翊鈞案前。“這是尚膳監給公主殿下準備的小零食,皇後娘娘用的好,著小的送過來給陛下也嚐一嚐。”


    “她有過問是什麽情況嗎?”朱翊鈞啞著嗓子問道。他維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身體各處都在抱怨不舒服,但是他不想動,心裏湧現的巨大的思潮淹沒了他,他想了很多,又什麽都沒想。


    “娘娘問過,但小的什麽都沒說。”張成說。他抬頭看了一眼陛下,然後小心翼翼的說,“但是娘娘說她和陛下是夫妻同體,斷沒有事能單獨撇開她的,娘娘讓小的謹記,若是事情不好,就要去通傳與她。”


    “這件事如非朕的願意,不要跟皇後說。”朱翊鈞說。


    張成應是,等看到朱翊鈞緩慢的拿一塊餅幹往嘴裏放,他知機的去泡了一壺熱茶過來。


    朱翊鈞很冷靜,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他把所有壓中的彈劾張居正的折子都拿出來重新看一遍,並且按彈劾的名目放好,擅權,專權,以權謀私,任用親信,目無朝廷,挾製六部,打壓正直,貪汙,就是張居正曾經奉行的條條改革,也被冠以違反祖製的罪名。


    除了彈劾張居正,張居正舉薦任用的人,也多被彈劾。


    朱翊鈞當日讓潘晟致仕,卻壓下彈劾張居正的折子,當時他還在思考,是不是要馬上清算張居正,就是清算,要清算到什麽程度?他並不想讓人說他是一個刻薄寡恩的陛下,就像梓童說的,張居正現在死比較好,他現在受張居正的益還是大於害,他雖不喜他,但仍敬重他,而不是再過幾年可能恨不得死而快之的恨意切切。


    那麽這麽急切的在張居正死後就要去翻舊賬沒有必要。


    而現在朱翊鈞翻著這些彈劾,麵色平靜,眼珠衝紅,他知道,若這事是真的,他恨不能親生去墳前,鞭屍泄恨。


    辱母之仇,不共戴天。


    乾清宮這幾天氣壓不太對勁,後宮的妃子不經陛下傳召,不能入乾清宮,也隻有在坤寧宮請安時試探幾句,陛下如何又不召幸後宮了?


    王容與但笑不語,什麽都沒說。


    到慈安宮請安,李太後問她,她也隻說不知。李太後如今在乾清宮的控製,遠不如從前,也許還有一兩個耳目在,但是遠在外圍,近不了身,能知道陛下這幾日心情不好,但是無人知曉是為何。


    “皇後也該多關心關心陛下。”李太後不滿的說。


    “兒臣問了陛下最近的食宿起臥,前日就想去的,但是陛下說是為政務繁忙,讓兒臣不要去打擾。”王容與苦笑說,“這陛下為政務苦,兒臣也幫不了忙,隻讓人盯著陛下的食宿起臥。”


    “哎,張居正死後,陛下要全然掌握朝政,並把一切處理井井有條,並不是什麽易事。”李太後說,“你隻要記得去勸誡陛下,政務是忙不完的,不要傷了身體。也不要疏忽了後宮。”


    “兒臣省的。”王容與說。


    兩天半,陳矩到禦前報告他查到的一切,“萬曆三年十月,乾清宮換了一次伺候的宮人,從裏到外全換,除馮保外,無一例外,張成馮尚以及奴婢,都是那次調換後才來到乾清宮。”


    “朕記得。”朱翊鈞說道,“朕登基時,乾清宮裏還有幾個大太監,但是突然,就全都是小太監,當時朕隻想著小太監陪著玩,沒有多想。”


    “現在想想,像張成那樣才進宮不過幾個月的小太監,如何就能選到乾清宮來伺候,還是近身伺候。”


    “萬曆三年末四年初的時候,後宮的宮人也進行了一次大調換,有許多宮人被開恩放出宮,當時宮裏主子少,倒也是理由正當。”


    “慈安宮身邊的人呢?”朱翊鈞問。


    “除了兩個嬤嬤,其餘都換了。”陳矩說,“但是慈寧宮的宮人當時也是全部都換走了。當時後宮隻有這二位正經主子。”


    “那些放出宮的人,真的好好活在宮外嗎?”朱翊鈞問。


    陳矩心如擂鼓,他有三天沒有合眼,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是一點輕忽都不能有的,“十個從慈安宮放出去的宮人奴婢都去查了,俱是在出宮那年就或死亡或失蹤了。”


    朱翊鈞忽然錘桌,發出巨響,然後旋風一樣的衝出殿外,“去慈安宮。”


    陳矩匆匆跟上,他抽空對張成說,“趕緊去請皇後娘娘去慈安宮。”


    朱翊鈞裹著一身戾氣進了慈安宮,見了李太後,並沒有先行禮,而是直直的看著她,“母妃還記得,萬曆三年到四年,你把乾清宮和後宮伺候的宮人,都換了。”


    “陛下為何突然說起這些?”李太後眯眼說,“陛下的禮儀哪去了?見著哀家不用先問安嗎?”


    “母妃先迴答朕的問題,為何好好的,就把宮人都換了。”朱翊鈞說。


    “怎麽就是好好的?自然都有緣由。”李太後說,“乾清宮的宮人膽敢引誘陛下玩樂,難道不該換?”


    “當時後宮裏並沒有多少主子,等到陛下有嬪妃了,這些人伺候又老了,於是放出宮,又有何不妥?”


    “那母妃如何解釋,從母妃身邊中放出的十個宮人,俱在當年,就或死或失蹤,無一幸免。”朱翊鈞一字一頓的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鹽為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問並收藏無鹽為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