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妃被陛下從坤寧宮抱出,還坐了禦輦,陛下一直等到太醫過來,說郭妃並無大礙才準備離開,但被郭妃纏住,在翊坤宮又消磨了一天。


    翊坤宮宮人既為娘娘的殊榮感到榮幸,又不免為娘娘的氣焰擔心,“娘娘如此挑釁皇後,可好?”


    “不是我在挑釁皇後。”郭妃說,“陛下是自己來翊坤宮的,如果來了翊坤宮我都不把陛下留下,那就當真是愚蠢可笑。”


    陛下在翊坤宮安置了。


    坤寧宮上下的氣氛實在說不上好,王容與照吃照喝不誤,隻臨睡前吃了一大碗冰碗,晚上睡覺的時候,直接穿著小衣隻臥在棉被上,臥房的炭並沒減少,依舊是溫暖如春。隻是再怎麽如春天,不蓋被子還是冷的。


    摸著手臂上因為寒冷冒出的雞皮疙瘩,王容與看著帷帳頂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翻身又進了被窩,左右滾動把自己緊緊裹進被子裏,病嘛,裝裝就好了,幹嘛還要真病啊。魔障了魔障了,自己生病還要自己難受,那可是除了自己沒人心疼的。


    隻是可惜覺悟來的太晚了些,王容與早起,還是感覺到了昨日那一下胡鬧帶來的苦果,喉間幹澀難耐,鼻息帶火,全身綿軟無力。


    “娘娘,可要請禦醫?”無憂擔憂的問。


    “不用,你去拿去熱的藥丸,我吃兩粒。”王容與說。


    後妃請安時郭妃的春風滿麵和王容與形成鮮明對比,王容與笑道,“郭妃今日氣色真好。”


    “娘娘的氣色也好。”郭妃說。


    “本宮今日打了許多胭脂,看來胭脂還是有些用處。”王容與笑道。


    “娘娘的妝容好看,不瞞娘娘說,嬪妾在宮裏,還偷偷學著娘娘的妝容,隻是學不來娘娘的精髓。”劉靜說。


    “本宮哪裏有什麽精髓,隻是日常憊懶,不喜濃妝,與眾就覺得有些不同。”王容與說,“本宮覺得玉貴人的妝麵是最好看,濃妝淡抹總相宜,相得益彰。”


    “妾的妝都是自己畫的。”周玉婷笑說,“長日無聊,便拿著鏡子對著光照,一次一次的實驗怎麽畫眉怎麽描唇好看,也算是有點小小心得。”


    “如此甚好。”王容與撫掌笑道,“隻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女為悅己者容,咱們在後宮不就是要讓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讓陛下看著高興。”


    最後請安變成妝容探討會,同為女人,對妝容服飾這方麵都有相同的愛好。


    芙蓉小聲提醒,該去給太後請安了,王容與笑道,“本宮要去慈寧宮了,你們繼續聊。”


    等送走了皇後娘娘,餘下眾人麵麵相覷,突然沒了繼續聊天的興致,餘下各自散去。


    昨日陛下給了皇後一個沒臉,今日再來看皇後的氣色好怎麽看都像是強顏歡笑的勉強,兩宮太後也沒多說什麽,早早讓她迴去休息。


    王容與出了慈安宮,伸手扶住無憂,“摻我一把。”


    “娘娘。”無憂觸及王容與掌心火熱,驚慌失措。


    “無事,莫慌。”王容與還有餘裕笑道,“應該還能堅持到坤寧宮。”


    無憂攙著王容與,讓她大部分重量倚在她身上,王容與言行踱步,不墜皇後風度,無憂終始擔憂,表麵也要裝作平靜無事。


    皇後的鳳輦在迴坤寧宮的路上碰到陛下的龍輦,皇後要下輦行禮,王容與下了輦,靜立在一旁,等到龍輦靠近,才彎腰行禮。


    張成推開門撩開簾子,朱翊鈞見了王容與一眼,“皇後今日氣色真好。”


    “托陛下洪福。”王容與安靜說。


    朱翊鈞哼一聲,張成放下簾子關上門,“起。”


    目送龍輦走出不過一兩步,王容與就要踉蹌往前倒,“娘娘。”眾人驚唿,紛紛伸出手去。


    “噤聲。”王容與喝道,她扶住無憂的手站定,讓自己不要倒下。“不要驚動了陛下。”


    “娘娘。”無憂說,“娘娘,就跟陛下服個軟吧。”


    “若陛下見了我這樣隻說我是故意,我怕我真的會一病不起。”王容與說。


    “迴宮吧。”王容與說。被攙扶著進輦車,王容與迴頭看,雖然什麽都看不到。


    到了坤寧宮,王容與不讓叫禦醫,叫開了一壇酒,喝了兩盅,兀自蓋了被子去發汗。


    這一睡便是早膳和晚膳都沒吃,坤寧宮內緊外鬆,娘娘的情況沒一個人往外說。娘娘連禦醫都不清,自然是不想讓人知道她的情況。


    王容與昏睡起來,意識昏昏,不知道此時是何時,此地是何地,“祖母知道我生病了嗎?”王容與問。


    “老太太不知道,小姐說要瞞著老太太,所以我們都沒說。”無憂見娘娘這樣,早就心如刀割,卻還要笑著說。


    “別讓她知道,她會擔心。”王容與說,她是懂事的孩子,母親不是親母親,後院有祖母疼她,但是祖母年事已高,父親和哥哥們知道自己生病,也隻會幹著急,毫無益處。


    “小姐要快點好起來,不然老太太那我們就瞞不住了。”無憂忍著淚說。


    “我好累。”兩行淚從王容與的眼角滑落,“無病,嫁人好累。”


    “好累小姐也要忍著,小姐,天下的女人都要嫁人的,都要累的。”無慮抓著王容與的手說。


    王容與分辨了一下,“是無慮,對不起,把你們認做無病了。”


    “小姐,無病一定會找到的,她一定會迴來的。”無憂說,“若我能替小姐病多好,若我能替無病被她家人賣走多好,我看著小姐受苦,一點用都沒有。”


    “不要說這樣的話。”王容與說,她抓著無憂的手說。“如果是你們兩個下落不明音訊全無,我也會像擔心無病一樣的擔心你們。”


    “小姐,快起來吃點藥喝點水。”無慮說,“小姐餓不餓,廚房做了小姐喜歡的雪花丸子,小姐起來吃一兩個好不好?”


    王容與搖頭,“我吃不下。”


    “小姐,叫禦醫吧。”無憂說,“這樣下去會病壞的。”


    “病壞了就好了,就隨他的心意了。”王容與說。


    “小姐,陛下不想你病壞的,他隻是在等你低頭,等你認個錯。”無慮說。


    “低頭?認錯?”王容與失笑道,眼淚還未幹,卻笑起來,如果現在是個好人,恐怕要笑的先伏後仰,“好,我低頭,我認錯。”


    “櫃子那有一個給陛下打的玉如意絡子,送到乾清宮去吧。”王容與說。


    無憂知道那東西放在那,手胡亂在臉上抹了兩下,去找了那物,是一個小的玉如意掛件,玉如意上雕著荷葉蓮花,玉如意下是珠子串成雲紋圖案,再下是長長的明黃穗子,是娘娘親手編的。


    無憂用盒子裝好,去找李肱,“把這個送到乾清宮去,是娘娘為陛下準備的新年禮物。”


    見無憂一副身家性命全部壓在這個小盒子上的表情,李肱不敢輕忽,小心接過就往乾清宮去。張成出來見李肱,“陛下帶著馮尚去翊坤宮了。”


    李肱苦笑,運氣這般不好,還能說什麽。他遞過盒子給張成,“這是娘娘給陛下準備的新年禮物。”


    張成接過,“娘娘太強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好不好用了。”


    “好不好用另說,總之我們做了我們的事。”李肱說。


    郭妃撒嬌癡纏挽留陛下在翊坤宮安置,朱翊鈞覺得心煩氣躁,母後又找他去說,昨日為何要當場傷皇後的臉麵。是他要傷皇後的臉麵嗎,他根本就沒想過要送郭妃迴來,暈倒了請太醫就是,他送郭妃迴來她就不用請太醫了?


    是皇後說讓他送迴來了,他聽皇後的話,怎麽就成了傷皇後的臉麵,就是傷,也是她自己找的。


    皇後形容憔悴強裝無事,依他看來,她就是沒事,她就是裝的。在所有人麵前都能示弱,是朕對不起她,偏偏在朕麵前,一句軟話都不說,還要頂嘴。


    朱翊鈞覺得想想自己的心肝肺都要氣疼了,此刻也不覺得郭妃是解語花,便說愛妃安置吧,朕還有奏折未批,就走了。


    龍輦經過坤寧宮處,朱翊鈞叫停車架,馮尚不解,問陛下怎麽了。


    朱翊鈞看他一眼,如果是張成在這就會說陛下是想去坤寧宮嗎?“去坤寧宮。”


    “現在。”馮尚說,“這也來不及去通知慈寧慈安兩宮。”


    “偷偷的去。”朱翊鈞說罷,幹脆從龍輦上下來,“你們,繼續抬著龍輦迴乾清宮,你們兩個,跟著朕去坤寧宮。”


    朱翊鈞另外點的兩個小太監,不等別人阻止,就往坤寧宮去,小太監裏麵挑著燈籠跟上去。其餘人麵麵相覷,“小馮公公,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馮尚氣惱,“當然是聽陛下話,迴乾清宮。”


    坤寧宮隻皇後寢殿是亮著光的,等到陛下出現在正殿,坤寧宮人才反應過來迎駕,“皇後呢?”


    “陛下,娘娘已經睡了。”芙蓉說。


    朱翊鈞見這個大宮女堵著門行禮的架勢。“怎麽?皇後睡了,朕來了她就不能起來迎駕?”


    芙蓉麵有難色,朱翊鈞冷哼拂開她,一直往寢殿走去,宮人從東暖閣一直跪到寢殿,朱翊鈞進了寢殿,“皇後好大的架子,朕來了,也不過來迎駕?”


    而寢殿的人深深伏在地上,無人應和他,床上的王容與,麵色不似常人,朱翊鈞發現不對,上前坐在床邊,去摸王容與的臉,一觸即離,麵色陰沉,“你們都是死人嗎?皇後發熱這麽嚴重,你們都不知道請禦醫。”


    “陛下?”王容與被他發怒的聲音震醒,猶疑的問道。


    “你在發熱知不知道?身體不舒服不知道叫禦醫嗎?”朱翊鈞氣道,“還是你要故意生病,好讓朕心生愧疚?”


    “是,我是故意的。”王容與勉力借著朱翊鈞的手半坐起來,火熱的鼻息噴在朱翊鈞胸前,“陛下不是我說心寬體胖沒有把陛下放在心裏嗎?我現在這樣,夠把陛下放在心裏嗎?”


    “你就是故意要氣死我。”朱翊鈞道,“來人啊,去請禦醫,快去。”


    “坤寧宮宮人,伺候皇後不妥,全部去領罰。”朱翊鈞陰沉著臉說。


    “她們照顧我沒有什麽不妥,陛下憑什麽罰她們?”王容與說。


    “你不要以為病了,朕就容你?”朱翊鈞恨道,“你看你好了,我怎麽罰你!”


    “罰呀。難道陛下以為你現在就不是在罰我嗎?”王容與說,她頭發半散開披在肩上,總是粉嘟嘟笑吟吟的臉,如今慘白如紙,她總是活力十足,生機勃勃,從未見過她這般淒慘模樣的朱翊鈞,雖然說著狠話,但是到底心軟了,他半抱住王容與。


    “你知道你做了什麽事嗎?朕的禦賜之菜,你敷衍了之,若是朕真狠心罰你個藐視君恩之罪,有的是你受的。”


    “朕罰你了嗎?朕沒有。我覺得委屈,我想著你,用膳的時候想著你,賜膳給你,可是你不以為意,你敷衍的是賜菜嗎?不是,你敷衍的是我想你的這顆心。”朱翊鈞抱著她說著肺腑之言,“我來找你,你知道是哪裏錯了,但你根本不來給朕道歉。朕從前想你送菜,你不送,朕生氣了,你就送了,你隻是為了討好朕。”


    “你知道一百種方式讓我高興,但是一個都不用。”


    “朕的不開心,是否皇後一點都不以為意。”朱翊鈞說。“你是真不懂朕為何生氣嗎?還是不在意。”


    “我怎麽會不在意陛下。”王容與流著淚看著他,“我跟陛下說過很多次,在這宮中,我能依靠的隻有陛下一個。除了陛下,我還能去在意哪個?”


    “可惜陛下沒有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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